第88章 第 88 章

    福林哪敢强迫顾南衣收礼, 又试探性地劝了一句, 见没有转圜余地, 立刻点到为止。

    从前顾南衣只是顾南衣时福林见她都怵得慌, 现在顾南衣还是昭阳, 福林哪敢有一丁点儿不敬?

    “那殿下您……一路顺风。”

    顾南衣点头,轻轻按了一下秦朗的肩膀后就松手让车帘落下了。

    福林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没直接回宫, 而是掉头上了城墙,找到了并肩伫立在那儿的两个人,上前道,“陛下, 您送去的东西,殿下没要。”

    身着一身便服的薛振垂眼望着顾南衣的马车缓缓从城门另一端驶出,没应福林的话。

    福林松了口气,心领神会地退开几步。

    半晌,薛振才开口道,“朕以为你会去拦皇姐。”

    站在他身旁的秦北渊也看着同一个方向,闻言道,“臣不去的原因,同陛下一样。”

    ……

    马车缓缓离开汴京城的城门, 秦朗突然道,“你觉得薛振真没来?”

    顾南衣探身将马车帘子打起钩住,边道, “依他从前的性格,怕是不可能。”

    她没有秦朗那么敏锐的感官,但看着薛振长大,多少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

    薛振若真有上次表现出来那么后悔,那么让人跑腿、自己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事儿,他真做得出来。

    秦朗头也不回地道,“他就在城门上。”

    顾南衣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他可真是做戏做全套。”

    秦朗:“……”

    他想想自己前几日刚刚让顾南衣知道秦北渊喜欢她的事情,薛振也一样这件事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好了。

    总得给顾南衣点时间反应消化。

    “去通宝的路你认得吗?”顾南衣问。

    “看了地图,知道怎么走。”秦朗顿了顿,强调,“走官道。”

    知道顾南衣对沈其昌多有关注,秦朗担心她会想走偏僻的捷径,可他一说完,顾南衣便毫无意见地道,“你驾车,听你的。”

    秦朗立刻回头看她,“你不急?”

    “急。”顾南衣道,“但也不急。”

    她含笑说完,看着秦朗是什么反应。

    秦朗低头只沉默了片刻便抬头道,“有什么蹊跷?”

    他头脑聪明,想事情便真的不需要太久,哪怕本是他不熟悉的领域,也只需旁人稍稍点拨一两句就能明白过来。

    谁能不喜欢和自己站在一个立场上的聪明人呢。

    “沈先生的信确实是用从前常同我一起用的方式写的,字迹也确实是他的,”顾南衣道,“但信中有一处地方不对——他的独子逝世后,发妻也跟着病逝,他几乎跟着走了。”

    对沈其昌来说,妻儿的逝世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伤痛。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将他压垮,太医院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顾南衣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

    沈贺之的死对她来说也仍带着几分感伤。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儿子的名讳了,即便避无可避和旁人说到时,也只用‘犬子’来代替。”

    秦朗也看过那信的内容,他看不出任何不对。

    用词上的习惯,怕是只有最亲密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来出入和蹊跷之处了。

    “或许这也是他在求救?”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写藏头信?”顾南衣失笑,“比起沈贺之的名字来,藏头的写法才是我最容易认出来的。”

    “那信是伪造的,或者是他被人逼着写下的?”秦朗揣摩了一下,问道。

    “若是伪造,这人应当认真研究过沈先生的字迹,才能形神具在,一眼看不出差别来。”顾南衣懒洋洋地倚在车厢靠前头的地方,欣赏着城郊风光,边道,“所以我说急,但也并不是那么急。若我猜想得没错,说不定半路就有人找上门来呢。”

    秦朗沉默片刻,他道,“防身的武器带了不少,果然都用得上。”

    顾南衣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问,“暗中有人跟着我们吗?”

    她一问完,就看见秦朗偏过头来,像是讶异似的朝她挑了一下眉毛,像是在说“你居然知道”,不由得好笑道,“我是发现不了,但我能推测。”

    无论原因究竟是什么,跟随在她身边暗中护卫的人恐怕不会少。

    在汴京时是如此,出了汴京也还是如此。

    只不过在汴京城之外总归没有里头来得安全,也不可能安排太多人手随行保护。

    “跟着两队人。”秦朗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看路,“也好,万一南疆人跟着出来,他们能派上用场。”

    想到挡箭牌多了也没有坏处,秦朗察觉到这两路人的存在,但也没有开口阻止。

    “你前两天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顾南衣突然道,“——秦北渊爱慕我这事儿。”

    秦朗握着马鞭回头,“想明白什么?”

    “将我能记得的都回忆了一遍,我想明白一件事,”顾南衣不解地蹙眉,“他不像是想我喜欢他,他想我恨他。”

    秦朗:“……”他沉默片刻,道,“那你恨他吗?”

    “说恨便过于私情了,”顾南衣平和地道,“我只是厌恶他、也以为他厌恶我罢了。”

    ——试问,一个天天和你斗得死去活来、党争下手时从来互相不留情的人,怎么喜欢你?

    秦朗放心了。

    “我手上的伤,你也见过,”顾南衣又说,“就是秦北渊手底下人做的。”

    “……”秦朗沉着地道,“下次见面,我帮你砍回来。”

    他亲手摸过顾南衣手上那几道锐物留下的疤痕。

    无需将她的手指合拢,秦朗就已经能想象出那柄用来刺杀的武器长什么样、又是在如何惊险的距离被顾南衣退无可退地徒手握上去抵挡。

    ——那是千钧一发、几乎丢了性命的生死关头。

    “这倒不用了,□□的早砍了头。”顾南衣道,“后来楼苍同我解释,说那人并非受到秦北渊的指使,而是他自己动的主意。不过那对我来说也并无差别。”

    走在路上被狗咬得鲜血淋漓,怪罪的当然是没将□□教好的主人。

    顾南衣轻轻冷笑着道,“他秦北渊的喜欢爱慕要是这番模样,天底下谁敢被他喜欢。”

    秦朗没说什么,但将这梁子牢牢地在心里记下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间倒过得很快,等天色接近黄昏时,马车已经到了第一个驿站。

    驿站中自有马厩和马车的保管处,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秦朗去里头询问住宿价格、商量借用灶房的功夫,一回头就发现顾南衣正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聊上了天。

    老人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拄着拐杖,看起来颤颤巍巍的模样,脸上带着笑容对秦朗点了一下头。

    秦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这老人看起来毫无危险性,可秦朗看着就是觉得不舒服。

    ——并非观感上的不舒服,而是好似体内生出了某种排斥,令他想要远离对方。

    这丝怪异的感觉很快被秦朗强行压下,他上前两步,直接对顾南衣道,“有房,走吧。”

    顾南衣应了一声,朝老人道了别便率先步上了楼梯。

    秦朗跟随在她身后,临要拾级时又回头看去。

    老人已经转身,用拐杖支撑着身体艰难地走出几步远。

    看起来实在是个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

    可秦朗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他一路若有所思地进了房间里,头也没抬,一直想着这件事。

    “……你跟进来做什么?”顾南衣讶然的发问打断了秦朗的思考。

    秦朗抬起头来,他面无表情道,“驿站生意兴隆,只有这一间房。”他扫视一眼房内,冷静地道,“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驿站的房内当然会多备着被褥,秦朗随手打开一个柜子就看见了。

    他将被子单手抱出来放到外头,一转头才发现顾南衣正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神情带着两分微妙的为难。

    秦朗低头看了看被子,询问,“床上被子不够厚?”

    他能想到顾南衣会为难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顾南衣动了动嘴唇,委婉道,“你就不觉得同我一间房很不合适吗?”

    秦朗陡然不太确定顾南衣说的究竟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了。

    “第三次见面就是在你的客栈房间里,”秦朗道,“我没见你紧张害羞过。”

    “那时不一样。”顾南衣立刻道。

    秦朗顿时觉得心口好像撞了下,痛倒是不痛,留下的是叫人难以忍受的酸胀之感。

    ——从来没将自己当个女人、也没将他当个男人的顾南衣还真是这个意思?

    在沉默中和顾南衣对视了半晌后,秦朗低声问,“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顾南衣再度欲言又止,张嘴又合上,重复两次后才破罐子破摔地道,“不一样在,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喜欢我!”

    顾南衣长这么大,实在不太记得自己上次觉得羞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理智上,她也觉得自己不该介意——出门在外,总没有住在家中舒服,驿站看着便很热闹,客房不够也不奇怪。

    可问题出就出在,她明明心中是这么想的,想到秦朗也要在这个房间内睡一夜,顿时就觉得坐立不安起来。

    “……我不会半夜到你床上去。”秦朗保证。

    “我没觉得你会做这种事。”顾南衣道。

    “那你在纠结什么?”秦朗将被褥随手一放,他立在原地,看似十分冷静地问道,“不是说从前也有人对你表白心意?你见他们也这样紧张?”

    顾南衣:“……”这倒是没有的,她仍然能平常心以待。

    她想不出理来,不自觉地撇嘴道,“但他们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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