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衣就是昭阳, 昭阳就是顾南衣。
这念头在宋太后脑中疯狂闪动着, 几乎将肖忠没死的震慑都给压了下去。
她回想起自己曾经是怎么听信肖忠的话对昭阳和薛振百般离间, 甚至最后真让薛振准备毒汤给昭阳灌了下去。
昭阳的死讯刚传来时, 宋太后快意得不行, 觉得自己终于为儿子铲除了登基亲政的一大障碍,也解决了那句听着玄乎又吓人的传言。
可薛振随即跟着大病一场,后来又同宋太后的关系渐走渐远, 这导致宋太后惊惶失措地找了唯一一个能商讨此事的人求助——肖忠。
再不久之后, 肖忠也被薛振和秦北渊揪住错处毫不犹豫地杀了,还是赐的一杯毒酒。
肖忠死前一日曾到宫中见过宋太后,说了几句怪异的话,宋太后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等第二日听见肖忠被赐死,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她一时之间如同惊弓之鸟,以为秦北渊下一个要杀的便是自己,惶惶不可终日了好一段日子才恢复过来。
接连从薛振口中得知肖忠和顾南衣都没死的消息,宋太后终于将这些线索在脑中连了起来。
肖忠想杀的人明明是昭阳!却都无端端祸害到了她身上!
宋太后立时觉得自己是给昭阳当了替罪羊,愤恨地抓紧了薛振的手,张嘴便想说话,却忘了自己的喉咙早已说不了话,只能徒劳地发出几声破碎喑哑的气音。
梁院判还没回来, 薛振扭头看了宋太后的神情,他道,“母后恨肖忠是情有可原的。”
宋太后当然恨肖忠, 但她更恨昭阳。
若不是昭阳最先被带回宫中,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昭阳住在宫中、把持朝政十余年,丞相和六部尚书都要看她的脸色办事,究竟她是皇帝,还是薛振是皇帝?
即便宋太后不说话,薛振也将她眼中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但哪怕薛振是皇帝,他也不能更改别人心中的想法。
好在这时候梁院判已经带着一张详尽的汴京城地图从外头匆匆赶了回来,薛振顺势别开了脸去接地图,耐心地摊开后放到了宋太后面前,“母后看,肖忠的密室在什么地方?”
肖忠死后,他的府邸被抄了个干净,后来更是推倒重建,若真有密室,显然不可能就在他自己的府邸之中,而是建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宋太后能提供这点信息,对薛振来说是意外之喜。
他还以为肖忠当年就将宋太后全然瞒死,没将任何涉及自己秘密的事情告诉过她。
不过但凡这两人之间还有些感情留着,肖忠也不会用宋太后来当自己的解药了。
“母后慢慢看,不用急。”薛振顿了顿,道,“肖忠定会落网,母后不会因他而死的。”
这话既是安慰,也是诱导。
其实就算肖忠被抓住,就算肖忠死了,被折磨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宋太后也未必还能恢复过来。
但对于强弩之末的宋太后来说,这便是莫大的鼓励。
她勉强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辨别地图上的形状建筑,在薛振的低声解释下找了许久,才终于确定地将手指点在了一处位置上。
薛振看了一眼,是片说偏僻不偏僻,说繁华又不繁华的地带,具体附近有什么,薛振从未去过,便不清楚。
可他能确定当年抄了肖忠家时,他绝对没发现这条地方和肖忠有关过。
人人都觉得宋太后是个草包,她却也有心机在觉得情况于自己不利时隐瞒自己所知道的消息,等到能谋利时才转手倒出来。
薛振将宋太后指的地点牢牢记在心中,拿着地图便要起身离开。
宋太后赶紧抓住薛振,祈求他能再多留下来陪自己一会儿。
薛振看得懂宋太后眼中的情绪,却沉默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转头扬声道,“来人。”
候在殿外的宫人御医们快步跑进门里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薛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很忙。
眼下哪怕不吃不喝不睡,时间也不够他用,没有时间用来哄宋太后了。
福林刚往宫殿里走到一半就迎面撞上薛振,赶紧转了个头又跟着薛振往外走,余光只瞥见薛振手中的地图被捏得发皱。
“让李承淮来,”薛振说到一半顿了顿,改口,“把地图给他送去,让他带人去查泗水街附近的民居。”
福林赶紧应了是,不敢细问。
——皇帝没说的,那八成要么是李承淮听了就会明白,要么李承淮压根就不用明白。
而为什么这事交给了李承淮而非秦北渊,就更不是福林一个小小的太监总管能过问的了。
薛振又道,“还有。”
福林赶紧侧耳恭听,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眼看着都要走到下一处宫殿了,薛振也没有继续的意思,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临到了御书房前的时候,薛振才终于开口道,“……还有,明前茶送来最好的那批西山云雾,你带着出宫捎给皇姐。”
福林恍然大悟,“是长公主殿下从前最爱喝的茶。”
薛振紧紧拧着眉,觉得顾南衣可能不会愿意收他送去的东西,特地对福林叮嘱,“无论如何都要交到皇姐手中,不能让秦朗拦住。”
见识过秦朗大杀四方的福林:“……”我哪儿有不被秦朗拦住的能力?
“实在不行,你卖个可怜,皇姐不会太为难你。”薛振道。
福林懂了,他带着贡茶和地图出了宫,先去寻了李承淮,又转头去长安巷送茶。
结果果然是被秦朗给堵在了门外,不得不先是嚎惨又是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容易才越过秦朗让顾南衣好笑地将装在精美漆盒中金贵的三小罐贡茶给收下了。
茶叶再金贵,秦朗看着也不顺眼。
福林扶着自己跪得生疼的膝盖离开后,秦朗打开盒子看了看,轻嗤,“劳民伤财。”
知道他这是没事找事,顾南衣好笑道,“我从前可都是这么劳民伤财长大的。”
秦朗撇嘴,“你和他不一样。”
顾南衣也不问究竟哪里不一样,她取了个小罐出来看了眼,道,“光是这用来装茶的茶罐都是每年西山最有名的瓷窑专门烤制,千金难求,更何况是里头的茶。有权有势这么好,难怪有的人不想死。”
“你说肖忠?”秦朗道。
“这样的人天下难道只肖忠一个?”顾南衣反问。
宋太后也是其中的一个。
她刚才没问福林宋太后的病情如何,但只看就连福林都体型消瘦不少也能猜得出来。
宫里一定是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正好,老太傅也喜欢喝这个。”顾南衣道,“他一会儿就来,沏西山云雾给他喝就好。”
秦朗抛了一下手中的茶罐,动作很随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失手把这再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给砸了。
“这不是只有宫里才能喝到的茶?不会让他怀疑你是谁?”他问。
顾南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到了这时候,他怀疑不怀疑已经不重要了。”
沈其昌这么急切地来汴京,非要同她面谈不可,显然是知道什么不得了的内情——对顾南衣来说,不是显然,而是果然。
身为先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沈其昌果然已经知道一些事很久很久、却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秦朗瞥了顾南衣一眼。
他可还没忘记沈其昌那封信的蹊跷,和最终突然就扯到了李承淮身上的怀疑。
和顾南衣不同,汴京城里无论是谁,对秦朗来说都是初次见面不久的陌生人,谁都和他没旧。
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怀疑任何人是居心叵测。
秦朗把漆盒的盖子合上,道,“等他来了再沏。”
家里的东西一直是秦朗管着收藏,顾南衣向来当个撒手掌柜,这次便也就直接交给了他。
沈其昌昨日便送了信来,说已在汴京外五里地的一个驿站歇脚,明日启程再出发小半日便能到汴京城里,下午便到长安巷。
他年纪大了,赶路更是不易,从通宝到汴京这一路走走停停居然花了近二十天的时间。
因此顾南衣算了算路程,觉得或许要等到黄昏时才能见到沈其昌,谁知道才晌午刚过,沈其昌便匆匆到长安巷敲响了她的院门。
见秦朗将沈其昌带入门时,顾南衣还有些惊讶,“我道先生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到。”
“我入城便直奔此处而来了。”沈其昌笑了笑,迈入门内后却是感慨地凝视了顾南衣一眼,随即弯腰向她郑重地行了个礼,“草民沈其昌拜见殿下,前两次草民见殿下似乎有意隐瞒身份,便顺势而为,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谅解。”
顾南衣倒不惊讶于沈其昌的做法,她扬了下眉,柔和道,“您如今致仕成了平民,我不也是一样?先生过来坐下说话吧。”
沈其昌同顾南衣到底认识多年,闻言也不拘束,应是起身便慢慢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今日这桌子边上会有许多人在呢。”
“承淮说他要来,”顾南衣道,“倒是迟了,想必有什么事情耽误。”
话刚说完,门又被人敲响了一次。
顾南衣以为这次总该是李承淮,谁知道又猜错了一次。
来的人被秦朗堵在了门外,顾南衣一开始还没发觉,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求救才哭笑不得地反应了过来。
“顾姑娘!”秦北渊的心腹扯着嗓子喊道,“相爷这边也是带着可用的消息来的!”
沈其昌诧异地转头看了过去,“秦相来了?”他很快又恍然地自己领悟了过来,“也对,他理应来的。”
见顾南衣不起身,沈其昌便有闲情逸致地同她叙旧两句。
“这蛊虫其实早有传闻,宣阁曾经同先帝和我说起过一次,原是想用在先帝身上的,但先帝说自己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便拒绝了宣阁去冒险。后来宣阁再去南疆之前,其实又同我隐晦地提起过。”沈其昌叹息道,“他原本是想将子蛊种在自己身上,等适当的时候为您解蛊,可……”
“可他没想到南疆对他而言竟险些成了葬身之地。”顾南衣道。
沈其昌缓缓点了头,“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秦相来当这个人选。”
沈其昌的话却叫顾南衣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从前人人都知道秦北渊同她势不两立,怎么她只是死了三年,突然又这么多人觉得秦北渊对她抱着绮思多年不曾开口了?
“宣阁的选择倒不能算错,”她懒洋洋地说,“毕竟秦朗阴差阳错,身上也带了子蛊。几年前,我便是凭着子母蛊的吸引同他遇见的。”
也亏得是遇见秦朗,如果顾南衣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汴京城,阴差阳错总是和秦北渊遇上,还不得呕死她?
——再紧接着,就该发现秦北渊是她的解药了。
顾南衣想到这可能的走向,不由得暗自摇头——还好事情不是如此。
她转头朝门口喊道,“秦朗,我渴了。”
正和秦北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的秦朗撇了撇嘴。
这不是叫他退一步的意思?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秦朗虽然退步让秦北渊带着心腹进了门里,但去沏茶的时候,他只带了两个杯子出来。
一杯放在顾南衣面前,另一杯是给沈其昌的。
沈其昌只一嗅便道,“这是西山云雾,定是今年才到宫中的了——陛下送来给您的吧?”
顾南衣颔首道,“我想先生喜欢,便用这来招待了。”
沈其昌握着茶杯半开玩笑地道,“致仕之后,最怀念的,却是这同别人不同的杯中物。”
“陛下赏的还有许多,您带走便是。”顾南衣无所谓道。
沈其昌却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但这次草民恐怕会在汴京住上一段时间了。”
话说到这里,也算闲聊结束,转向正题的意思。
顾南衣举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确实还是从前宫中时常喝的味道。
不过若只喝街上一两银子便能买一两的茶叶,顾南衣觉得日子也是一样地过。
她可不想再回到从前每天都累得头疼的生活中去。
“我在信中问先生的事情,先生想必有重要的答案要告诉我了。”顾南衣道。
她全程没看秦北渊一眼,好似那儿根本没坐着个大活人似的。
秦朗更是直接坐在了顾南衣身旁,把她和秦北渊隔了开来——要知道,原本这两人中间就隔着两个椅子那么远。
秦朗这一坐,秦北渊便离顾南衣足足一个空位又一个秦朗那么多。
顾南衣侧脸瞧了秦朗的动作,也不发话就将目光收了回去,显然是放任的态度。
“李尚书抽不开身,陛下另外派了要事给他。”秦北渊道,“想必要等事情告一段落才能再来拜访。”
沈其昌点了一下头,沉吟片刻,开口道,“其实殿下信中所问——”
才说了几个字,门又被人敲响了。
秦朗这回坐着没动。
他担当着这个屏障的重任,正好阻挡了秦北渊的视野,将顾南衣藏了个严实,当然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起来了。
秦北渊的心腹只得去应门,还见了两张熟面孔,一愣,道,“苏姑娘,福总管。”
来人正是苏妩和上午刚来过一次长安巷的福林。
前者想也是自己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后者却是才回宫不久就被薛振派过来的。
福林环视一圈,尴尬地解释道,“陛下繁忙,令我原模原样地将听到的话都带回去转达……殿下宽恕则个。”
——他来之前,可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在场!
作者有话要说:顾老师:我们开个小会。
李承淮:申请加入会议。
秦北渊:申请加入会议。
苏妩:申请加入会议。
薛振:申请加入……不是,我代人申请加入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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