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衣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甚至迷迷糊糊之间还察觉到了陪着她入睡的秦朗起身离开的动静。
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顾南衣努力了一把便也睡过去了。
只是这途中她反复醒了又睡, 辗转反侧数次之后,窗外的天色终于大亮了。
顾南衣如释重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朝书桌上扫了一下。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应当有一件什么事儿是起身不久后就要做的,只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想不起来了。
于是顾南衣懒洋洋地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穿了鞋去梳洗。
门外很快传来秦朗的声音, “醒了?”
顾南衣应了声, 脸上就还沾着水珠就去给秦朗开门,笑道,“你又起得比我早。”
秦朗伸手将顾南衣颊边还在往下滑的一滴水珠抹去, 但很快又有新的水滴顺着被打湿的鬓发往下接上。
“那些人走了吗?”顾南衣问。
“还没有。”秦朗摇头道, “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顾南衣歪头想了想, 道, “那就见吧,我有些担心昨日那个漂亮姑娘, 希望她不要太伤心了。”
秦朗道,“苏妩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是她的名字,但我不记得自己听过了。”顾南衣蹙眉道, “不过我将你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偏偏将她忘了?”
秦朗垂眸注视顾南衣的神情。
她身上终于多了一分与外表年龄相匹配的天真,仿佛真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一般。
……但这却不是顾南衣。
秦朗不能对自己说谎,他确实心中早就想象过这一幕。
顾南衣终于将其他人都忘记, 将他当成了唯一重要的人。
当这个昏暗的念头终于在面前成为现实的时候,秦朗却并不觉得高兴。
他固然欣喜于顾南衣的主动亲近,但这种亲密之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令秦朗觉得胸口压抑沉重十足。
这只是不完整的顾南衣,而他从不想只屈就于得到部分、小部分、大部分的她。
“这些不记得就算了,”秦朗低声问道,“薛振、秦北渊、楼苍……这些人你还记得吗?”
“没有印象。”顾南衣摇头得很爽快,随即问,“也是像苏妩那样,知道被我忘记便会哭的人吗?”
“……不一定。”
“姓秦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顾南衣又问。
秦朗:“……”
他转头牵了顾南衣的手往外走,道,“你见了就知道。”
顾南衣好奇地跟在秦朗身后,不太老实地歪了半个身子去看前头的情景,目光在一院子或站或坐的人当中率先找到苏妩,开心地朝对方绽放笑颜。
饶是这等紧要的关头,苏妩也还是心头被这灿烂笑靥撞了个正着,捂着胸口呻-吟了一声。
——十几岁时的殿下居然这般天真友善!
走到近前时,顾南衣特地凑近仔细看了苏妩的眼睛,蹙着眉道,“你是不是后来又哭过了?”
苏妩面红耳赤地别开脸往旁边退,讷讷地应道,“没、没有……这是因为肤色偏白,眼睛才看起来红一些。”
顾南衣笑了起来,“那就好。”
“殿下?”李承淮适时开口唤道。
顾南衣闻声偏头朝李承淮看了一眼,脸上流露出两分茫然,抬头征询地望向了秦朗。
“这是李承淮。”秦朗道。
“李公子?”
李承淮顿觉夭寿,他连忙摆手道,“殿下唤我承淮便是。”
顾南衣点了点头,但显然还是有些不明白这些年纪比她大的人为什么对她尊敬又诚惶诚恐,便直白地问道,“为什么喊我殿下?”
“您身份尊贵,从前我们都是这么唤您。”李承淮顿了顿,道,“您可以问秦朗是与不是。”
得了秦朗肯定的回答后,顾南衣坐了下来道,“那其他几位又是谁呢?”
杜云铮沉着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竭尽全力地没将自己吊儿郎当的那面在这个年纪的顾南衣面前露出来。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顾南衣时,也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了个性情稳重之人那般。
“云铮。”顾南衣点点头,视线转向梁院判。
薛振就立在不远处,心跳得如同战鼓一样,仿佛下一刻便能锤破。
他这辈子再没这么紧张过。
当顾南衣的眼神依次扫过来落在薛振身上时,那好奇又友善的陌生目光几乎叫薛振就瞬时便鼻头一酸红了眼眶,他狼狈地捂住脸撇开了头去,哑着嗓子道,“邵阳,我叫……邵阳。”
顾南衣于是便爽快道,“邵公子。”
因着薛振没有再说话,顾南衣的视线就顺势落在了一旁的秦北渊身上。
她盯着秦北渊看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开口。
秦北渊也真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任由顾南衣打量,光从他的脸上,任凭谁也看不出当朝丞相心底的滔天巨浪。
顾南衣惯能伪装和掩饰,否则也不能将重病瞒上三年悄无声息地死去,可同眼前的顾南衣对上双眼的瞬间,秦北渊就能知道她是千真万确地全忘了。
这个顾南衣不再恨他,过往恩怨情仇全部一笔勾销。
秦北渊忍不住想,若是顾南衣不曾遇见秦朗,又在这个时候被他找到……
“这一定是你刚才问的秦北渊,”顾南衣突然转头对秦朗道,“他同你长得太像了,是你的亲人?”
秦朗不置可否。
“殿下……”秦北渊开口说了两个字,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唤我的名字便可。”
顾南衣露出两分为难,抬头又看了看秦朗,显然觉得自己不能这般直呼秦朗长辈的姓名。
秦朗却道,“没关系,我也这么喊他。”
顾南衣眨眨眼,这才应了下来。
院内众人一一都自报家门过了后,剩下的就是顾川了。
“除了秦朗外,我唯独觉得你有点熟悉。”顾南衣直言不讳地说,“你也从前同我认识?”
“一面之缘。”顾川含笑道,“但论辈分,我要喊你一声小姑姑。”
顾南衣睁大了眼睛,“可你比我年长。”
顾川的笑容更温和了些,他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我同小姑姑一样姓顾,名叫顾川。”
顾南衣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颔首道,“顾川。”
大蛊师含笑应了是。
这下院里的人顾南衣都认了个全,当下倒是记得很牢,人名和脸孔都对上了。
她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突然就将诸位都忘了,但这会身体并没有不适的地方,大家不用担心。”
可以说在座除了顾南衣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体是什么样子,因而一时众人脸上神情各异,居然没人立刻搭腔接话。
最后还是顾川开口道,“诸位,我来同小姑姑说,可以吧?”
他是院内唯一一个才刚刚同顾南衣认识的人,又是蛊虫的主人,先前众人一番唇枪舌剑,最后便是顾川胜出得了这个开口的权力。
苏妩动了动嘴唇,第一个开口同意,“好。”
她太知道顾川偏向哪方了,两人是同一条船上的。
其他人或是点头或是沉默不语,秦朗则是直接站起身来,摸了一下顾南衣的头顶。
顾南衣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不饿?”秦朗问。
顾南衣诚实地捂着肚子点头,“饿了。”
“那小姑姑听完我的话便可以用饭了。”顾川道。
秦朗这时已经往灶房走去,顾南衣的目光下意识追了他几步路,才重新回到顾川身上,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是这位邵公子的难题,想让小姑姑拿个决定。”顾川指了指薛振,他道,“邵公子有位长兄,自小体弱多病,有得道高人给了个法子,说可寻一孩童代为受灾,如此便将邵公子领回了家,做成药人,将他长兄的病痛都用这法子转移到了邵公子的身上,因此邵公子已被病痛折磨了数年。”
这番阴阳颠倒令薛振的脸色沉了下去,可当顾南衣讶异又怜惜地注视他时,薛振又浑身发烫地低下了头去,一阵窒息。
“怎么能这样?”顾南衣不赞同地道,“就算是自家的孩子再怎么重要,也不该祸害无辜的人。”
薛振张了张嘴,他嗫嚅道,“我……我愿意的。”
顾南衣闻言叹了口气,“那你一定同长兄很要好,才会愿意为他做这些事。”
薛振不敢再说话了,他颤抖着将双手落在膝盖上,无地自容地捉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摆。
“不过那是从前的事情了,”顾川话锋一转,道,“小姑姑看邵公子的脸色也不像久病之人吧?”
“确实,就是看着疲累了些,”顾南衣道,“邵公子是不是今日太过操劳,没有好好休息?”
薛振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已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无声地噼里啪啦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掉。
他想要的或许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简单。
不是当个好皇帝,也不是真要得到皇姐不可。
他就是想再听一遍她真切的关心之词。
只一句关怀,就足够击溃薛振的所有防备,让他变回了那个连自己父母亲都不认识,只会满眼信任地追在昭阳长公主身后跑的孩童。
顾川及时地将顾南衣的注意力拉了回去,他半真半假地道,“邵公子早就用以毒攻毒的手法将原先的病痛克制下去了,个中凶险,他等同于是死过一次的人。但时日渐久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自然有所隐患,如今邵公子面临的是个两难的选择:他可以放弃以毒攻毒,但那样他的长兄便要忍受病痛折磨了,邵公子心善,不忍这么做,我们看着心焦,才想请小姑姑拿个主意。”
顾川话里内容都是真的,甚至还直接将薛振拿出来当了主角,顾南衣自然没有怀疑什么,她只是敛了笑容道,“别人的家里事,为何要我来做个决断?”
“邵公子一向敬重小姑姑,才来请教您的意见。”顾川说。
顾南衣皱起了眉来,“可若是他自己乐意,那怎么做都是他的选择,旁人无需置喙。”
“殿下只需将自己当作是邵公子想一想,给出个结论便是。”秦北渊突然说,“不过是给邵公子个参照,他听后自有判断。”
顾南衣瞅了秦北渊一眼,凝眉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转向薛振耐心地道,“邵公子,我不知你同长兄的关系有多好,可若是我的话,觉得为一个人死了一次后,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你给了他一条命,如今并不再欠他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苏妩按捺不住地问。
“邵公子本是无辜之人,”顾南衣不假思索道,“再说了,邵公子的长兄怎么不来?他当真觉得自己值得他人为他死上两次?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也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零点。
下面是推文时间!骈屿太太的新文《奉旨吃糖》:
宁姝与晋国公世子打小青梅竹马,眼看就要成亲了,却被横插一手,竹马娶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众人都等着看她好戏,谁知她入了太后的眼,召她入宫。
他们都以为宁姝进宫只是陪伴太后,谁知道宁姝陪着陪着,竟陪成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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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知道,宁姝能听到瓷器说话。
青花龙纹扁壶教她如何批奏章;
邢白瓷粉盒教她美容保养;
青釉六棱洗教她吟诗作对……
在诸多瓷器中,宁姝最喜欢的是一个孔雀蓝釉罐。
她在里面偷偷藏了很多糖,但是孔雀蓝釉罐从不说话。
宁姝每天摸啊摸啊:“小孔雀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给大家乐呵乐呵。”
一日,孔雀蓝釉罐终于受不了开口道:“摸了朕,就要对朕负责!”
宁姝:“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知第二日,皇上寝殿里真来人把她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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