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苍接到命令时就知道秦朗是谁。
或者说,只要在秦北渊手底下干活久了的人,肯定都听过秦朗这个名字。
虽然是秦北渊意外有的儿子,但秦北渊不仅一次也没见过,就连秦朗这个名字也不是他自己取的。
秦朗在出生之后就被生母带走,昭阳长公主则居心叵测地替他们母子二人掩埋了行踪,秦北渊之后数年一直追查无果。
即便等到昭阳长公主去世之后,这搜寻变本加厉地进行起来,也花了足足三年才好不容易得到这条线索。
想到昭阳的名字,楼苍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将她的存在重新珍惜地埋藏进记忆中,不愿轻易想起。
他扫了一眼资料上的画像,秦朗倒和秦北渊确实长得很相像,只是自打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的父亲,恐怕秦朗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欲望。
“知道了,我会去。”楼苍话不多说,将秦朗的情报卷起收好,利落地收拾行装领了马便离开汴京,直奔长水镇而去。
情报上写着秦朗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长水镇,楼苍赶到时又过去了三日,他数着情报来回传递的日子,心中计算着秦朗若是已经离开的话能离开长水镇多远。
还没将各条可能的路线全数考虑清楚,楼苍无意识在街上四处扫来扫去的视线就捕捉到了一张面孔。
那和他手中情报上画像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一闪而过,像是急匆匆去追赶什么似的,一瞬的时间便消失在了楼苍的视线、没入了沿街的一扇门里面。
楼苍站了起来,他眯眼盯着那间店铺,在心中想好了围追堵截的所有路线方案。
可就在他微微用力握紧手中长剑、从二楼的窗户翻下去时,秦朗又从那店铺里走了出来。
他进去时是一个人,出来时却带了另外一个少女。
楼苍将视线短暂落在少女身上,想观察她对秦朗来说是个什么角色。
好巧不巧的,秦朗的身形正好挡住了少女的脸,从楼苍的角度什么也看不清楚。
仿佛错失了什么的懊恼让楼苍使劲地捏了一下拳头。
就在楼苍气息微微松动的同时,本来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窥探的秦朗突然回头同他对视了。
那是全然警告、带着杀意的一眼,好像在传达“跟上来就杀了你”的信息。
楼苍看过秦朗的情报,知道他一直被人追杀,可心中对他印象到底只是个少年。
等被这一眼剜过后,他终于明白,秦朗到底是秦北渊亲生的儿子。
——两个人狠起来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将碎银扔到桌上后,楼苍便匆匆走下了楼去,他飞快地绕了一条路线,这次比上次更为谨慎,费了些功夫远远追在秦朗和少女的身后,既不至于跟丢他们,也不至于被秦朗二次发现。
那两人买了些过日子用的东西,接着又买了许多吃食调料,俨然一幅烟火气息。
楼苍:……秦朗已经找了个童养媳?
他心中这么想着,边十分谨慎地收敛自己的气息跟住那两人,直到他们离开市集的人群时,秦朗身边的少女同他说话,略微偏过了半张脸。
楼苍将那小半张脸看了个真切,险些从藏身的地方摔下去。
秦朗立刻又转回了头来,刀似的眼神从楼苍的藏身处刮过。
楼苍重新掩盖住身形,却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整个人像是被扔进腊月的冰河里浸泡了一个时辰似的,脑子都冻硬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长公主……?”
*
见秦朗表情不快地频频回头,顾南衣终于问他,“怎么了?”
秦朗再一次扫视无果,不悦地将脖子扭了回来,“有人跟着我们,或许是漏网之鱼。”
顾南衣将手里一包糖糕往他怀里放了放——实在也不是给秦朗吃的,他的双手已经抱得满满当当——说道,“若真是冲着你来的,总会自己出现的。”
秦朗对她这放任的态度很是不赞同,“我一个人倒是不怕,你怎么办?”
“我是妖怪嘛。”顾南衣不以为然。
她知道追杀秦朗的那股势力一定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就算有人跟着他们,也不会是先前那群人的漏网之鱼。
说话时顾南衣正拆着手里的小糖人却半天没打开,看得旁人比她还费劲。
秦朗皱了皱眉,将手中沉甸甸的东西抵着胸口用一只手抱稳,另一只手朝顾南衣伸了过去,单手比她两手还好用,一下子就把糖人解开了。
顾南衣试着咬了一小块尝味道,尝完后认真回味了片刻,道,“很普通。”
秦朗:“我告诉过你了。”
顾南衣也不介意,她两手空空地拿着糖人一点一点吃下去,轻重不一、刚购置的东西便都由身旁少年搬着。
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顾南衣来说,这在她看来太平常了。
秦朗任劳任怨地当个运货的,他心中很是笃定顾南衣若是多拿几个,一会儿要么摔了她自己要么摔了东西,后果反倒更麻烦。
短短几日的相处下来,秦朗已经大致摸清了顾南衣这个人的性格。
她看着近乎全知全能,无论村民们有什么问题来请她解答评理,她都能巧妙熟练地完美处理,可偏偏到了生活方面时……她连从井里打水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秦朗都不知道顾南衣这么大是这么长起来的。
大概真是妖怪来的。
想到这里,秦朗又回头看向方才察觉到气息的角落,视线停留了片刻。
一次察觉可能是意外,两次便不可能仍旧是意外。
有个人从长水镇中一直跟到了镇门口,技艺娴熟,就连秦朗也是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发觉对方的存在。
也就是意味着对方是个高手。
是追着他来的?还是追着顾南衣来的?
没有找到跟踪者的身影,秦朗再度转回脸去,跟上了顾南衣的脚步。
等暗处的楼苍终于平静下来时,镇门外早就没有了秦朗和顾南衣的身影。
但这也不妨碍他试探性地问了几个本地人便知道了秦朗的落脚处。
“顾家弟弟啊?他跟他姐姐一起住在栗山村里,姐弟两个可真是长得好看,哎呦,在我们这儿啊就跟个麻雀窝里飞出了两只金凤凰似的,稀罕得不行,大家都认得出他们!”
“姐姐?”楼苍确信秦北渊没有女儿,只一个儿子。
“就是顾姑娘,”店铺掌柜热情地解释道,“小伙子,我看你也一表人才的,下次要是有机会可得好好看看,顾姑娘好看得跟个仙女儿似的,哎,真是女人看一眼都要春心萌动了。”
楼苍:“……”他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就是今日和秦朗一起来的那个姑娘?”
“你见到啦?”掌柜眼睛一亮,与有荣焉地自豪道,“是不是漂亮?”
楼苍在秦北渊身边当护卫,皇宫进出过不知道多少次,美女如云的场合也不改面色。
但在楼苍、乃至汴京城里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汴京第一美人只有高不可攀的昭阳长公主一人。
那已不是常人该有的美貌,而是女娲将她捏造出来投胎时,精心地将每一处长相肢体都调整到了最完美,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了出去。
人人心中多少有点共识:这般面容,在昭阳逝世之后,便不该再出现在人世间了。
可偏偏楼苍今日就见到了。
还不是另一种风情,而是同昭阳长公主一模一样的面孔。
哪怕昭阳有个孩子,都不会有那十成十的相似。
楼苍冷静地做了几个推论。
假死?不,那个少女看起来年纪太小了,像是才十几岁似的长公主。
有人易容成如此?不,易容即便能以假乱真,在这等远离汴京的地方做这种行径也没有作用。若是在汴京里头出现,那说不定还涉及什么阴谋。
楼苍想来想去,只有自己走神看错了这一个可能性。
他本该立刻将这事上报给秦北渊,但因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楼苍将此事按下,直接朝着栗山村的方向跟去了。
——嗯,总要调查清楚是不是他看错了,那顾姑娘又究竟是什么人,再决定要不要将此事上报汴京给秦北渊。
再说了,他来此处的任务是将秦朗带回去,什么顾姑娘,不知道。
说服了自己之后,楼苍便飞快地抵达了栗山村。
这个小山村丝毫不排外的迎客态度让楼苍有点诧异。
但当他试图提问关于少女的事情时,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就顿时警惕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你跟你问的这个姑娘是什么关系?她认识你吗?”一个妇人柳眉倒竖地冲上前点着楼苍的胸口,“你是不是想来做坏事?信不信我报官了?”
楼苍一步没退,他略微垂眼看着比自己矮出一个半头、气势却很惊人的妇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找她弟弟秦朗的。”
妇人被他看得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往回收了两寸,从青年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认识到他不是个普通人,立刻倒退两步和其他村民站到了一起,厉声喝道,“你先报上身份!”
楼苍抬眼将周围扫了一遍,神情毫无波澜。
他做起任务来常常没轻没重。
将秦朗带回汴京这个命令,并未施加什么别的限制。
若是村民们阻拦,那村民们便是任务的绊脚石。
在楼苍的手按住剑之前,少年低哑的声音从他侧边传了过来,“我从没见过你。”
楼苍顺着声音转头看了过去,见到秦朗就站在不远处,穿的仍然是先前去长水镇那一套衣服。
身边却没那个少女。
秦朗注意到楼苍往他身边扫了一下的视线,冷冷道,“你果然是为她来的。”
楼苍同少年对视,他有些不以为意地撇开目光,“你和她怎么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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