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甚至抱有某种奢望只要自己不睁眼, 那一刻就终究不会来到。
然而, 怎么可能呢他福泽谕吉又不是造物主, 况且乱步向来小孩子脾性, 说风就是风,且比之小孩子, 他又有能力实施这件事。
结果可想而知, 只一个钟不到,乱步就兴冲冲拿着稿子来找他了,福泽起先以为他遇了写作难题,还抱着安慰一通再好好劝名侦探专注本业的打算。
哪里想到乱步一开口便毫不留情戳破了这个妄想。
“社长, 帮我想个名字吧你说是魔术师还是小丑之殇”
一听这名字,福泽暂且安下心来。这么说吧,时下文坛里小说虽总是差了点意思,名字倒是起得一个比一个漂亮。光凭乱步想的这俩名字,福泽敢打包票,这篇小说很大可能一发出去就石沉大海除非小说内核漂亮极了。
福泽边看边斟酌措辞, 可看了没几页确切地说, 是两章结束, 他就再也分不出哪怕一点多余的心思了。
老实说,口味很叼的福泽压根看不上这等粗糙的文字, 可乱步不愧是名侦探,吊人味口一流不提, 以福泽的见识居然到最后也被耍了一通。
暗号使用自不必多提, 时下流行的侦探小说多属此类。可乱步他居然开创性地使用了一人扮演双重角色的戏码这种事公布于众的也不少, 可从来没人想到将其用于推理小说。
不知何时,乱步转到了书架那里,拿了一本书颇为认真地看着,方才那话也好似可有可无,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可他的小眼神却止不住往福泽这里瞥,一秒钟能看三四次那种。
可福泽不说话,乱步终于按耐不住问道。
“怎么样名侦探就算写小说也不错吧”
“啊。”福泽心情复杂。
何止是不错,和时下那些滑稽完全经不起推敲的作品相比,魔术师福泽觉得这个更妙,后面的简直像是哪个愚蠢的家伙偷偷塞在乱步脑子的糟粕就是推理界之先锋啊
这样看来,他先前的担心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合着压根不是写小说会耽误乱步的侦探生涯,而恰恰反了过来是侦探社误了乱步的职业选择。
且不提福泽此刻心情是何等风中凌乱,乱步自得了评价兴致更加高昂,他打算立刻联系长崎先生,询问一二。
他的同道太宰治说,他马上就有一篇小说要发表了据说道造正在给他安排一个绝妙的“出道”日期。
乱步也不想落后,而且搞不好这篇还能拿个什么奖呢。要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他对诡计、对人心更多了几分了解,离破解竹林中之谜更近一步了
长崎对乱步的小说大加赞赏,建议乱步将其投稿至新青年,乱步欣然同意,笔名起为“江户川乱步”。
大洋彼岸的爱伦坡自前不久在推理上败给了乱步,就一直耿耿于怀,极其想要找个机会和乱步再好好较量一番,可机会难寻,眨眼飞纵即逝。
不过,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某次,坡闲来无事去了酒馆观察各色人等。酒馆角落,几位日本人挤在一桌叙旧。
酒过三巡,耳热的众人谈论起最近新起的推理悬疑小说,居然提起乱步的魔术师,说是“近十年来唯二能看的推理小说”,又说凶手可真难猜。
恰巧给坡听了个正着哎呀呀,这可不得了了。同台较量既不可实现,在小说诡计上破解一二也非常不错。
坡立即回程,看了魔术师的最新连载,当夜即兴写了洋洋洒洒几千字,题目卖点十足叫江户川乱步的诡计已死。
在池袋呆了不过几天,再回横滨我就惊讶得发现,这世道变了。
沉迷零食的乱步先生居然常常熬夜写作,据说是要和一个名叫“坡”的家伙坐而论道,好吧,确切地说是,以文会战。
具体内容是江户川乱步在连载小说中出谜题,大洋彼岸的坡呢,通过投稿“名侦探破解相应谜题的小故事” ,和乱步先生隔岸激情对线。
令人佩服。不论是侦探才能还是这份意志,都堪称绝无仅有。
太宰也没了踪影,一连几天都没有冒头,他好像和乱步有了什么约定,背地里不知道偷偷摸摸在鼓捣什么。不过他的那篇小说奔跑吧,梅勒思倒是引起了文坛的现象级地震,小范围内的。
即使素来刻薄的文学评论家,也不吝惜赞赏“尽管稍有瑕疵且缺乏厚重感,但其中透露出来的光明与温暖令人心生向往。”
时人,尤其是对于横滨饱受黑手党火拼之苦来说,太宰治的这篇小说无疑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酒馆里常常游走的意见先锋言谈之间更是把梅勒斯和太宰治当作精神向导,希望大家永远朝着光明与爱的方向奔跑。
其实这事有些说不上来的滑稽。毕竟原作者本人实际上是个黑手党干部。
微妙。
国木田为之前那事羞愧不已,决定专心辅导银的功课以表歉意,福泽先生的黑眼圈越发浓重。
这几天他常常半夜回来,身上还带有不少酒味,与谢野小姐对此哼哼笑了几声,“嘁,老男人之间的臭味相投,不,也或许是中年危机吧。”
“那个男人恐怕也和社长一样吧真是”说到这儿,晶子小姐露出了可怕的神情,“真是太令人愉悦了。”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龙之介你啊。”
我不明所以,可晶子小姐却不打算再详细解释,只是温柔亲切地笑了起来,那眼神活像我是个会下蛋的公鸡。
一阵恶寒。晶子小姐真是一如既往可怕。
中也在诗歌上也有不少精进,当然,财富和资本积累上或许亦然。他有次和我说“快了,再等等我们就有足够的钱和名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芥川赏和新诗歌,我曾经就此询问过夏目老师的意见,对方说再等等,你的人气已经足够,不过老家伙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所以,龙之介再努力努力多写几篇、到东京了多参加几场文学研讨会、多结交友人到那时候,你所行之处,呼朋引伴。
所以人都期待着拿到你以你为名的奖项即使后来之文学家也不星光灿烂之辈,你也终究是不一样的,毕竟,你是这代文学的开创者啊,你是他们所有人的憧憬和初心。
我的文笔拙劣、文体也不过如此、也没有和乱步先生那般精妙的创意、资历和德行也不像夏目老师那么出色,如何当得起这种称赞
好难为情,好尴尬,老师怎么能这么、这么斟酌了半天,我也憋不出个恰当的词。
连形容都这么难,夏目老师话中的令人害臊成分可见一斑。当我和中也这样辩驳时,中也哈哈大笑,却从不说理由,请求也罢,佯装恼怒也罢,都不管用。
他就像个复读机般的只会说“你就是这样啊笨蛋。”
事情各种各样,着实让我有些应接不暇。不过很快我便没有空再操心横滨了。
四月的某个下午,东京大学开学了。
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学院路两边载种的樱花树昂首挺胸,纷纷扬扬的樱花飘飘悠悠洒了满天,漂亮极了。有只傻乎乎的白鸽似乎也沉醉在这样的景色中,以至于丢了方向、一头撞在了坚实的白杨树上。
白杨的枝丫咔嚓一声响,罪魁祸首白鸽却毫无所察的,居然又飞到我这里撞了我一下,然后仓皇逃离。
不知为何,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忽然强硬的、压倒性地撞入我的大脑,挤占了我每根神经。
自今天起,芥川龙之介就正式成为东京大学英文系的一名学生了。
从前已成灰烬,往后皆为序章。
然而不过隔天,这股念头便呜呼一声哀鸣后就此没了声息。
因为津岛修治给我寄了一封信,东京大学邮电室通知我取的。
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哪个大家子弟假冒了津岛修治也就是太宰。毕竟以我看,太宰之前的文风、措辞、语调与其说是朴实,还不如说是无赖。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了。他的口吻忽而添上了恐慌,措辞之间极小心谨慎。这点从他信中大量的谦敬格使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封长得过分、又极不符合太宰风格的信说来说去,其实就最后一句话有用。
我想就某篇小说申请芥川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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