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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好几天我都不怎么能睡着,当然不是因为在思考罗生门的变化,而是倏忽间意识到——我即将发表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砰砰砰跳个不停,一躺下来,满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既然睡不着也不必强求。从前都是这样的,在贫民窟晚上睡不着也不敢睡的时候,我通常会睁着眼睛想很多很多事情,到最后撑不住了自然就睡着了。
不过这次我有了别的可以消磨时间的法子。我蹑手蹑脚爬下床,从中也带回来的一堆书中抽中了那本极属意的《三四郎》,等我重新钻回床,中也他们还在呼噜噜睡。正要把打开台灯塞到被窝里,床柜上两只发光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我,是三花。
他琥珀色的眼睛太严苛了,哪怕最严厉的老师也不会有这么令人心虚的神情。
我忍不住心虚,又对自己无语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在一只猫面前心虚啊可恶。
三花张了张嘴,眼看着就要喵喵叫,我忙轻声诱哄,吐出来的字像气流一样。
“嘘、嘘。就看一会儿、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三花跟成了精般笑了笑,真奇怪他是怎么做出那神情的。但莫名的,无放松许多。
和三花约好后,我就躲进被窝如痴如醉地看《三四郎》。先翻了扉页,只见上面作者那栏明晃晃地写着:夏目漱石。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间,去看了正文,越看越忍不住敬佩老师宽广的胸怀、为老师的风趣讽刺而乐不可支,更忍不住心潮澎湃,想象自己从横滨前往东京的那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被子塌了好几塌,我气恼地掀开被子,三花正用他的小脚丫使劲踩被子。见我醒来,以我的头顶为跳板,从被子上、到我脑袋、再到床柜敏捷地展示了一个完美三级跳。
三花又要张嘴,我真是怕了他了,忙制止他,把书放一边自己钻进被窝,头一蒙,眼一闭。
过了好久好久,无还真睡着了。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想起昨天的事还是十分郁闷,尤其是三花居然仗着他的美貌在基地里白天如鱼得水,晚上欺压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中漂亮的公猫)。我想这还不如他出去瞎跑呢,这只猫在外面能出事就见鬼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看不尽兴,睡不痛快。所幸第三天晚上,三花终于又出去“巡察”他的“地盘”了。
中也见到我兴奋异常的古怪样子,“你又在想什么?”
撒谎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我眼睛眨也不眨,“我去睡觉了,中也。”
“…嗯嗯,好。真纪说你就得早睡早起。”
前不久我和羊的其他人关系好了许多,真纪和我的观系进展更是一日千里。她又是个抚子式的温柔姑娘,对我时不时“咳、咳咳……”的身体十分上心,打菜给我多舀点、又忙着督促我早睡早起、多运动、多喝水,还嘱咐和我一个屋的中也多加监督。
中也义不容辞揽下这活,天天耳提面命。于是就成现在这样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默默说了句抱歉。
虽然有些对不起中也,但今晚确实不能早睡了。夏目老师的《三次郎》已经翻阅大半,估计今晚就能到高潮部分,可高潮只看一节而不能全观,那该多急人啊。这对于书和夏目老师来说都是不道德的,三四郎要是书中有知,肯定也会埋怨我这个读者不在意他的倾诉。
第一次为了读书熬夜极令人兴奋,又因为我是瞒着中也做的,心里更平添一股刺激。中也一个翻身,我就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捂住台灯的光,装死好一会儿,他说了梦话,我更是慌得手忙脚乱,也有时候看得太沉醉,忘记顾虑周围的中也的风声,回过神来又懊恼自己粗心大意。
但所幸,就在我战战兢兢又满足不已时,一夜过去了。到了约莫凌晨的时候,我才感觉发困,精神虽极其亢奋,可眼皮子却忍不住打架,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中间似乎回应了谁的喊话?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
错觉吧。
嗯,就是这样。
………
我是在模模糊糊的交谈声中醒来的。醒来的时候,书仍摊在枕头上,台灯横在棉被里。中也早就不见人影了。
“芥川!芥川芥川们的作品刊登啦!编辑给芥川们带来了样刊!”
“……中也老师,我能见见芥川鬼老师吗,我想亲口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
“他应该正在屋里写东西呢。”
“真勤奋啊。又有才华又勤奋,我鬼老师真是太了不起了。”
明明他们说得每个字我都能听清,可连到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懵懵地坐在床上,一时半会没记起今夕何夕,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他们推开了门。
六目相对。
我、野口编辑、中也。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那么整洁正式的衣服,揪了揪自己随随便便套的衣服,揉了揉眼睛,抓了抓头发——我试图掩饰那么乱的造型其实都是芥川现在搞的,而不是自己“熬夜还起很晚”的证据。
但效果并不好。
中也手中的样刊差点砸到地上,野口编辑的手抖了几飞抖……
要、要死了。
羞耻像泡泡一样泛上来了。我怎么能这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啊。自己的作品初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且得到了不少好评,这样子的话,再加把劲说不定就有人认同我的观点,走上好的道路……
可他们要是知道我鬼本人是个熬夜、还撒谎赖床的家伙,简直糟糕透顶,大家也不会服气的吧——这样一个自律都做不到的家伙还想来引导我们?做梦吧!
要不是中也不在,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我真想缩进地洞,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野口编辑找我什么事?”我佯装淡定。
野口编辑走到我跟前,语气十分沉痛,“老师您也要注意身体啊。万万不可因为写作荒废健康。”
他每说一字,我都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劳野口桑挂念。”
这一会儿,中也走了近来,他这时候早已没有先前的惊愕,同野口道造一道换上沉痛而担忧的面容。
我:……
“不好意思,下次会注意的。”
“先不说这个啦,芥川,你的小说刊登啦,你看,就在这儿——”中也递给我一本杂志,刊面印了一竖排加粗黑体字“隆重推荐!贫民窟之梦——《飞》”,“而且大家反响非常不错!昨天的首日发行量突破了十年来之罪!上一个top是夏目漱石老师!”
我捏了捏被角,觉得十分难为情,自己的作品能得到承认当然高兴,但于此同时,又忍不住惶恐,真的、真的有那么好吗?是不是因为野口编辑的过于推崇大家才那么喜欢呢?是不是因为贫民窟等嚎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但这么多顾虑又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大家会怎么想呢?说我太谦虚了、还是说我明着谦虚暗里炫耀?
因着这样那样的隐忧,我最终只是说,“啊,那样就好。谢谢中也告诉我,我很开心。”
我从他手里接过样刊,发现了另外一行字体——“高贵的诗心:大和民族的魏尔伦C.A”
这不正是中也吗?当得知夸的人是中也,我又兴高采烈起来。
“太好啦!中也!你也在上面,宫泽老师说你是有一颗高贵的诗心,夸你是日本的威尔伦!威尔伦他可是世界的瑰宝啊。”
“那不是当然的嘛。才这么一点点版面刊登C.A大人和他的朋友的杰作。嘁。”中也对着杂志封面评论吹毛求疵,“还什么日本波德莱尔 我才不稀罕咧。”
其实我也觉得那位名家低估中也了,中原中也就是中原中也,不是什么日本的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用的意象和中也可是天差地别呢。
“中也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日本的中原中也!对不对,中也,编辑先生?”
野口道造含笑点点头,“正是如此。那位名家私下里也是这么说,`C.A早晚会走出自己的路'。”
“太好啦。”
我和中也互相看看对方,忍不住为彼此开心。
“老师,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和您探讨另一件事。请问《飞》这篇小说在年末可以完成吗?”
我虽不知野口编辑作何打算,却还是如实回答,“时间上是有些紧张,不过赶一赶还是可以的。怎么啦,野口先生?”
野口道造推了推眼镜,颇有些激动地说,“其实不瞒老师,我们杂志社准备将老师您的小说送往一年一度的《文艺赏》前去参赛,届时诸位大家将会评选出年度最杰出作品——我私心里觉得今年的新星奖已经被老师预订了!”
自开始写作,又读了许多评论集,我对文学界的诸多奖项也颇有了解。说来古怪,明明没多少大家,文坛也衰败异常,但政商界等要员对文学奖赏和选拔却十分重视,大概是打着这些少之又少又善于鼓动人心的文学家们给他们站队的算盘?
但《文艺赏》却不同,文艺赏是难得少数几个真正的文学大赏。我个人对其格外推崇。
而因我常常念叨的缘故,中也近来也对其增了几分了解,“等等、这个文学赏,芥川记得你说过夏目漱石是评委吧?那个真纪说的东京大学教授?”
我点点头,“嗯,就是他。”
“那还等什么啊,芥川,快点去写吧!”
我还没说话,野口编辑又劝道说,“其实,我之所以对老师这么有信心,也和夏目老师有关,您请看——”野口把手里攥着的信递给我,“这是夏目老师写给您的信,有关于您的作品。”
【致野口先生:
近来阅贵社杂志,即便如我这等老眼昏花之人,也能看出些微预兆。
一颗星星正从横滨的贫民窟遥遥升起,他的光芒将照向世界的不同角落。我鬼的名字将会被很多人讨论、铭记,大人物们必将对这个年轻的、从贫民窟里'飞'出来的天才予以瞩目。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夏目漱石敬上】
我捏着信,脑袋轰得被炸得一片空白,肚子里有颗热气球慢慢膨胀起来,又砰一下炸开了花。
“夏目老师的字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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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Know-Who
【老师整个晚上都在写书吗?太不重视身体了。】
【芥川……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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