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十七章
方祭酒一惊, 盯着刘协,道:“你是说……你乃天师之子?”
张鲁自称“师君”,为五斗米教第三代天师,底下人也都尊称他为天师。
刘协微微一笑, 默认了。
方祭酒盯着刘协, 心里却冒出许多想法。这一年来, 天师因与益州牧刘焉亲好, 被任为督义司马, 与别部司马张修一同拿下了汉中太守苏固。张修杀苏固后,天师又杀张修, 占住了汉中地界,除掉了许多朝廷官员使者。五斗米教也随之声势大壮, 在汉中无人能匹敌, 逐渐往外部发展。他这次来长安城义舍,就是身为教中的先遣人员, 肩负着宣讲五斗米教,吸纳新信徒的重责。谁知道路上走漏了风声,给汉中朝廷的余党知晓, 拦截捉拿他。他不慎受伤, 几乎是逃到了长安城,这才不得不在义舍内休养。
刘协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方祭酒仔细看刘协,暗忖,这小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十一二年前, 天师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果真来长安城有过□□愉也未可知。看这小公子,锦衣华服,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他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再看刘协,便果真觉得有几分像天师模样,只更俊美些,想必小公子的母亲是位美人无疑。
只是这方祭酒心中仍有疑惑,盯着刘协,粗嘎道:“你如何知道自己乃是天师之子?你母亲告诉你的?你母亲又是谁?又如何知道十多年前的……咳咳,如今做了我们教的天师?”他虽然络腮胡子满面,又孔武有力,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否则张鲁也不会派他来长安城试探形势。
刘协仍是微微一笑,道:“我母亲的身份,贵不可言。”
伏德在旁,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匪夷所思得扭头去看小皇帝。
刘协仿佛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低咳一声,没把话挑明,却是向方祭酒道:“我很愿意同你讲,只是恐怕我父亲知晓之后,会很不开心。”
方祭酒一愣,旋即会意过来。若眼前这小公子所说都是实情,天师如今在汉中有妻有子,如何愿意这等阴私之事给属下知晓。他想到天师的手段,忽然有些后怕,忙道:“是我鲁莽了。”还好这小公子晓事,不曾告诉他。
方祭酒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找来义舍,可是要我带你去见天师?”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伏德,又道:“若只带小公子你一人去,却也容易。只是你需等我几日,待此间事了。”
一个孩子,左右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刘协也不问他此间有何事,道:“非也。我若自己走了,我母亲岂能放心?”
方祭酒笑道:“是了。我该送你们母子二人都往汉中才是。”
刘协:……
方祭酒看他不应声,又狐疑起来,道:“天师却不会来长安城,你难道是想要天师来见你?”
刘协叹气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要劳烦你呈交给我父亲。”
方祭酒接过信来,却见是火漆封口的,道:“天师见了这信,便能知晓你的身份?”
刘协道:“里面有当初父亲留给我母亲的信物。他一看便知。”
方祭酒又看了刘协一眼,将这封信拿床上枕巾裹了,珍而重之得揣到自己怀里,道:“小公子放心。”他听着刘协一口一个“父亲”,不知不觉中已是信了七八分,口气也尊重了许多。
方祭酒转变了态度,道:“小公子请坐。我腿上有伤,不好下来迎接,小公子勿怪。”
刘协坐在桌边,问道:“方祭酒这腿上的伤有多久了,还不曾好。”
方祭酒道:“叫我方泉就好,这还是天师给起的名。”他这样一个莽汉形象,却有个雅致的名。他按着腿,道:“来长安城前就伤了,总有七八日了。”其实是刀伤,义舍中虽然饮食充足,却没有良医好药,他又需避人耳目,便只能拖着等它自己好。
刘协道:“可曾忏悔过?”
方泉一愣,忙道:“此间没有旁人,只夜里对着黄老伯忏悔过两次。这几日伤口疼痛,没顾得上,这都是我的罪过。”
五斗米教的教义,认为人生病受伤都是因为犯下了罪恶,而被上苍惩罚。解除惩罚的办法,就是当众忏悔、行善和退入“静舍”之中,省察过错。
刘协点头,却也没要求方泉当着自己忏悔,而是道:“我府中有良医,伺后叫他来给你看看伤处,再送些对症的药物来。”
方泉大喜,见这小公子既通晓教义,又对他伸出援手,心底对他那最后一丝怀疑也消除了,连声道:“小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这信带给天师。”
刘协微笑嘉许道:“待到来日我父子相认,我一定向父亲言明你的功劳。”
一场会面,皆大欢喜。
刘协带着伏德,施施然出了义舍。
柜台后的黄老伯追出来问道:“小公子,这一车米……”
“便留给义舍。”刘协环顾这简陋却整洁的义舍,道:“你们给穷苦人设立这样一处歇脚的场所,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水喝,总是一件好事。”
哪怕不是以朝廷的名义。
内室的方泉虽然有心追踪这小公子家住何方,无奈自己腿上有伤,黄老伯又年老力衰,手下的信徒都打发往城中各处吸纳信徒去了,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手。左思右想之下,方泉仍是叫黄老伯悄悄跟了上去。
伏德立时便察觉了有人跟随,忙低声告诉皇帝。
刘协微微一笑,道:“就让他跟着又如何?”
伏德便示意手下放那黄老伯跟随,想了想,却是问道:“陛下,那信里写了什么?”真能叫那天师一见,便听令么?
刘协在马车上,翘腿翻着书,悠悠道:“天机不可泄露。”
伏德叹了口气,道:“就知道您不会告诉我。”
眼见到了大长公主府,刘协合上书,坐起身来,拍拍伏德肩膀,笑道:“新郎官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伏德想到新婚妻子,俊颜微红,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已十九岁,刚成亲没半个月,妻子乃是姑母家的表妹林氏,两人琴瑟和鸣,正是柔情蜜意之时。
而那跟随的黄老伯,眼看着两位公子进了大长公主府,惊得深思恍惚了,以至于回义舍跟方泉汇报之时,太过前言不搭后语,搞得方泉都不敢相信了。
“当真是大长公主府?”方泉终于确认了黄老伯的消息,也惊了,难道当初与天师春风一度的女子,竟然是——阳安大长公主?
这,没看出来啊,我的天师大人!
方泉正在激动,给他看伤的良医便到了。
看伤过程简单快捷,伤药覆上伤口,立时便是一阵清凉,连痛感都不那么明显了。
方泉相信了,这必然是大长公主府出身的医官,才能有的水准。
方泉揣着怀中的信,临时改了主意。
他决定伤稍微好点,便立时动身回汉中送信。
刘协回到大长公主府,放伏德去与新婚妻子相见,自己换回衣冠,准备秘密回宫。
左右汇报,说是万年长公主刘清求见。
这是刘协的亲姐姐,也是亲兄弟姐妹中唯一在世的了。
刘协便在府中花园里,接见了刘清。
他站在水榭上,给池鱼丢食,看一旁的姐姐刘清却有些心事重重。当初灵帝给这个女儿封号为“万年公主”,女儿是万年公主,灵帝自然就是万年皇帝了。可惜愿望太宏大,反倒夭亡太快。
刘清已经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犹豫了片刻,道:“陛下,我总在姑母这里住着,似乎也不太合适……”
早在朝廷西迁之时,刘协便提议过,要姐姐刘清回皇宫之中居住。
但彼时刘清不情愿。
她心里怎么想的,刘协也能估摸一二。
刘清自十四岁寄养在阳安大长公主处,与伏德伏寿等几个兄弟姐妹感情很好,其中伏德年长,又最俊美多才,表兄妹之间交流也多。刘清恐怕是有些喜欢伏德的。
可惜伏德早与姑母家的表妹林氏有婚约。
若以权势来论,刘清自然胜过林氏许多。
当初阳安大长公主也曾向刘协透漏过口风,若果真有皇帝的支持,要伏德变更婚约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刘协并不支持刘清与伏德的结合。
阳安大长公主府本就是皇室亲族,他的亲姐姐刘清再嫁进去,那属于资源的浪费。不过这些事情不好跟当初一个十四岁刚怀春的小姑娘摊开讲。
刘协便拖一拖,拖到伏德成婚,刘清便也死了心,自己觉出长居旁人府中不妥来。
刘协也没为难她,只问道:“皇姐想何日回宫?朕叫宫人把宫室洒扫一番。”
刘清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她还记得自己三年前回绝了皇帝的邀请。
她轻声道:“过三五日吧。我陪姑母祭祀过‘太一神’。”
此时祭祀太一神,便如后世的元宵节。自汉武帝甘泉宫祭祀太一神,到汉明帝燃灯表佛,正月十五祭祀燃灯,渐成皇宫贵族间的风俗。
刘协一点头,抛光了手中鱼食,起身道:“就这?”
“就这。”刘清也随着站起身来。
刘协笑道:“走,陪朕去跟姑母道一声,朕这就回宫去了。”
刘清跟在皇帝身后,走出半程,才回过神来,此前鼓足勇气才敢提出来的要求,没想到这样容易便达成了。她望着前方弟弟比从前高了不少的身影,忽然察觉,虽是姐弟,可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做皇帝的弟弟。
阳安大长公主正在准备祭祀太一神要用的点心、灯具,又检视着府中女工裁制的春日新衣样式。
小小的方室内,热闹又繁忙。
刘清上前,帮着商议新衣如何裁剪,又尝那新点心。
阳安大长公主笑得慈爱,道:“给陛下也端一碟子,你尝尝看。”
刘协坐在那里,尝了一口新点心,太过甜腻,便搁下了。
他静静望着这一室人间烟火。
在他脑海里,一刻不停思考着即将崩裂的天下与千里之外的各路兵马。可是在他眼前,只有一老一少,两名讨论着新衣点心的亲族女子。
女人是多么神奇啊。
穿上戎装,她们可以是最无畏的战士。
换上红装,她们又可以把每一个黑暗寒冷的日子,过成寻常又温馨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安利一本超好看的书!《朕的大秦要亡了》!
是本人所有作品中,满意度最高的!我自己都重温了好几遍!以至于缺粮开了这篇新文!
一定要去看!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作者(重点)!然后你就找到这本书啦!
对啦,大秦和本书是同男主的。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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