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小说:最后的帝王 作者:青色兔子
    《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五十九章

    “小公子要用人?”方泉一愣, 略一沉吟,道:“若是师君前来,城中可用三千人。由我行事,便只有一千人。”

    长安城所在的关中与南边汉中紧邻, 五斗米教在汉中经营日久, 势力也渗透到周边州郡。方泉说三千之数, 还是往少里说了。不过方泉乃是教中祭酒, 自然比不得师君张鲁亲自来, 能调用一千教众也不算少了。

    方泉觑着小公子面色,道:“敢问小公子, 要用这些人做什么?”若是拿去闯祸,就算是小公子下令, 方泉也不能担这个干系, 总要想法子拖住,上报给师君张鲁知晓。

    刘协一拍大腿, 摇头叹道:“方祭酒你有所不知,家母昨日受邀出府赏花,谁知夜里就起了兵, 给些流兵劫掠了。家丁冒死赶回来报信, 说是给兵贼逼着,不得不逃出城去,暂且往西边山间林子里躲避去了。我父亲远在汉中,我母亲将我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好不容易与父亲相认, 却又遇上这等事情……”

    方泉大惊,叫道:“这、这……令堂大人……他们竟然劫掠了师君的……”

    刘协蹙眉叹息。

    方泉见刘协不过十二三岁,生得俊美贵气,想来他母亲也还在盛年,也该是貌美贵妇,如今落到兵贼手中……

    刘协低头道:“陪家母出行的护卫也抵挡不了多久。家母恐怕也只能周旋片刻。我实在无法,这才来求祭酒。如今我已齐整了家丁,约有一千之数。若方祭酒能出人相助,你我两千人马,对几百兵贼,或许能将人救出来。到时候不论成与不成,方祭酒今日大恩,我此生不忘,定向父亲言明。”

    五斗米教中,独尊师君张鲁一人,而下又置二十四祭酒。方祭酒在其中并不算张鲁最亲近的数人,否则也不会接了来长安城开拓这份不尴不尬的差事,得力祭酒都在汉中经营,其中信众又多,供奉又多。方祭酒能遇到小公子,便立意要趁着众人不知,先抱好这根未来的大腿。

    方祭酒心里有盘算,两千人对几百兵贼,且是为了个女人,没什么风险。况且就算不成,他总是出力了。若是不出力,日后师君想起少年情浓,将佳人香消玉损的罪过算到自己身上,他可担不起。

    方祭酒忙拍着胸脯道:“小公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些兵贼着实过分!我这就安排手下传信,召集教众,咱们这便出城去找寻。不过……”他顿了顿,才意识到什么,“已是入夜关了城门,咱们怎么出去?”

    刘协微微一笑,道:“我上头有人。”

    方泉了然,想到当初黄老伯告诉他的,说眼前这小公子入了阳安大长公主府,那总是能与权贵攀上关系的。

    于是方泉召集了城中教众,总计□□百人,俱是普通民众打扮,老弱病残都在其中。这年头,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早都给征兵征走了。这近一千人之中,只有十余个从军队里逃回来的,看着健壮些。

    伏德瞧着,心里打鼓,低声对小皇帝道:“公子,真用这些人……”对战马腾与韩遂的西陇大军吗?这不只是数量上以一敌十了,而是质量上以卵击石啊!

    刘协骑在马上,目光逡巡着这近千名老弱病残,轻声道:“听说过‘鸡鸣狗盗’的故事么?”

    伏德道:“孟尝君是要逃回齐国,公子却是要入敌军的埋伏圈内呀。如何能相比?”

    刘协微微一笑,道:“谁说是敌军了?”

    曹昂带着皇帝印信自城墙上下来,已经打过招呼。

    城门缓缓开启,让出通行的道路来。

    而方泉早在传信召集教众之时,已经问过这几日城中可有赏花宴,得知阳安长公主府中昨日举办了赏花宴,正与小公子所说吻合,最后一丝戒心也消散了,已是信了刘协所说。

    这等战乱之时,哪怕是大族著姓,也时有被匪兵劫掠抢杀之事。刘协虽是胡诌,却也并非没有现实依据。否则,方泉也不会这么容易便对他的说辞买账。

    两队人马,共两千余人都出了长安城。

    伏德回望黑黢黢的城墙,见皇帝一意前行,担心责任重大,便看向自己身后的家丁,有意传信回去,留有后手。

    刘协见他动作,便知他心思,道:“表兄不必担忧。”

    伏德凑近刘协马边,低声道:“  使皇甫嵩老将军在后,以防不测之虞,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协任由那马慢慢行走,闻言似乎觉得有趣,道:“怎么不是吕布,不是徐荣,你要找皇甫嵩?”

    伏德道:“老将军忠心,人尽皆知。”言下之意,不管是吕布还是徐荣,都比不得这份忠心。

    “老将军的确忠心。”刘协微微一笑,叹了一声,道:“就是太忠心了。”

    伏德一愣,道:“忠心还有错处么?”

    “忠心没有错处。”刘协道:“错的是这个时局。中平六年,先帝病重之时,要董卓离开西凉,去做并州牧。董卓不肯奉命。彼时皇甫郦便劝过皇甫嵩,要他兴兵讨伐。然而皇甫嵩上奏朝廷,没有动兵。”

    伏德仔细听着。

    刘协又道:“初平元年,董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彼时皇甫嵩于扶风郡,手握边兵三万。盖勋曾秘密与皇甫嵩商议讨伐董卓,与袁绍呼应。皇甫嵩不听,随后奉命去往洛阳,险些丧命于董卓之手。”

    伏德听完,为皇甫嵩辩解道:“老将军忠心朝廷,没有朝廷旨意,他如何能擅自兴兵讨伐董卓?”

    这两桩事情里,但凡皇甫嵩有一丝野望,如今的天下就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了。但是皇甫嵩时刻紧守臣子本分,不曾越雷池一步。

    刘协笑道:“朕明白的。你看山东联盟讨伐董卓的十数人,虽然打着清君侧的招牌,没有一个心里不存他想的。”

    这话把曹操也捎带进去了。

    曹昂在旁听到,心中一跳,抬眼看皇帝,却见皇帝面色如常。

    伏德道:“正因如此,老将军忠心更难能可贵。”

    “他两次都没有兴兵讨伐董卓,是太忠心了。”刘协这一句说出来,伏德也觉出滑稽之处来。刘协又道:“他为朝廷忠心,也为自己一大家子人负责。皇甫嵩若起兵征讨,胜负难料,赢了,若不能更进一步,做权臣悍将便是为日后埋下祸根。输了,更是难逃阖族覆灭。皇甫嵩第一次放过董卓之时,何进犹在,而董卓是何进插在西凉的一把刀。皇甫嵩恐拔刀伤手,便上告朝廷。皇甫嵩第二次放过董卓,在董卓入洛阳之后。董卓再残暴,却与他儿子交情深厚。皇甫嵩放了兵权,奉召入洛阳,又有儿子求情,有声名在外,董卓总不好真对他下手的。”

    伏德默然垂首,叹道:“若为亲族所想,却也是人之常情……”

    刘协摇头,道:“自古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他眨眼笑道,“我也不过是推测。兴许老将军只是因为紧守本分呢?不过这等时局之下,有些要命关头用人,我是宁肯用没有柄的刀,却也不愿用没有刃的刀。”

    没有柄的刀,会伤握刀人的手,却能杀人。

    没有刃的刀,敌我双方互殴至死,那刀仍安然躺在一旁,百年不朽。然而又于我何益呢?

    刘协这样推心置腹,简直像是在教导儿子一般,同伏德、曹昂剖析用人之道了。

    伏德听完,叹道:“这时局真是艰难。”也不再提知会皇甫嵩之事了。

    另一旁曹昂骑马相随,默然半响,忽然低声道:“难道就没有既有刃又有柄的刀么?”

    刘协微微一愣,看向曹昂。曹操借助长子,想要在皇权中心造成的影响,刘协都心知肚明,默许互利。他方才那番话,不只是说给伏德听的。

    “我愿为公子做这样一把刀。”曹昂望向刘协,笑道:“有柄亦有刃。”

    夏风朗月之下,曹昂身似松柏,面如冠玉,望向小皇帝的目光清楚明白,饱含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之意。

    刘协撞上他的目光,忽然想起上一世少年时相伴身侧的许多人,初时是伙伴是朋友,后来渐渐都归为君臣。他登上人间至高处,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寒冷,偶尔低头看时,昔日的少年们都已渺小如尘埃,再看不清面容。

    刘协熟视曹昂,眼前少年,为曹操之子,却常伴己身,同塌夜话,抵足而眠,奉命孤身入敌营,携上将首级而归,毫无骄矜之色。如今他说要做帝王掌中刀,不知年与时驰,这柄刀是否会倒转反指。

    说话之间,众人已来到长安城西侧群山入口处,再往前走,便会进入西陇军的包围圈了。

    而此时埋伏在山上的马超等人,哨兵必然已经望见了山下异动。

    刘协勒马停住,看五斗米教的教众先走入群山之中,示意曹昂与伏德留住跟随的郎官。

    方泉见状,回转马头,不解道:“小公子这是……?”

    刘协微一沉吟,道:“此事着实难以启齿。今日陪同家母外出,被劫掠而出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

    方泉先是愣住,看刘协面色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公子母亲还养了面首。师君大人脑袋顶上的帽子突然有了颜色,不,应该说是又添了一笔颜色。他舔了舔嘴唇,道:“那小公子的意思是?”趁机做掉这面首?

    刘协道:“那报信的家丁说是那位阳公子为救家母,挺身而出,引开敌军,余者才能护着家母躲避林中。如今家母不知藏身何处,不如先寻这阳公子,再问下落。”

    方泉没想到这年头,做人面首的都如此有情有义,倒是越发愿意搭救了,便问道:“不知这位阳公子什么模样?”

    刘协冲着曹昂一点头,道:“你跟他说说,淳于阳的体貌特征。”

    曹昂:……

    曹昂这才明白皇帝口中的面首阳公子是谁。

    他“推人及己”,突然有些想收回方才那番愿为帝王掌中刀的言论。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深夜真是码字好时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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