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俭回到椒房中时, 洛清卓正在翻看大雍现有的算术题。
昨日他跟着李俭学习了一下午初等数学,颇有心得,今日命宫人去藏书阁取了不少算术题来。先通读一遍, 再思考如何将之与李俭教的知识融合在一起。
这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但《大雍算术》一旦编写完成, 便可惠及万代百姓, 名垂千古。洛清卓喜欢这项工作,比他整日待在椒房无所事事好多了。
但他也知此事急不来,因而只看了片刻便起身走动活动一下筋骨,努力让自己好的快一点。
受潮汛影响, 他的四肢这会还是绵软异常,李俭先前觉得匪夷所思的话本中他上战场被擒的剧情,其实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按照时间来算, 大将军当于这几日赶至战场,也许已与匈奴发生过第一次交锋。
但凡现在的他被逼上战场, 决计会被匈奴擒下。
思及此, 洛清卓的眼眸冷了下去。原先只是不想被话本控制, 他选择了扶持李俭上位。如今又与李俭在一起,将李俭放在心尖上了, 自然更要保证他的安危。
可是狗皇帝与霍凌云,这两个日后决计会威胁到李俭的□□烦, 又该如何解决呢?
狗皇帝还没找到,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使得洛清卓甚至有些怀疑当日出宫的小太监究竟是不是他。然而李俭又分明是他自己的身体,与狗皇帝无关。
至于霍凌云……
洛清卓冷冷想着, 便听得屋外传来了李俭的声音。他满身沉寂之色顿时消散殆尽,尽数被欣喜愉悦代替:“陛下回来了。”
李俭正好进门:“嗯,先生先抱抱。”
他脱了外边的披风挂在一旁木制衣架上,等浑身暖了一点就与洛清卓拥抱了一下,亲了亲他的额头:“今天又是好想先生的一天。”
洛清卓抿唇笑了:“我也是。”
李俭又亲了亲洛清卓的脸颊:“来先生,我给你看几样宝贝。”
他的情绪显然很高,命人将三个木箱抬入殿内,一样样介绍过去:“先生你瞧,这是棉花,暖和程度堪比羽绒,关键是价廉物美,可以种植出来!朕决定命大司农推广下去,等种出来先供给边关将士……”
洛清卓凝视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含笑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声。
等介绍完这些,他又将打算说了一遍:“这些棉花小部分留着给大司农做样本,大部分就给先生做条小被子吧。”
“做被子?”洛清卓,“可是将棉花填入被中?”
李俭点头:“对,不过还要先弹一下棉花。”
洛清卓挑眉。虽然不知弹棉花是什么,但总觉得应该是一项很有意思的事?
李俭说做便做。
这会没有整套工具,不过只是弹这么一箱子棉花,一把弓一个锤子足矣。
先命宫人将整箱棉花中的棉籽取出放在一旁,命李內侍去取了把弓来,又命人在殿外庭院中铺了几层布料,再将棉花倒在最上层的绸布上。
用薄布给自己和洛清卓蒙上脸,通知宫人们站远点,李俭开始弹棉花。
众人:?
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着做了。
弹棉花的要点是将弓弦埋入棉花,而后用木锤敲击弓弦。众人瞩目之中,忽有一道道“蹦蹦蹦”,“蹦蹦蹦”的声音响彻整个椒房,宛如魔音般不绝于耳。
一旁准备搭把手的洛清卓与李內侍:……
不远处默默捂住耳朵的宫人们:……
……陛下的这个弹棉花的声音,是真的很灵性啊……
许是太久没做了,李俭起初还有些手生,但木锤锤过几次,便唤起了他久违的为拍视频反复捶打的记忆。
随着“蹦蹦蹦”的强大节奏音,纤细的棉尘四处飘散开来,而原来木箱中一团团的,被压的严严实实的棉花,逐渐就变成了松软膨胀的棉絮,一朵一朵如四月柳絮般漂浮翻飞开来。
宫人们虽然身处庭院一角,但还是有几朵飞起来的棉絮黏到了他们的脸上,痒痒的,还呛得嗓子难受。
发懵的洛清卓:……蒙面果然不是多此一举!
他看了一会,对此略感兴趣,也想试一试这弹棉花的感觉:“陛下,可否让我来试试?”
于是洛清卓便在李俭的指导下也下手试了试。
怕洛清卓身子虚无法用力,李俭便帮着拿着长弓,只让洛清卓用木锤敲打牛筋长弦。
两人弹一下,对视一下,你侬我侬的,明明蒙着脸,还能看清他们眼中浓浓情愫,也不知是在弹棉花还是在弹古琴。
李內侍见状,宽慰极了!
椒房中伺候的宫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围观片刻,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点饱腹感。
就,一点都不想继续看了。
将棉花弹地松软之后,李俭便用布将之包裹起来,再命宫人交给绣娘去做成薄被,结束了身在大雍唯一的一次弹棉花之旅。
因为只是要求做的像羽绒被一般平整,当日下午绣娘们便赶工做完了这张薄被,还能在下午的和煦阳光下晒了被子。
洛清卓试了试,棉被带着棉花特有的木质清香,以及阳光暖暖的气息,明明很薄,却足够他从脚尖暖到了心底。
……
翌日议政结束后,李俭叫住了准备退出太极殿的大司农。
令李內侍取来剩下的棉花、棉籽、棉籽油,李俭对大司农道:“爱卿,此物名为棉花。两月前朕命周将军派人前往全国各地寻找高产粮食,粮食没找着,倒是从西域寻得此物。”
他将棉花的用途简略地说了一遍,主要是保暖与榨油方面,着重突出那西域穷苦百姓都在使用,安全无副作用,完全可以放心推广培育。
而后将一张记载着如何培育种植棉花的木简交给大司农,命他尽快实验推广。
大司农听罢,半是惊讶半是激动。他知道自己目前在做的实验有多重要,无论是粪便发酵还是绿肥种植,一旦确定明年春夏季的粮食产量增加,他便是大雍最大的功臣,功德与想到如何增加食盐产量的顾相比肩!
如今又听得天子找到了这件与蚕丝一般保暖,又比蚕丝廉价易得的宝贝,接过棉籽与培育手册便俯身大拜道:“多谢陛下,臣一定好好研究!”
十一月十五日,午时四刻,君缘楼。
京中天气愈发寒冷,君缘楼中却一如既往的高朋满座,气氛火热。
卢氏瞧着君缘楼,虽上下三层看似气派,但周围往来总有白丁,眼中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五日前她收到王氏从来的请柬,邀她来君缘楼三楼雅间“寒梅墨香”一叙,便打听了君缘楼的来历。
听闻是三位世子联合开办,甫一开张便火爆京城,卢氏面上虽很是惊讶,心底到底还有不屑一顾。
心想商户就是商户,为讨好世子们而在此处开办宴席,可真不要脸。
这般想着,她拉着次子的手,慢慢走入君缘楼。
得知她是来赴宴的,门口便有侍女引着穿过一楼大堂,拾级向上。
时间已经不早了,一楼大堂人声鼎沸,但出乎卢氏意料,众人交谈间好像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到旁边一桌。
她克制住自己宛如乡下人进城般想打量周遭视线,装作从容地上了三楼,进了雅间。
一进门,映入眼中的便是典雅至极的雅间,而后才见着里头坐着的那对熟悉的母女。这对母女长得好,各身穿一袭白色暗纹的宫缎素雪绢裙,肤白若雪,恬静雅致。
卢氏看的都惊呆了,指着王氏“你你你”了半天,王氏拉着女儿站起来:“妍妍来啦,快来坐。”
卢氏才说完这句话:“你一介商贾,怎可穿绸衣这等违禁之物?!”
“哎妍妍你还不知道么,这绸布啊是我家相公在义卖会上拍下来的,当今圣上开恩,我等商妇总算也穿得了绸缎了。”
卢氏的表情凝固了。
她是听说过的,前不久为筹集赈灾钱款,京中举办了一场义卖会。会中商贾们花高价拍的几匹绸布,价格之高甚至能说是“一掷千金”,想不到这王商,竟是其中之一!
“是么,那真是得恭喜你了啊,”她若无其事入了座,瞧着对面明明年过三十,却依旧如当年般貌美如花的王氏,勉强牵起唇角,“能来这地方,想必花了你家相公不少钱财与心思吧。”
王氏颇为无奈的叹气道:“可不是呢,那日义卖会上,我家夫君足足花了一千多两黄金,这君缘楼才允了我们家进来呢。”
卢氏瞳仁骤然紧缩!
她的夫君卢大人虽是官场新贵,但一年的俸禄就那些,除开一些必要的花用,能拿来让她挥霍的少之又少。这王商在义卖会上花费的钱财,都足够她一辈子嚼用了!!
卢氏气得指甲都要断在帕子里了!!
明明她嫁的人身份更高,可凭什么平日里想要用些钱财便扣扣搜搜的,这商户反而随随便便就能一掷千金,甚至得世子们青睐?!
她如何不嫉妒!
说话间,侍女用木盘端了四碗吃食上来:“王夫人,您要的双皮奶到了,请您慢用。”
淡黄色的碗中盛放着嫩白的点心,瞧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王氏客套道:“妍妍快试试,这双皮奶是楼中新品,是用最新鲜的水牛奶做成的。”
卢氏闻言,掩嘴轻笑。她不知双皮奶是什么,但想着是水牛奶做的,又能稀罕到哪里去?
“哎哟,就说嫁到低贱的商贾家眼界也越发低了,就连这水牛奶做的东西也稀奇呢。”
原以为她这话会让王氏露出羞愤的样子,谁知对面那对母女竟理都不理她,反而满面期待的开吃了!
甜品一入口,两人面上便浮现出幸福神色,好像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卢氏见状着实腻味,心想这种低贱的商贾可真是好笑,什么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便可有可无地舀了一勺吃下。
而后便愣住了。
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这奶羹又滑又嫩,只在口中稍稍停留了几息时间,便顺着舌头滑入喉咙,余满口甘甜奶香。卢氏忙又接着一勺,免得这浓郁的滋味消逝而去。
这卢氏最重礼仪,用膳时从未有过这般狼吞虎咽,这会却完全顾不上了。一勺又一勺,就这样,一小碗双皮奶很快见底,仅有碗底剩点奶羹的零星残渣。
卢氏:……
她盯着剩下的奶渣,居然很想把它们都舔干净!但她的理智又不允许她做出这等有失身份之事,只好可疑地沉默着。
她六岁的小儿子便没有这个顾虑了,低呼了一句“娘亲这个好好吃”,然后低头呼噜噜地把自己碗中剩下的奶羹全舔干净了!
舔完尤不过瘾:“娘亲,我还要吃这个!”
卢氏有些尴尬,王氏倒是极为善解人意地,唤来雅间门外伺候的侍女:“双皮奶还有么,我们这儿再一人来一份。”
侍女微笑道:“抱歉夫人,新品数量少,暂时限购。您是尊贵的白银贵宾,每日最多可点四份,还请夫人谅解。”
语罢歉然一笑,干净利落地收拾完桌上餐盘退下了。
卢小公子听闻双皮奶没有了,胖胖的圆脸上表情登时一变,就要哭闹起来,卢氏忙哄道:“乖宝别哭,娘亲明日再带你来!到时呀娘亲一份,你三份,好不好呀?”
看卢氏还没搞清状况,王氏与自家女儿对视一眼,用手帕轻轻压了压唇角,免得自己笑出声来。王氏状似无意问道:“妍妍呐,你家也有君缘楼白银贵宾卡么,那是几号呀?”
卢氏满面茫然:“什么,什么白银贵宾卡,什么几号啊?”
王氏婊里婊气地:“哎呀,瞧我这记性,忘记同你说啦。”
她取出那张巴掌大小的方形白银卡片:“这君缘楼呀,奉行宾客分级制度。妍妍若是想要四份,需得先办一张白银贵宾卡,才能优先享受这四份双皮奶新品呢。”
她捂着嘴说着,又给了卢氏最后一记暴击:“这白银卡啊也不贵,只要在君缘楼预存一千两黄金便可获得呢。”
她笑道:“妍妍可要办一张?”
闻得此言,卢氏的脸色逐渐变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凭什么拦我,我可是当今圣上的伴读,皇宫我都去得,去这小小的三楼你们也敢拦着我,好大的狗胆子!”
这动静闹得太大,二三楼间已有不少雅间的贵客着人出来探个究竟。王氏也将门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空隙,便见一个尖嘴猴腮之人不断想要冲上三楼,却被君缘楼的侍从们阻拦着不让上去。
有识得此人的不禁道:“这不是朱家的公子朱小飞么,怎么的在此闹事?”
不认识的打听道:“朱小飞又是谁,当真是当今天子的伴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见有不少人朝自己投来八卦的目光,那人轻咳一声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的确是当今圣上登基前的伴读,圣上还是皇子时也曾颇为倚重这人。原以为圣上登基后,这位朱公子能得重用,没想到圣上全当没想起这人似的,啧啧啧,想当初他可威风了,得罪了不少人,没想到……”
闹事的朱小飞也听到这人的话,转过头来怒目而视:“你个杂种乱说什么,本公子可告诉你,陛下前几日还与本公子通了书信,交待本公子去办一件大事!”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给本公子等着,等本公子得了陛下重用,马上就来拆了这破地方!”
众人一片哗然。
这朱小飞还真敢说啊,君缘楼可是三位世子的产业啊,即便是陛下也不好无缘无故拆了这楼吧,更何况是这个被陛下遗忘道不知哪里去的前伴读?
楼中护卫当然也不会怕他,正打算堵住他的嘴将人撵出去,便有一名劲装打扮的人从一处三楼雅间中出来:“这位朱公子,我家少主请你进雅间一续。”
语罢,对着楼中护卫亮出了一张黄金贵宾卡。
护卫们相互看了看,放开了抓着朱小飞的手。那朱小飞便小人得志地怒哼一声,整了整衣裳大摇大摆地走入那处雅间,口中还道:“是哪个要请本公子一续啊?”
定睛一瞧,那雅间上座之人,正是霍凌云。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什么的……明天的我可能做不到了………瘫软在椅子上,宛如失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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