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交锋

    祁有望静静地看着周纾, 说不清楚这一刻到底是因为周纾的样貌而神魂颠倒,还是因为自己只是憧憬她身上有那种后世的独立、坚韧不拔的女强人特性,所以才会想靠近她。

    或许两者都有。

    “小娘子怎会有这些药油?”

    “采茶时往往需要将独芽轻轻摘下而又不能损坏芽叶,也不能动作太大毁了别的茶叶, 所以只能拿指尖来采摘, 采一阵子,这指尖就会发疼。”周纾轻描淡写地说着。

    祁有望按住周纾的手, 挑起她的拇指与食指,发现确实有些粗砺,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指尖得受多少罪。

    “你是周家小娘子,本不必做这些粗活的。”祁有望怜惜道。

    周纾莞尔, 回道:“祁四郎身为祁家四郎,本也不必亲自去养猪的。”

    说罢, 她也没有了动作,心里却想着这人到底何时才会放开自己的手。

    祁有望长这么大, 最经常握着或被握的是方氏、朱老嬷的手,而她们的手因年纪,已不复年轻时的嫩滑, 故而周纾的手是她亲近过的人里,最柔软的。

    她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中的柔荑,而后才放开。

    周纾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自己的豆腐,心想着,若非怀疑这人是女儿身,就这举动, 她怕是要剁了这人的手!

    “嘿嘿!”祁有望朝周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两排整齐又白的口牙险些闪瞎周纾的眼。

    周纾盯着她,想知道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竟这般厚!良久,她默不作声地拿水洗干净手上沾染的药油,又拿巾帕擦了遍。

    “祁四郎今年十七了?”

    祁有望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但是耿直地答道:“对!”

    虽然从觉醒了记忆那方面说,她应该已经二十二了,但是不知是否是她这十七年来的记忆占据了主导地位,以至于她的心性比起前世要跳脱了不少,而且这并非是她所能控制的。

    这便好像一个成人穿越成一两岁的婴孩,尽管拥有成人的记忆,却总是控制不住想尿床一样。

    “十七岁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周纾眼帘一掀,眼尾微微上扬,扔出了一个祁有望需要斟酌才能回答的问题。

    岂料祁有望想也没想:“十七岁便到说亲的年纪,那小娘子何以还未说亲?”

    祁有望反将周纾一军,周纾后悔不该试探,她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祁有望,心里琢磨着这人肯定是在装傻,不然这手段也太高明了些。

    “家父身子不好,周家家业唯有我能打理,我若是嫁了人,劳累的便只有家父。我不忍他劳累,只能舍掉儿女情长了。”

    周纾这一番话倒有八分是真心话,祁有望心中感慨她的不易,又道:“若令尊的身体好转呢?小娘子是否便不会插手周家家业?”

    这个问题无异于要周纾表露自己的野心,她在斟酌了片刻后,决定赌一把,道:“即使家父的身体并无大碍,我依旧会替他分忧;即使我有兄弟姐妹,我也想尽我所能。”

    尽她所能做什么?或许是从旁辅助她爹,又或许是想方设法夺得属于她的那部分家业。

    周纾暴露自己的野心的同时也在观察祁有望,她想知道,知道自己的为人之后,祁有望会如何看待自己。

    祁有望笑道:“所以小娘子未说亲并非是受环境所迫,而是因为小娘子不想说亲。同样的,我也不想因为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便说亲,在这一点上,我们一拍即合。”

    周纾心头微微震撼。说不清楚是因为祁有望的这番话,还是因为祁有望能说出这番话。

    这或许是她第二次认识祁有望。

    水榭里静谧了小会儿,周纾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眼神深邃不见底,道:“祁四郎似乎很笃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祁有望顺着她的话一想,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表情古怪了起来:“还真别说,以我爹的为人,即使他不乐意管束我,但是也总会为我说亲的!就拿三哥来说,他平日最不耐烦见到三哥,可最近都悄悄地让我娘替他留意好对象了呢!”

    她把话题扯回祁家的内宅后,周纾秉着“不随意打听人家的家事”的原则,没有插话。

    而祁有望却十分忧愁,从周家离去后,便去问她嬷嬷:“嬷嬷,爹会为我说亲吗?”

    方氏不知她为什么忽然开始关心这件事,她将人打发出去,问:“春哥儿这是想说亲了?”

    “不想。”祁有望道。

    方氏道:“我还当你遇到了动心的人。”

    祁有望面上一派天真:“嬷嬷,我是该讨娘子呢,还是找男娘子?”

    方氏回想了一下,这十七年来无人教过祁有望关于情爱相关的事情,甚至也没人告诉她,她未来的终身大事该如何解决。

    方氏之所以认为祁有望的亲娘对孩子的事不上心,也全因她从未考虑过将来有一日,孩子问出这个问题时,该如何回答。

    方氏没有回答祁有望,而是道:“若有一日你遇上了想嫁的人,嬷嬷会尽力替你遮挡风雨。”

    方氏这话的意思是,假如祁有望想恢复女儿身,届时要面临的狂风暴雨,她也会替她尽可能地挡下。

    祁有望若有所思,到最后也不纠结这件事了,毕竟她向来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

    在家中待了数日,又跟着祁忱去祭祀了祖先,每天无所事事的祁有望早已经不耐烦在家中多待,便准备回别庄去看她的猪崽们。

    祁三郎得知,在她上马车时便也跟着上去。

    “三哥,你干嘛?”祁有望疑惑地看着他。

    “阿嬷老夸你养的猪好吃,我还没见过你养的猪呢,过去瞧一瞧,怎么,怕我克死你的猪?”祁三郎问。

    “我怕什么?是三哥你自己怕吧!不然你怎么老提这事?”

    祁三郎一噎,心情很是复杂。

    他娘因生了他而亡故,爹沉浸在丧妻的哀痛之中,连他都不愿意多瞧。家中仆役都说他是不祥之人,都不想靠近他,幼年时若非有乳母以及两位兄长的照顾,他怕是早就被遗弃了。

    若仅仅是因为这样,他安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便是,可偏偏他的继母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从出生起便被认为自带祥瑞,他的阿嬷更担心继母照顾不好“他”,所以抱到身边去亲自抚养。

    因为这个自带祥瑞的四弟的出现,让众人再次记起他的不祥来,而他们兄弟被人提及时,往往会将他们拿来对比。

    他也很不甘心,若祁有望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带着祥瑞,为什么能得到阿嬷、爹娘的疼爱?

    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爹,为“他”起名“有望”,比起长兄“有光”,二哥“有文”,他的“有德”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像是爹将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长兄身上,又对祁有望寄予厚望,而对他,只希望他有才德?

    所以他嫉妒祁有望,嫉妒“他”明明只是继室生的,却能得到大家的宠爱。嫉妒得久了,他自己也累,所以只好带着这种嫉妒逃到别庄去,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因为祁有望的存在而受伤。

    可偏偏祁有望对他与对旁人无异,似乎从未畏惧过他的不祥。正如此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不祥”,而祁有望却厌烦他总是认为自己不祥。

    “真是讨厌。”祁三郎想。

    ——

    虽然祁三郎是自说自话地上了祁有望的马车,可后者并没有驱逐他,反而跟他得瑟起了自己的猪崽们。

    “我挑猪崽的目光是一流的,所以挑到的都是乖巧温顺,又多肉的猪崽。”

    祁三郎冷笑,道:“既然这般温顺,为何前些日子还听说它们将人家的茶园给糟蹋了?”

    祁有望顿了下,不以为然:“它们那是到了叛逆期。”

    “什么‘叛逆期’?”

    “就是最不听话的时候。”

    祁三郎明白了:“就是你这样子?”

    祁有望以牙还牙:“就是三哥决定搬到别庄住那时候那样。”

    祁三郎讥笑道:“你这般乖巧,怎么不安分待在家中,也要跑去别庄住?”

    “我那是有正事要做。”

    二人针锋相对直到马车停在了别庄门口。

    祁三郎这是第一次来这处别庄,这儿毕竟是吴氏的嫁妆,他来这儿名不正言不顺。

    朱老嬷出来接人,发现他来了,微微吃惊,不过也没有任何的失礼之处,询问了他似乎打算在这儿过夜后,便给他安排了房间。

    等他歇息好了再出门时,祁有望已经去看猪了,于是他在仆人的指引下来到了生机闲园。

    远远地他便看见了祁有望活蹦乱跳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同样是坐马车来的,才走了十几里路,他就骨头散架似的需要歇息,怎么祁有望精力就这么旺盛?

    祁三郎觉得自己更加嫉妒祁有望了。

    忽然,一道粉色的身影撞入他的眼中,他看着那个拿着纸鹞的身影轻快地往祁有望那边跑去,忍不住也跟了过去。

    ——

    “祁老四你看我的纸鹞!”陈见娇找到祁有望,脸上是盖不住的喜色。

    她的纸鹞是一只绿色的鸟儿,祁有望问:“这是什么鸟?”

    “燕子。”

    旁人会寻思为何燕子是绿色的,可是祁有望的想法显然与众不同:“绿色的燕子纸鹞很稀奇,比那黑乎乎的纸鹞要好看!”

    陈见娇道:“我也觉得纸鹞黑色不好看,所以让人涂成了绿色!”

    祁三郎:“……”

    祁有望跟陈见娇都发现了靠近的祁三郎,前者喊他:“三哥,你歇息好了?”

    “嗯。”祁三郎淡淡地应了声,目光落在陈见娇的身上。

    陈见娇因他的目光而略有羞意,躲到了祁有望的身后去,悄声问:“祁老四,这是你三哥啊?你们长得怎么一点都不像?”

    比起眉清目秀的祁有望,脸窄长、棱角分明、眉毛浓密的祁三郎似乎更符合眼下众人对于美男子的审美标准。但是在陈见娇看来,还是祁有望更加赏心悦目些。

    祁三郎听见她的话,讥讽道:“我们当然不像,他跟我不是同一个娘生的。”

    说完,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唇紧紧地抿着。

    陈见娇隐约记起祁有望是继室生的,那么祁三郎是谁生的,结果显而易见。虽然祁三郎说话有点冲,但是她认为是自己犯傻在先,便没有计较,而是推测道:“那你一定像令尊,而祁老四像他娘。”

    祁有望在边上点头:“没错!”

    陈见娇想了想,问他:“你要跟我们一起放纸鹞吗?”

    祁三郎没有说话,他不清楚陈见娇能这么坦然地面对他,是否是因为不晓得他的身世,如果知道他是个不祥之人,她是否会跟他年幼时那些玩伴一样,远离他?

    他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拒绝道:“这是孩子玩的,我不玩。”

    作者有话要说:嬷嬷:春哥儿想说亲了?

    旺旺:不想!

    没过多久——

    旺旺:嬷嬷,我要跟舒舒成亲。

    嬷嬷:说好的不想说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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