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亲的仪式步骤十分繁杂, 但是信州里除了祁家这等宗法严明的大户人家之外,一般的人家并不会严格遵守这些规矩,周家为了体现对周纾的重视,也就严格遵守了一回。
只是因着这门亲事的特殊性, 不管是祁家还是周家都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办, 直到祁忱又让吴氏匆匆地去为祁三郎张罗亲事,有人细心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让祁四郎早些成亲, 所以才将祁三郎的亲事也提上日程。
祁三郎虽然地位尴尬,可是看在祁家的份上也肯定会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奈何那次他对蒋家小娘子做出的失礼之举,让不少人踌躇了起来。
一则是他们将女儿嫁给祁三郎, 是否会惹得蒋家不快?二则是他们担心祁三郎也会跟自家的女儿说同样的话,徒惹她们伤心。
祁忱因此又将祁三郎喊回家骂了一通, 让他去蒋家登门道歉,如此别人也才不会继续抓着这点不放。
祁三郎第一次顶撞了他爹, 道:“我不去,既然那些大户人家看不上我,寻常人家肯定也有愿意将女儿嫁给我的!”
祁忱被他气到了, 能娶门当户对的为何不娶,反而要找那些低门户的?
祁三郎很高兴忽视他十几年的爹终于肯为他的亲事而给予一点关心,可已经迟了,比起亲爹的关心,他更想得到想要的。
便道:“爹以为周家与祁家门当户对吗?”
祁忱眉头一皱,那张本就严肃的脸此时黑得可怕。
“更何况周家还提出让四郎入赘——这其中自然有四郎的自愿, 以及阿嬷的劝说,可是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爹会允许吗?”
祁忱冷声喝道:“你放肆!”
祁三郎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他冷静地提起衣摆跪在祁忱的面前,道:“我不想入赘到别家去,只是想让爹替我说一门亲事,或许门不当户不对,可也没有那么糟糕。”
祁忱道:“你果然有相中的人家。”
上次方氏提点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早就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怕是也像他当年遇到白氏一样,一见倾心了。
“上次你不肯说,这次若还不说,便没机会了。”
祁三郎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下来,才鼓起勇气道:“她是农家女,家中似乎并不富裕。”
祁忱脸又黑了一些:“你若喜欢那小娘子,花些钱买来做妾便行了,娶回家,她一个农家女,能当好贤内助吗?!”
“我想三书六礼,光明正大地聘她回家,当我祁有德的娘子!”
祁忱冷哼:“你做梦!”
祁三郎想不明白,为何这十几年来都不曾关心过他,甚至因为他克死亲娘而冷眼旁观的爹为何会忽然在此事上这般坚持。
若是为了祁家所谓的面子,何以祁有望与周纾之事,他这么轻易地便松了口?难道真的是因为宠祁有望?
祁忱不肯松口,祁三郎只好去找方氏,在祁家,除了乳母外,便只有方氏还稍微关心一下他,他唯一能想到求助的也确实只有方氏了。
方氏听他说明了来意,直言道:“我帮不了你。”
祁三郎心里有些着急:“阿嬷都劝不了爹吗?可是四郎的亲事……”
方氏这才叹气道:“你也别觉得你爹不让你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娘子是因为你不讨他的喜,实际上你是他的孩子,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他怎会真的不管你?本来外人便认为你在祁家不受重视,将来的资源也会很少,若他真的让你娶了一个对你全无帮助的农家女子,只会助长这样的看法,对你日后也非常不利……”
祁三郎道:“可我不需要一个能在仕途上给予我帮助的娘子,也不需要一个家财万贯的娘子,我只需要一个能不在意我的过去,不会因为我的身份、不祥便接近或者害怕我,能让我在与之相处时过得十分轻松自在的人相伴!”
“这一点你们兄弟俩倒是挺相似的。”方氏道。
祁三郎一怔,知道她说的是祁有望,只是他对祁有望挑女人的目光不太感兴趣,又求了方氏一通。
方氏没有答应他,只是道:“春哥儿的亲事即使定下也得过些日子才能成亲,你且用点心思吧!”
祁三郎仔细琢磨这话,才明白方氏是在暗示他,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想办法说服他爹。
祁三郎总算不至于那么茫然无措,他这一次没有选择直接回别庄,而是留在了家中。祁忱与吴氏虽然觉得意外,但是也没有不让他回家的道理。
于是他们这么一默许,祁三郎便逮到了机会,几乎是天天都在祁忱面前软磨硬泡,每回都得把祁忱气得够呛。
祁忱骂他:“你当你是四郎吗?不给弟弟当榜样,倒是跟他学起了死皮赖脸!”
祁三郎没被祁忱骂过,本以为他会受不了,可忽然就发现,祁忱越是骂他,他便越能感觉到往日不曾体会过的一种心情。
祁有望因为自己的亲事而回到家中来,恰巧碰到祁忱骂祁三郎,而她觉得甚是稀奇,便在边上一边吃着寒瓜,一边围观。
祁忱骂完了,看见她在边上看戏,便连同她也训斥了一番:“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懂事?!”
祁有望会意,连忙递上寒瓜:“我当然懂事了,爹吃个寒瓜润润喉,待会儿才有力气继续教育三哥。”
祁忱怒瞪她一眼,心想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对她关心太少,又疏于管教,才让她长得这么缺心眼?
他懒得理这两人,将他们扔给吴氏跟方氏后,便又出了远门。
虽然他出了远门,可也只是到邻州抚州的州学教学半个月,而祁有望与周纾的亲事他也已经答应了,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压根便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需要他亲自处理的。
亲事是随着定贴送到双方家中而定下来的,“定贴”便是记着两家情况的帖子,虽然双方都对彼此的情况很熟悉,可流程还是得走的。
陈氏知道祁忱出了远门后便找周员外埋怨:“那祁讲授不是最讲礼法的吗?两人还未过眼呢,他便这般急匆匆地出了远门,这是瞧不起周家呢!”
周员外倒不生气,他乐呵道:“换了我,我也有些生气。毕竟本该由祁家选黄道吉日的,可如今成了我周家来选,祁家面上虽不说什么,可这心里大抵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因着祁有望与周纾的亲事的特殊性,议定礼这事自然无法按照正常的嫁娶步骤来,祁忱觉得看成亲的黄道吉日既然已经成了周家的事,那他也就不必去操这份心了!
他出远门的举动,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周家,自己的态度?
陈氏又问:“那还让两人相看么?”
一般相看是为了让对方在成亲前知道所嫁娶的是什么人,既然祁有望与周纾都已经认识了,是否可以省略了这个步骤?
周员外道:“还是得走完整的,便安排一下相看吧!”
周家这边提出相看,祁家那边也没有拒绝。双方将相看的地点定在了祁家常去的茶馆,这也是要告诉众人,祁家与周家是完全遵照礼法来嫁娶的。
周纾正巧也想看看自家的茶叶在茶馆的口碑如何,便如期而至。
周家选了茶馆的东茶间,祁家便选北茶间,茶间四面开阔,只挂着卷帘保护了客人的隐私。
祁有望知道周纾在对面,便卷起了竹帘,直到周纾看向她,她才兴奋地挥了挥手。
周纾看见她这般傻傻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来。媒人便问她是否满意,她点头道:“满意!”
说完,又给媒人一些赏钱,喜得媒人说了许多好话。
相看完了后,周家也根据二人的八字选好了黄道吉日,就在明年的五月。本来态度还有些反复的陈氏听葛仙观的道长说祁有望的八字中大运遇上用神,是十分好的命,不仅旺自己,还旺旁人。
信州的百姓都信奉葛仙,对葛仙观的道长们更是信服,虽然她听不懂什么“大运、用神”,但是只需要知道祁有望的八字不错,便足矣。
至于下聘之事,周家便选了一个祁忱在家的日子。
下聘之日,祁忱与吴氏是要亲自到的,而祁三郎想知道陈见娇是否还在周家,便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下聘的路上十分热闹,不知情的还以为哪家在办迎亲之礼,——下聘虽然只是成亲前的过程,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而且下了聘礼,这门亲事便算是彻底定下了,不管是那一方都无法单方面毁亲,故而隆重程度不亚于迎亲之礼。
祁三郎低调地跟在后面,进了周家,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祁忱与吴氏、周员外与陈氏的身上,祁三郎趁着客人多,周家的人无暇管他,便在周家的客人堆里找了起来。
找了好会儿也没看见陈见娇在,倒是让他遇上了一个熟人。
他颇为意外:“容适兄?”
陈自在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便轻松了起来,笑道:“周员外是我姑父,我寄住在此,倒是宗华怎么在这里?”
祁三郎沉默了会儿,显然有些不想说自己的身份,可是想到他既然喊周员外为姑父,那么便跟陈见娇有关系,于是道:“我是祁家人,今日随长辈来周家替四弟下聘。”
陈自在佯装惊诧,道:“宗华瞒我可瞒得紧呀!”
祁三郎被他说得有些许惭愧,他与陈自在是偶然相识的,那日他从家中出来回别庄,在别庄巷道里遇到了一个正在骂孩子丧门星的母子,他听到那些话,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的身上去,顿时便难受起来。
这时,陈自在路过,便上前去引经据典、苦口婆心地告诉那当娘的,世上并无所谓的“不祥”,只是孩子年幼,合适背锅罢了。她当娘的理应呵护孩子,而不是如此羞辱他。
那对母子最后关系是否有所改变,祁三郎不知,他倒是被陈自在这一番话说得热泪盈眶,于是便与之结交。
他自报家门,但是陈自在说他是弋阳来的,对信州的风土人情都不熟悉,甚至在信州认识的人也不多。他松了一口气,便与陈自在以朋友相处往来。
甚至听到吴氏要为自己相看的那一日,他原本也是和一众友人在芙蓉湖附近游玩的,后来便遇上了陈自在,便邀请他加入了聚会中。
而一群十几二十岁的男子相聚,有人以写诗为名夸奖美人,于是便引得众人开始讨论信州乃至天下的美人。
论及周纾,绝大多数见过其人的人都认同她是大美人,只有个别要显示自己特立独行的人便用周纾抛头露面为由,反驳说周纾名节有亏。
后来有人无意中提过周纾雨夜里在祁家四郎的别庄处投宿,似乎成为了周纾名节有亏的“佐证”。
……
“我并无意隐瞒身份。”祁三郎道。
陈自在摆了摆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与宗华无关。”
祁三郎并不想与他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他问:“那这么说来,容适兄其实是陈小娘子的兄长了?”
陈自在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确实有个妹妹。”
祁三郎又道:“她是否常常往楮亭乡跑?”
陈自在点头。
祁三郎确定了他们兄妹的身份,又问:“那陈小娘子呢?”
陈自在反问:“她前些日子被爹娘唤回家了,宗华为何打听她?”
祁三郎心想她果然是受了情伤故而要躲回家,心里头忽然便难受了起来,失魂落魄地道:“没什么事。”
陈自在没有追问,只是在祁三郎看不见的地方,眼睛里赫然地露出了一丝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旺旺:今天好歹舒舒想见我了,虽然依旧没能亲热。
舒舒:我只是为了看茶叶的口碑。
旺旺:老嬷,把床改成单人床!!!
舒舒:单人床么?虽然对姿势的要求非常高,但也不是不能挑战。
旺旺:呸!
——
说到古代的这一套嫁娶礼法制度,其实南宋之前,北方比较重视,南方因为离政治中心比较远的原因,常常有人不买礼法制度的账,甚至在两广、福建男女自由恋爱,到小树林里玩碰碰车而爹妈啥都不管也是常有的事情,官府压根就无可奈何。
所以这里我干脆也懒得再纠结那一套严格的嫁娶规定,瞎扯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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