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后往往春雨绵绵, 十天半个月不见晴,而过了端午,虽然雨天也多,但是晴天时间往往会长一些, 挑选合适的成亲吉日就容易许多。
信州城里在五月成亲的人家不下十户, 为了避免冲了喜,按照习俗祁有望与周纾都是不能去参加别人的婚礼的, 她们二人也无暇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便是了。
成亲的前两日,祁有望便回了祁家主宅,因二人成亲的地点还是在主宅这儿,故而周家派人来铺设房奁器具等都是在主宅。
因周家在信州的人丁并不旺, 周员外也不想让人回建州将自己的族人找过来,所以就请了一些人充当周家的亲戚来充门面。这也是许多人家惯用的方法, 在此并不罕见。
陈自在作为周纾的表兄,自然是这些人里关系最亲近和密切的, 为此他毛遂自荐,带着那些充门面的人去祁家帮忙。
陈自在是第一次进祁家的门,祁三郎和陈见娇成亲那日他要在陈家帮忙, 且信州城这边还有周家,他便没有跟着过来。
这回过来他也颇为低调,除了办正事外,并没有别的举动。只是郭氏看见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便又被别的事分了心。
等天黑了,祁家招待完陈自在一行人,送他们离去后,郭氏才道:“我想起来了。”
祁二郎看着妻子,一脸不解:“你想起什么来了,咋咋呼呼的?”
郭氏道:“只是想起那周小娘子的表兄似乎与三郎认识。”
祁二郎无语道:“那陈自在是三郎的妻舅,他们认识不是正常的?”
说完也不想听郭氏说这些话,便转身离去了。
郭氏眼神一暗,倒是边上的祁有望听了,问:“二嫂定然不是那种会忘了陈自在是三哥的妻舅这种事的,所以二嫂认为他们认识,莫非是指在三哥与三嫂成亲之前就认识了?”
郭氏点了点头,道:“去年我与娘到芙蓉湖时,遇见三郎与人在芙蓉湖前闲聊,只是我们到的时候,那人看样子是不想打扰我们,还没碰着面便离去了。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可是如今看见了那周小娘子的表兄后,才想起,那日与三郎在谈话的似乎就是他。”
祁有望微微诧异,问:“二嫂确定吗?”
她这么一问,郭氏反倒有些不确定了:“只是觉得眼熟,三郎带到我们面前让我们认识的友人并不多,那次我稍微上了心,可是毕竟时隔近一年,也就那匆匆一面,我并不敢确定。”
祁有望没再说什么,倒是私底下去问了吴氏,吴氏道:“我哪里能关注到那么多面孔?”
祁有望就知道她没留意那人的面容,也就不再问她。
虽说这件事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既然陈自在与她三哥早便认识,何以还刻意保持距离,在三哥成亲之后才稍微表现得关系密切?
祁有望忽然想起她三哥非陈见娇不娶,而陈家到周家提出让周员外收陈见娇为义女之事,当时她还觉得这个操作太骚了,可是如今看来这个骚操作或许不是出自陈治熊之手的?
祁有望无法确定,她倒是想请周纾帮忙参详一下,奈何明日便是迎亲之日,她也有一堆的事情要忙,不可能跑过去找周纾聊这件事的。
于是她暂时按下此事不去想。
夜里,祁家张灯结彩,红绿绸缎铺满了廊庑、梁柱,祁家已经有族人到这儿来帮忙了,而祁忱自然得办筵席请族人们。祁有望身穿亮丽的衣裳一一见过这些族里的叔伯兄弟,等到了吉时,便先到家祠去祭拜。
祁家的家祠只供奉了祁忱那一辈往上三代的祖先牌位,整个家族的大祠堂并不在此,而往往重大的日子时才会需要到大祠堂祭祀。
祁有望去祭拜,只是告知祖先,他们有儿孙要成亲、绵延子孙罢了。
祭拜了先祖,祁有望便抓紧时间去休息一下,然而方氏又将她喊了过去,给她系了长命缕。
这长命缕是由青、白、红、黑、黄五色细绳编织而成的,既是孩子出生之时给孩子系戴的,也是端午时节无论大人儿童都能系上,驱邪、祛病、寓意健康长寿的物什。
不过在长命缕上,又挂着一个彩色的布袋儿,里面沉甸甸的装着一些东西。方氏道:“这是你小时候佩戴的平安扣,因你顽皮,总是丢三落四,因此这平安扣,我便先帮你放了起来。如今你性子沉稳了许多,这平安扣也该还给你了。”
祁有望摸出来一看,是一块圆润莹白,状似铜钱的玉。平安扣也是寓意平安的物件,只是这些玉对祁有望来说并非什么稀罕物件,她拉着方氏的手,道:“嬷嬷怎的一副我要嫁出去的模样?这些物件嬷嬷都帮我收着这么久了,不妨再多放一些日子。”
方氏哼了哼,道:“你可不是要‘嫁’出去了?!”
祁有望“嘿嘿”笑了下,又将平安扣给塞了回去:“我可不管,嬷嬷得帮我收着。”
方氏又给推了回去,还让人拿出一对金镯子来,道:“平安扣你戴着,还有这对镯子,明日是要给周家那丫头的,今晚便在我这儿放一晚吧!”
得知周纾有礼物,祁有望也乐开了怀,便将平安扣收下,又要方氏替她挂上。做完这些,她又提议方氏到楮亭乡去长住,这样一来,她其实就跟还未成亲时一样,也能在方氏膝下尽孝了。
方氏倒没拒绝,还道:“那儿的山水确实不错,住的人舒坦。”
二更天的时候,祁有望吃过了宵夜就去歇了两个时辰,然后就被喊起来沐浴焚香更衣,等吉时到了就在迎亲队的喜声中出门了。
周家,即使这两个月来周员外为周纾的亲事而忙上忙下,可他的身体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好,周纾成亲这一日,他更是三更半夜都睡不着,盯着着家中的仆役干活。
周纾准备的时间比祁有望那边长,首先她也要沐浴更衣,也得祭拜祖先,还得拜过周员外与陈氏……
一直忙到天方亮,周纾强打精神,在等待的时候又拿账簿来看。陈氏发现她这个举动后,十分无语,将账簿抽出来,道:“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便歇息一日又如何?”
周纾无法,只得坐着发呆。她想到今后住的便不再是这个房间,心底还是有些许失落的,可是新婚的喜悦又压过了这种愁绪,她听着外头众人忙碌的动静,唇角也稍微翘了起来。
朱珠兴奋地告诉周纾,迎亲的队伍来了,还随时告诉周纾外头的情况,一直到乐官准备作乐催周纾化妆,周纾忽然让朱珠传话,道:“此乐不足以令我化妆出门。”
突生变故,众人都有些懵,而陈自在围观之后,不知为何感到窃喜,他想,最好便是周纾使性子刻意刁难祁家,如此一来,两家都会闹得不太愉快……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祁有望并不着急,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让林敬将她的琴抱出来。她道:“那为夫亲自作乐催妆,娘子是嫁与不嫁?”
问完后,她便在周纾的房门前坐下,虽说在众人面前弹琴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只是成亲的紧张她都克服了,又何须在意众人的注目?
再者周纾便在房中,她想着往日在琴室里为周纾演奏时的情景,不知不觉地便代入了琴室之中,心无旁骛地弹奏起了她这张新得的伏羲式琴。
众人都不曾想到祁有望会这般应对,而令他们惊诧的是,祁有望的琴技完全不符合她作为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简直弹得太好了!
有人悄悄地道:“听闻祁四郎的生母是琴中名师吴氏。”
“难怪!”
“都说修琴以修身养性,这祁四郎是吴氏所生,琴技如此高超自然也不出奇了!”
当然,在祁有望的名声之下,她这一番表演可谓是惊艳四座了,这会儿也没人在意周纾“找茬”的事情了,反而因祁有望的应对得当,令这一段亲事更加为人津津乐道。
琴弹完了,祁有望这才听见屋内传来周纾的话,而朱珠扯开嗓子传话:“小娘子说嫁!”
外头众人便起哄了:“周小娘子说嫁!”
祁有望一乐,又跟众人说了不少答谢的话。
那边周员外与陈氏算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未曾想到周纾会这么大胆敢挑战旧俗,不过祁有望的应对也让他们喜上眉梢:“这孩子的脑子灵活,转的快,且肯在众人面前给舒舒面子,不错!”
在周纾开始化妆的时候,祁有望便与周员外等人坐到一起吃茶聊天。
虽说催妆之后才开始化妆,可周纾的脸上先前便抹了玉女桃花粉,如今只需抹上胭脂、修眉毛、画眉与点唇便行了。然后便是贴花钿、盘发髻,与换上绿色的喜服。
等了半个多时辰,媒人才将祁有望喊进屋里接周纾出门。
祁有望来周家无数回,这次却是第一次进周纾的闺房,和她想象中一样,周纾的闺房比较简朴,但是书籍很多,室内有茶香沁出,只是这会儿也差不多被满室的胭脂花粉、香料的香气给掩盖了。
周纾便坐在床上,祁有望却觉得心跳快的都像要跳出来似的。她将那群凑热闹的给赶了出去,这才笑嘻嘻地到周纾的面前,问:“娘子妆可成了?”
周纾掀开眼眸,见祁有望一身红装,长身玉立,衣裳映衬得她唇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同样的夸奖之言在耳边响起,原来是媒人婆已经开口夸二人是如何的天造地设了。
周纾眼睛和嘴唇都带上了笑意,她道:“妆成了。”
“那便随我出门吧!”祁有望上前去牵周纾的手,周纾的手心有丝丝冰凉,但是祁有望却觉得滚烫无比,可她抓紧了便不愿意放开了。
周纾随她出门,心想,出了这房门,她们往后的命运便真的要纠缠到一块儿了。
心里头有一丝丝沉重,但这并不能阻碍周纾走出去的决心。
在万众瞩目下,祁有望携周纾亮相了,二人站在一起,哪怕没有那醒目的喜服,她们怕也是在人群中最鹤立鸡群的一对。
虽然周纾拿蒲扇挡住了脸,可旁人从侧面看去还是能看见她的侧颜的,当即暗暗悔恨以前为何不早些来求娶周纾。
也有些女子看见笑容阳光灿烂的祁有望,也险些咬碎一口银牙:“都怪她们说祁四郎不靠谱,是个纨绔,非良人。瞧这模样,多俊俏,即使不靠谱,可我也乐意天天对着他呀!”
祁有望听见这些夸她的话,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她本想跟周纾得瑟,奈何考虑眼下还是婚礼上,一群人看着呢,便只好按捺下来。
克择官催着她们出门上马车,但是按照习俗,一堆人会出来拦住她们,于是祁有望又高兴地派发了一些钱财,她们这才顺利地出了周家的门。
出门后一行人没有直接往祁家去,而是在信州城转了一圈,这才往祁家去。
按照习俗,回到祁家之后,新娘子是要吃饭的,寓意从此吃夫家的饭。然而周家跟祁家的协定里,周纾是不吃夫家的饭的,因此这一步骤省略了。
虽然有人察觉出来了,可也没有开口说,毕竟每家每户办喜事的仪式也不完全是一样的,万一吃饭的内容放到后面才进行呢?不看祁有望在周家亲自弹催妆的曲,周纾才肯上妆么!
没有人提这些事出来扫兴,婚礼便进行得很顺利。
祁家人齐聚一堂,新晋为祁有望的三嫂的陈见娇也在堂上见证了她迎娶周纾的婚礼。祁有望脸上的笑容一如当初,而周纾鲜少在人前流露的真实笑意的笑容也为她增添了几分光彩。
祁忱心想,若非周纾的出身,他怕是会认为这是自家儿子与儿媳中最天造地设的了!
婚礼还未进行完,便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悄悄问祁家仆役:“你们四郎君成亲,席上定有他养的猪吧?”
那仆役笑道:“有一道茶香猪肉做的菜肴。”
那人咽了一口唾沫,他对成亲的仪式并不感兴趣,左右都没什么新意,倒是上次来参加祁三郎的婚礼,吃过了那道猪肉美食后,他对等会儿的筵席期待了起来。
很快,仪式便进行到了房中的那几步,再无外人什么事,祁家人便邀请他们坐下来歇一歇。
房中的祁有望与周纾喝了交杯酒,又将各自的一绺头发剪下绾在一起后,总算是得以缓一口气了。
周纾还得换妆,祁有望侧躺在床上等着,她见被上有莲子花生,便剥壳吃了起来。
房中一干人等:“……”
新婚大礼在床上吃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瓜果是什么奇怪举止?!
不过想到这人行事毫无章法,她们倒也懒得开口劝阻了。
周纾换了妆容,见地上都是祁有望剥的花生壳,还未开口,祁有望便赶紧拉她坐下,将剥好的花生仁给她:“小娘子忙了一整日,还未进食吧,先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朱珠心道:“我家小娘子一向端庄,注重仪礼,怎会吃呢!”
岂料周纾眨眨眼,顽皮道:“四郎喂我便吃。”
朱珠瞪大了双眼,一副完全不认识周纾的模样。
祁有望真打算喂周纾,只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好在礼官进来请她们出去行答谢宾客之礼了,想到待会儿便可以入筵了,这花生吃不吃倒无所谓了,周纾便与祁有望一起出去了。
亲朋好友们纷纷祝贺祁有望与周纾,她们也一一答谢回礼,又招呼宾客们入筵。
一直到太阳下山,宾客们吃饱喝足了离去,祁有望与周纾才得以脱身回房。
朱珠与林檎,一人帮忙将床上的花生莲子百合等弄下来,另一人则去吩咐厨房煮热水给二人沐浴更衣。
饶是精力旺盛的祁有望,经过这一遭也累得够呛,这会儿只想早些洗完澡就睡觉去。周纾解下珠饰,又卸去妆容,她看了一眼正在躺尸的祁有望,嘴角含笑地逛起了祁有望的房间来。
祁有望的房间书籍也不少,只可惜并非外人眼中那些圣贤之书,而多是曲谱,又或是什么志怪话本。
她微微诧异:“四郎怕鬼,却爱看志怪话本?”
祁有望干笑:“要不是看了这些,我怎会怕?”
周纾:“那你还看?”
“打算克服一下嘛,看了一些后不看了永远会怕,可是看得多了,或许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呢!”
她的思路如此清奇,周纾实在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旺旺:好累,等结婚等了五十多章,就跟过了五十多年一样漫长。
舒舒:看样子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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