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淞悠闲坐在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加自然一些，压抑住自己内心燥乱的心跳，开口道，“奶奶，你的意思是让季宸留下？”
对面的季礼言也是吃了一惊，慌忙回应，“这，季宸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了，自己呆在家里应该没什么的，况且不还有你们在旁边嘛，如果他有些别的事情，可以再去找你们帮忙嘛！”
陆淞奶奶倒是不如意了，语气微微有些责备的意味，“孩子才多大？礼言啊，这还是小孩子，怎么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一个星期呢？在家吃些什么？现在晚上天凉了，半夜不会踢被子受凉吗？礼言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多大不还是个小孩子？”
季宸在一旁站着听，正要插话，陆淞奶奶眼风一扫，威震八方。
奶奶威武！
季宸感受到了压力，咽了咽口水。
陆淞奶奶的责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面对长辈，季礼言噎了一下，松了松口风，“那季宸这么大一个孩子在你家里不麻烦你们吗？况且小淞和青棠两个孩子刚搬过来。”
陆淞奶奶不以为意，“那有什么？这些孩子不是在一起才快快乐乐的吗？自己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呆久了还容易心理出问题，我们这里宽松得紧，我们俩老人都孤孤单单这么多年了，猛然多了这么些孩子在旁边，高兴还来不及呢！”
陆奶奶一张嘴便是刀子遍地，堵得人哑口无言，一肚子想法也翻不出几个水花来，颇有当年她嘴风横扫一个班级的风范。
季礼言终于服了软，那道，“那真是麻烦您了，等我们回来去看看您，算这小子有福气了。”
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季礼言画风一转，又喊了一声季宸。
“在”，季宸稳了稳心神，“爸爸，我在这儿。”
“你在陆老师穆老师家里一定守分寸，好好学习听见没有？”
“我知道了。”季宸敛下浓密的睫毛，一副乖顺听话的样子。
季宸活了这么多年，大家都道季宸是这一众小子里最秉承季爷爷衣钵的后代，方正守礼，不卑不亢，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有了一身风流的筋骨。
电话随之挂断，季宸听见陆淞在旁边问道，“奶奶，我们家还有空闲的房间吗？”
不是故意说丧气话，陆淞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但他说这种话的确是故意的。他话说的急切，但是作为旁人，不细听却是听不出来什么别的意味。
季宸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难堪，但难堪过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本来也没什么好议论的，季礼言明显更重视孟敏秋肚子里的不知性别的小孩子，估计现在估计和他的妻儿欢喜一堂了吧，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事实如此，何必雄辩。
陆淞奶奶却道，“你房间不是双人床吗？让小宸儿跟你睡一起就是咯。你有什么异议吗？”
陆淞抿住嘴唇，齿列微微陷入柔软的下嘴唇，费了好大的劲儿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掐着嗓子念了个戏腔，“陛下威武，下官接旨”。
陆青棠坐在陆淞腿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重复陆淞的话，“陛下威武。”
一家人笑出声来。
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陆奶奶这才回过神儿来寻求季宸意见，“小宸儿，你跟松树住一间房间可以吗？松树虽然做事乱七八糟的，房间倒是经常打扫的很干净。”
季宸张了张嘴，“没事儿，我在哪儿都行。”
“那我让松树陪你回去拿拿衣服？以后晚上直接跟松树回家就行了，等你爸爸回家你再回去，要不然一个人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陆奶奶笑意盈盈地问道。
季宸点了点头。
陆淞奶奶满意地转过头去，把陆青棠从陆淞的怀里拉出来，跟陆淞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陆淞心跳擂鼓，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陆淞第一次见到季宸的时候大概是在冬天。
那时候新年刚过，陆家父母带着陆淞和陆青棠俩兄妹到爷爷奶奶家过年。
陆淞哈着气蹲在小区的花坛旁边，一双手冻得通红，像是雪地里□□的红胡萝卜，正在帮陆青棠堆雪人。
陆青棠跑到屋子里去找围巾了，准备给雪人搭一个完美的装饰。
他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顶，脖颈间的围巾将大半个脸都兜住了，两只手露在外面滚雪球。雪人的基底早就已经完工了，只要再往上面团一个小点儿的雪球，这雪人就算是成了型。
他冻得双手打颤，当时也没想做的多艺术，直接小球叠大球算是完事儿。
正在他即将竣工的时候，他们那栋楼下突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陆淞这地儿正对着大门，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先熄了火，从驾驶座上下来，后座车门一开，下来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一身青绿色的衣衫，帽子的细毛领在他的下颌处围了一圈儿，然后跟着拉链停在了锁骨的位置，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来。细碎的头发覆盖在白皙的额头，从这个距离望去，只能看见男生形状优美的轮廓。
女人穿着高跟的靴子，但是不及男生高，她扬起手摸了摸男生耳边的头发，笑了说了几句话，男生低着头应了几声。
说的都是些细碎的小事儿，陆淞竖起耳朵，也没有听的多清晰，最后似乎是女人让那男生上去，高个儿男生却停住了脚，像一棵挺拔的松树，静默在那里不动了。
女人无奈地笑了笑，用食指摸了摸那男生的眼角，将温热的泪珠揩尽了，“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男生一声不吭，像是把所有的倔强化作了手中刀，将自己的心一片又一片地割下来，却又情不自禁地涌下了眼泪。
女人又笑了一声。
男生似乎是止住了眼泪，女人抿唇温和地笑了一笑，大红的颜色显得她异常年轻，整个人都化作了浓烈的火，安静地温暖着旁边的人，“宸宸，听话，回家吧。”
算是回家了。
直到那女人的车离开，男生好一会儿都站在旁边，透着一股寂寞又难过的信息。
“哥哥！”
直到陆青棠一声叫喊才打破了这一片陌不相识的寂静。
男生扭过了脸，看向他那边，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那肤色极其白净，就显得他眉眼深邃，精致漂亮。
眼圈儿通红，那一身冷淡又冷漠的气息便如经过破冰碎玉，裸露出质地松软的内心，像是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陆淞不知道这般形容是否正确，但是他这辈子，真的很少见过这么有气质的人，而且又长相不俗。不仅是他，刚才离开的那个女人也是。
陆青棠哒哒哒地像一只活波的小鹿儿，蹦蹦跳跳地来到自己身边，把自己在屋子里找到的东西一并承到他的眼前，男生看了他们几眼，擦了擦漂亮的眼睛，随后两三步脚步一转，那青绿色的身影就在陆淞的视线里消失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季宸，此后见过的人再也没有给他带来过当时见到他的惊艳感，他见过许多漂亮的女生，但是令人惊艳的人物却是不可得的，自那以后便一直沉淀在他的记忆之中。
此后他隔着很远的距离见过季宸不少次，最后一次便是在学校中，季宸穿着一身蓝色的校服，跟他几个同学站在教学楼下，在一堆儿人群的外围，看刚刚公示的期末成绩。
蓝天白云，旁边的银杏树叶子迎着微风簌簌摆动，少年回过头来，陆淞心头一动，这便是扣响心门最好的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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