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宸觉得喉腔异常干渴,像是被人蓦然灌下了一杯浓厚的酒液,烧灼得肺腑都是沸腾的热气。
季宸想翻个身,缓解一下这肺腑之间充盈的焦渴,但在睡梦中怎么用力,都感觉像是被一根巨大的铁钉穿过腰腹,狠狠钉在了地上,翻腾不得,四周全是燃烧的红色火焰,火舌熊熊摇曳着,似乎立马就要扑到自己的身上来。
季宸猛地一惊,黑色的瞳仁大张,无意识地剧烈喘息着。
身上好重。
季宸感觉到自己后背密集的冷汗,嗓子也哑了,一时之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来。
等他喘息了半响,一颗黑色的脑袋忽然悬在半空,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将整个人衬托得阴森森的。
季宸心跳漏了半拍。
“班长?”季宸想坐起身来。
“你醒了?”班长抬了抬金属边的眼镜框,班长一直都有些近视,平时不上课的时候一般为了好看都不戴眼镜框,她咂咂嘴,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回卧室睡觉”这个提议,说实话虽然你们这个睡眠姿势很唯美,值得拍一张照片,但是我怕陆淞明天起来骨头怕是要断了。”
身上的毛毯从胸口掉落到腰腹,季宸突然感受到腿上沉甸甸的物什,定睛一看,正是陆淞歪着头,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客厅一片大亮,明晃晃的灯光带着些模糊的调色,从上而下投射下来,能看见陆淞鼻子上那一块深色的阴影,将他的轮廓隐隐约约虚化了,像是脸周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一样。
季宸这才感觉到了大腿酸麻胀痛。
肌肉一起发力,麻木得就跟一块腐朽的木头一样。
班长帮忙把陆淞挪了一下头,季宸偏了偏身子,将靠近沙发外沿的那条腿慢慢挪移开,陆淞的脖子微微一晃,脑袋就垂落到了沙发之上。
季宸偏了一下身子,握手作拳,敲了几下大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漆黑一片。
“现在几点了?”
季宸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疼。
季宸让班长再把陆淞抬起来,在陆淞弯曲的脖子下垫了一个沙发靠枕。
“十一点半了吧大概?”班长把桌子上的玻璃杯重新拿起来,喝了一口水,“你们写到几点这是,夜晚一起奋斗小分队吗?”
玻璃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置了一些卷子,写完的没写完的,青白的瓷白的,全都混乱地放成一堆,有些卷子上龙飞凤舞地签着陆淞的大名,有些齐整干净地写了季宸的名字。
季宸头痛地摸了摸额头,他跟陆淞两个人原本是一起打算做作业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演变成谈论游戏了,再后来他想在沙发上眯一会,就眯到了现在,“班长你这么晚没睡?”
班长扬了扬手中透明的玻璃杯,“醒了,晚上吃的太辣了,下来喝口水。”
季宸现在脑袋还有些混沌,晚上的时候他们六个人一起去吃的火锅,因为料下的辣,闵越又兴冲冲地要了几瓶啤酒。
然后季宸整夜都有些晕乎。
他虽然不是什么能喝的人,但是吹一瓶还是不在话下的,可惜喝酒的后遗症太大,喝完了就既上脸又头晕,好不乐乎!
“没写几张卷子”,季宸揉了揉太阳穴,觉得皮肤的热气在周围慢慢地蒸发,“晚上喝了几杯,直接就睡过去了。”
班长从旁边拉了个小凳子过来,沙发下面铺设着柔软的毛毯,坐在上面还能感受到细长的软毛舒适的吸力,不过班长看了看陆淞完全的腿和光裸的脚踝,觉得现在把陆淞弄醒不太人道,况且她有话要跟季宸说。
“一看就知道你不能喝”,班长坐在凳子上,哈哈笑了起来,“一喝酒就脸红,一个月前在生日会上你也不这样吗?”
当时季宸就跟第一次喝酒一样,像是直接喝迷了,冲着他问人谁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当时要是有诱拐青少年的人贩子,几句话估计就能将季宸勾引走。
后来还是陆淞帮忙把季宸背回家的。
“季宸啊”,班长歪了歪头,袖子卷到手肘,顺便把季宸身上的毛毯拉了下来,虚虚悬在陆淞的头顶上,将陆淞的脸遮了个严实。
“我问你,你以前谈过恋爱吗?”班长的表情高深莫测,“八卦一下,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季宸脑海里在那一瞬间闪过陆淞的脸。
他真情实意地觉得班长可能被陆淞征服,来给陆淞当牵线的红娘了,但是看陆淞在旁边睡得人事不知的样子,又不太像。
季宸思索了一番,决定实话实说,“初中有一个。”
woc,还真有。
班长那一瞬间的感受莫过于站在悬崖边上被人踢了一脚,那跌宕的心情直观表现在了脸上。
孩砸啊,你怎么那么实诚,我就是简单问问,顺便引入正题而已,你居然还真有。
班长心里涌过无数个悔恨的弹幕,深感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初二的时候,有一个吧”,季宸慢慢把记忆从封锁的笼子里解放出来,那时候他爸妈正在闹离婚,家里折腾的鸡犬不宁。
妈妈整天跟疯了一样坐在沙发上,手上刚涂上的红色指甲油被她一个个抠下来,爸爸坐在旁边不说话,两个人像是两座沉闷的活火山,但是炽热的岩浆不断从表面的裂缝中透漏出鲜红的颜色。
那时候他觉得这种事情不可理喻,又跟打了一根死结的绳子一样永远只能写下来一个解字,后面如何解题,脑海都是茫然一片。
当时正巧有一个女生走在路上跟他搭讪,他还记得那女生头发很长,头发颜色跟随潮流,染了一水儿的黄色。那种黄色不是普通人的那种头发发黄,而是先漂染过,然后染的颜色。
金灿灿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的头发一样,缎子一样。
班长脸上带了苦瓜色,觉得自己真的是害人不浅,还让季宸回忆起了美好的初恋,真是罪恶深重。
她羞愧的低头往下看,用脚尖踢了踢陆淞露出来的腿,这会儿也不怕打扰他了。
陆淞歪着头睡得不怎么安稳,顺着班长的力道只动了动身子,像是翻了一个身一样,半点也不见要醒过来的迹象。
真是需要你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班长想切腹自刎的心都有了。
季宸收拾了一下心情,坐在沙发上慢慢道,“也不算谈恋爱,就是有一天她在路上叫了我,一个黄色头发的女生,笑起来和陆淞很像,眼角都有笑纹。”
班长窒息的心脏终于在听到陆淞这两个字的时候得到二楼一丝丝缓解,季宸能这样说,说明陆淞还是暂时进入到了季宸的眼睛里,她忍着吐血的冲动道,“你接着说。”
脚下的陆淞又动了动。
班长现在确定陆淞现在已经醒了。
那好,要死大家一起死。
那时候他爸妈没有一个人管他,班主任一直认为季宸是正值纯洁,两耳不听天下事,一心只闻圣贤书的好学生,只在学习上给予了他足够的慰问,然后就去忙活他们班有些不念书准备离校的学生的事情了。
那个女生他一般都叫她“英子。”
英子没有告诉过他关于她自己的任何事情,包括姓名,就是喜欢每天上学的路上和他一起慢悠悠的走到学校,偶尔会在他家都没人做饭的情况下帮他带个早饭。
季宸看她金黄色的头发慢悠悠地在空气中飘散着,有点像落在泥土上的金黄色的银杏叶。
他忍不住问,“你染这个颜色,你们班主任不管你吗?”
英子回过头,眼尾往上挑,听见季宸说的话,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马上就不上学了。”
季宸闭了嘴。
学校里总是有这样的一部分学生,不爱学习,喜欢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模样,他俨然没有想到英子也属于这一行列。
沉默了半响,季宸又问,“为什么不上学?”
季宸虽然对这种事情表示理解,但是看花季少女一心希望脱离学校奔赴社会这种行为,始终是一口气憋在心头。
英子站在他旁边,背着手慢悠悠地走,“我知道你嘛,全校第一,名字马上就要裱到墙上去了。不想学了哪有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学了呗,学不进去就不想学。”
她的态度很淡然,浑身又像是燃烧的枯叶一般热烈,“不过这算什么?别人说什么我就怎么做吗?”
她的态度太淡定,就跟看见一片沙尘从面前吹过都不眨眼一样,仿佛就是惯性,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余地。
季宸觉得这话看起来对,又听起来不像多对。
但是他也没有所谓纠正她。
季宸形容的贴切,“就是她和我一起走一段路,一起到学校,然后持续了一个月。”
然后女生就消失了。
也没有电话,没有消息。
他对她那种还没有冒头的好感也很快湮灭了下去。
然后就是他父母离婚。
季宸站在客厅里,他父母低着头,将离婚证摆在桌子上,上面的钢印□□裸地彰显着存在感。
季宸没说话。
他母亲也没说话。
他母亲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但是疯起来也是真的疯。
季礼言一向说话很平静,连这个时候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抬了抬眼睛框,“宸宸,你选一个吧。”
选谁呢?
他母亲热烈的像是一团火。
他父亲冷淡的像一块冰。
他俩虽然没有擦出来多大的火花,但是制造了一个矛盾的他。
季宸弯下腰,叹了口气,把两个本子都收了起来,然后扔进了抽屉里。
“妈妈,对不起。”
不需要争夺抚养权,也不需要什么商量,两个人都尊重他的决定。
妈妈低着头,红了眼眶,但是眼泪蕴藏在眼底,白色的眼球滚出红血丝来。
“好。”
皮肤上一片温热,陆淞从被子下面捉住了季宸的脚踝。
季宸将毛毯掀起来,露出了陆淞的英俊的脸。
陆淞二话不说,猛然一扑,像是抱住了一块碎冰一样,努力将破碎的冰聚拢起来,头埋到了季宸的脖子里,季宸感受到了陆淞热热的呼吸。
季宸也没有抵抗,任由他抱着没动。
班长:woc,陆淞!好样的!牛逼!
班长心里放起了小烟花。
陆淞的话在他的耳朵旁边响起,“话说她有我好看吗?”
季宸:“......。”
季宸觉得需要让陆淞去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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