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他看不清楚, 纪无尘还手心翻面,在大家的面前晃了晃。
白皙干净的手上五指纤长,跟骨分明,放在那里都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纪无尘刚握住拳头, 手就被人捏住了,他转过头去, 刚好对上了江霄那满是愠怒的眼神。
他这是怎么了?
谁招惹他了?
纪无尘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江霄就已经将他的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了手背, 旁边, 盯着看的众人全都回过神来,江霄放下了他的手,又一次恢复了漠然之色。
“周兄弟无事便好。”九歌解释道:“此人得了瘟疫。”
“瘟疫?”纪无尘瞬间提了神。
“正是。”九歌的眉头也没舒展过。
这事情还要从前天说起,他带着师兄弟们下山历练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山庄,当时天色已晚, 他们寻了一家客栈借宿了一晚,天亮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路上人烟稀少, 医馆门口更是不少人围在那里闹事,很多人跪在了门口苦苦哀求着, 可是医馆的人却愣是不开门,他们好奇之下就上前打探,才得知这几个人竟是得了一种怪病, 高温不下,咳嗽不止,浑身上下瘙.痒难耐,最为可怕的是,这个病似乎还有传染性,且病毒性非常高,凡是跟他们接触过的人,有一部分人不过须臾,也就跟着一起得了。
他们当时吓得不轻,却还是决定留下来探查,这一探查才发现,原来这病并非是所有人都能传染,而是身上有伤口的同时又沾染了他们鲜血的人才会被感染。
“医馆不肯救治?”纪无尘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那又是如何判断他们是得了瘟疫呢?”
九歌看了他一眼。
慕向晚在一旁冷哼了一声,道:“一开始也是帮忙了的,甚至头一个接待这病人的就是静安堂。”
她说这话的时候用力踹了地上的人几脚,面上写满了嫌弃之色:“这头一个病人,就是躺在这地上的杂种。”
慕向晚还小的时候纪无尘就见过她,他那时候还抱过她呢,后来偶尔在仙界大会上遇到了,这姑娘就一直是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模样,虽是不苟言笑,见到人的时候该有的礼节却是一件也没有落下,比她那不成器的弟弟要好上百倍不止。
纪无尘就没见她对外人失礼过。
这头一回听到她骂人,纪无尘心道:这人究竟是造了多少孽?
“他并非是那山庄的本地人,是外地跑过去的,很不巧,竟然是广林镇的人。”慕向晚接着道。
广林镇隶属于摘星阁,自家管辖的底盘上出了这种人,也难怪她会如此的气愤。
纪无尘问道:“这瘟疫是先从广林镇发起的?”
慕向晚点了点头:“上个月的时候广林镇就已经出现了这瘟疫,只是大家都只觉得是一般的疑难杂症,还没有人放在心上,也没有人往仙门上报,是以我们并不清楚,我和弟弟也是赶回去的当天,广林镇的人求到了仙门内,我们才知道的,可是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掌门已经派人去控制住那里了,我和弟弟是带着名单出来追查跑出来的人的。”
纪无尘都震惊了:“怎么还会有人跑出来?”
瘟疫爆发出来,最可怕的并不只是这病有多难治,而是已经发病的人,他会跑到哪里去。
他若是在自己家里,也就是祸害了家中的亲人,他若是出门,便是祸害了周围的人,可他若是跑出去,跑到镇外,或者是出了镇,出了摘星阁的地盘,到了其他地方,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那些地方的人还不知晓已经发生瘟疫了,瞧见他也不会往心里去,没有防范意识的时候,便是瘟疫四处蔓延的时机。
慕向晚还没有说完,纪无尘已经可以想象那是什么场面了,他有些无奈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感染了吗?”
慕向晚点了点头:“何止是感染,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他还去那山庄的医馆看病了?”
慕向晚嗯了一声。
“那他告知大夫真实情况了吗?”
毕竟大夫若是帮他看病的话,大夫就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人。
慕向晚咬着牙:“他若是说了,便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这杂种到了医馆只说自己是外乡过来做生意的,只是这几日感染了风寒,有些发烧,浑身起疹子了,大夫替他看病的时候也没有留意,结果,他人还没有离开医馆,大夫就已经感染了,次日,医馆的小童也一同感染了,这时候,大夫才觉得不妙了,怀疑这是瘟疫,询问他是从何处来的,这人到了这时候才说出了真相,甚至还说,既然大家都已经得了,那正好,他逼着大夫替他医治,甚至还扬言,若是不医治好他,他就出去,将所有人都感染上…… ”
纪无尘听的发抖:“怎么会有这种人!”
慕云澈直接伸手一个诀打在了他的身上,“你爷爷的!我打死你个混球!”
可是人已经死了,便是他在如何打也都是无用的。
慕向晚道:“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那村庄上已经有二十多人感染,我们当时帮着医治,也就没有人留意过他,一直到门派里派人来了,我们查到了源头,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溜了。”
“还一路溜到这里来了!”慕向晚又对着他的尸体踹了一脚。
纪无尘现在比较关心的是:“那他沿路上可有伤害到旁人?”
“这倒未必,他看到我们过去,便知大事不好,开溜的时候并未接触到旁人。”
见此处并无异样,慕向晚他们还要接着追查其他跑出来的人口,不便多留,只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就先行离去了。
“我已用门派秘法通知了师父,估计这会儿,师父已经赶到,我还要回去同师父汇合。”九歌道:“仙尊,周兄弟,我们也先告辞了。”
他们这么快就要走了?
纪无尘面露不舍,但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发生更大的灾难,便送着他们离开,等他们一走,破邪几乎是飞一般从他的衣袖里窜了出来,飞奔到了后院内,抓着一根木头就一口吞了下去,随后伸手撕裂着自己的嘴巴,在那里拼命地呕吐着:“呕——”
“呕——”
“好难受啊主人——”
“啊,主人我好饿啊——”
“我要吃东西——”
它话音刚落就扑到了另一根木头上,正要一口吞下,整只就被纪无尘抓在了手心里,青色的光芒从他的手心里流出,探查着它的身体,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异样。
“破邪?”
“破邪?”
“破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破邪变成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挂在了他的手上,长大了布口袋不停的往外“呕——”着,却又什么都没有呕出来,过了好半响,才从破布里伸出一只爪子来,一把抓着纪无尘的手,破邪从破布里面探出一只乌/龟.头.来,一脸凄楚的看着纪无尘:“主人……”
它气若游丝道:“主人我快要死了……”
“啊,天儿怎么那么亮啊……”
“怎么我眼前一片漆黑……”
纪无尘盯着它那四处摇晃的乌.龟.头,刚才还满是担忧的心默默的就收了回去,甚至还有一种想要笑的冲动。
“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主人……主人我死了之后……”它又往地上呕了一下,颤抖着布身子道:“我死了之后,你也一定要寻一个风水宝地将我埋了啊,要面山临水的,最好是有龙脉,我喜热闹,也离城镇近一点……”
“呕……”破邪又吐了一阵,哽咽着道:“呜呜呜主人,我去了,你不要太想我啊……”
纪无尘也跟着哭了起来:“邪儿啊,我的邪儿啊,你可千万别走啊,你要是走了的话,那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站在一旁,亲耳听到他心里说着“我擦你还真会玩啊,老子倒要看看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的江霄唇角微抽。
破邪用爪子拍了拍纪无尘的手,哭的比他的声音还要大:“呜呜呜,主人,主人我也舍不得你啊,呜呜……呕……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不想死啊,我……我还想要看到明天的太阳……”
纪无尘抓着它破旧的身子拼命的摇晃着:“邪儿,破邪你给我振作一点啊邪儿,邪儿你可千万别走啊,你走了爸爸怎么办啊?”
“爸爸是谁?”破邪都准备头一歪,直接死掉的,闻言抬起头来。
江霄也看了过来。
他不止一次听到纪无尘自称是爸爸了,以前在无极殿上的时候,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对着他自称是爸爸。
他那时候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问了之后,师尊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也就一直藏在了心里面。
江霄还在猜测着这话是否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然后,他就听到了纪无尘在戏里用嬉笑的声音道:“哈哈,爸爸就是老子是你爹的意思懂不?我是你爹!我是你爸爸!我是你永远的爸爸!”
江霄:“……”
纪无尘半跪在地上,一边抚摸着破邪的脑袋,一边满脸的痛心:“傻邪儿啊,爸爸就是朋友的意思,懂吗?”
江霄:“……”
破邪一脸的动容:“主人……主人你把我当朋友?”
“我这个人平日里不大会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多事情就只知道藏在心里面。”纪无尘抽泣了几声,“我们虽是主仆,却情同兄弟,邪儿啊,我是一直拿你当兄弟的,我的好邪儿啊,爸爸舍不得你……”
“呜呜呜……”破邪也跟着哭着:“爸爸也舍不得你。”
纪无尘:“???”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江霄还是头一回看见师尊吃瘪的样子,他抿着嘴,好看的眸子里荡漾出了笑意来。
纪无尘抓着破邪,“乱说什么?你怎么是爸爸了?”
“主人刚才不是说,爸爸就是朋友的意思吗?主人也是我的朋友,主人,爸爸也爱你的。”破邪委屈道。
纪无尘:“……”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做不能做坏事?一旦做了就一定会吃瘪?
纪无尘深呼吸了一口气,刚要同它好好解释一番,这个爸爸就只能他是爸爸,破邪就一阵抽风,拼命的对这地上呕了好几下之后,它头一歪,就晕死了过去。
纪无尘抱着它,还没等到三秒钟,它就突然停直了脑袋,“哦,对了,我死了之后,还要再给我建造一个黄金墓碑啊,记好了啊千万别忘记了哦。”
纪无尘:“……”
可把你能耐的了,竟然还想要黄金墓碑?
破邪说完之后,头一歪,又一次死了过去。
没过两秒。
它又一次停直了脑袋。
纪无尘:“……”
这还有完没完了。
“还有黄金棺材,黄金屋。”破邪嘤嘤嘤着:“人家这辈子没别的爱好了,就喜欢黄金了,主人……主人我真的去了……别太想我。”
话落,头一歪,又一次死了过去。
没过三秒……
它刚要接着挺直了身子,就发出了一声尖叫,纪无尘捏着它的乌龟嗓子,用力的一跩,直接将它的脑袋给拽了下来,破布晃晃悠悠,瞬间瘪了下去。
主仆情深什么的,演演也就得了,关键时刻,什么破情谊,什么破友谊,就跟被针戳破的气球,剪断了翅膀的风筝一样,说废就废了。
破邪恢复了本体,飘浮在了半空中,不可置信的瞪着纪无尘:“主人你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玩够了吗?”纪无尘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时候,一双漂亮的杏花眼微微眯着:“差不多就得了啊,没完没了了还。”
破邪:“……”
破邪嘤嘤嘤道:“主人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说你去了,让我不要太想你的时候。”纪无尘一把抓着它回来,敲击着它的脑袋瓜子,“你其实早就好了是不是?还敢跟我玩虚的?你还玩上瘾了?”
破邪抱着脑袋:“人家也没有玩啊,一开始是真的中毒了。”
这话纪无尘是相信的。
那人跑过来的时候头一个就是抓的破邪,当时他肯定是把破邪变幻出来的人给抓伤了,随后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再把它给抓伤了。
世间就会有这种人,他过不好的时候,他就觉得全世界都是欠了他的,他就会升起一股“我不好了,你们都别想好的”念头。
纪无尘觉得,遇到这种人,不要怕,不要担心,更不要慌张,直接拍死了埋了,就好了。
好好的一场开光大会,就这样被破坏了,外头有不少百姓都被吓跑了,幸好,江霄带来了不少九霄宫的人帮着震场面,倒是稍微安定了一下民心。
六霄宫的陈长老更是带着他的几位弟子在殿内挂起了牌子,帮着百姓们算卦,测吉凶。
这仙门出来的大长老,跟民间小打小闹的到底是不同,但凡出手,就必定是精品。
百姓们一开始还不大相信,三五一群的跑过来参拜也是瞧着这里头热闹,觉得新鲜,跑过来凑凑热闹的,私心里,他们平日里供奉的不是普世大帝就是财神爷,并不相信这个劳神子寺庙,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神仙,就指望着他们信仰?
开玩笑吧?
所以看到有人在里头说是帮人算命的时候,他们也不觉得这就是真实的。
有一个老妇人抱着反正也没几个银子,试试也不会吃亏的态度走了上前,说是要测一下自家什么时候才能抱到孙子,怎知,她刚开口说了几句,长老就摸着胡子道:“你还真会跟我开玩笑,你儿子尚未成亲,何谈孙子?”
老妇人惊讶了,“你知道我儿子尚未婚配?”
有人好奇的看了过来。
陈长老笑了笑:“你儿子刚满十岁,上个月刚办了事,便是要婚配,也要再等几年啊。不过……”
老妇人连忙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倒是建议你替自己占占祸福,近日来身子不大好吧?”
老妇人更惊讶了,她近日来失眠多梦,经常半夜里就惊醒了,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去医馆看了几回,抓了药回来吃也不见好转。
“不是病,去医馆又有何用呢。”陈长老摸着胡子道。
老妇人此时已然相信了他,连忙追问道:“大师这话是何意?”
什么叫不是病?
“阴人所至,你找阳人看病的法子去医治,怎么能有用?”
“阴人?”
陈长老点了点头。
这会儿觉得新奇,已经有好几个人过来围观了。陈长老询问道:“你家十一年前是不是死了一个人?没成亲的?”
老妇人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是死过一个,我大姑姐,一辈子没结过婚,得病死的。”
“这就对了。她瞧着孩子可爱,过来陪着他玩了玩,不敢多靠近他,就一直待在你的身边,现在是你在替你儿子挡灾难,若是她再跟着你的话,恐怕你儿子的身子就吃不消了。”
此话一出,老妇人凭空的感觉到了一股凉气,“她……她……她在我身边?”
陈长老看着她脑袋后面飘浮着的人影,笑着道:“正是。”
有一个正站在老妇人身后的人吓的立马往后退了好几步,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离她远了一些,站到外面围观了,几个人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道:“我擦?真的假的啊?”
“不知道呢,说得神乎其神的。”
“不是吧,我听说这鬼都是怕太阳的啊,你看着天上的太阳明亮亮的挂着呢,而且,这里不是寺庙吗?有神明在的地方,鬼怎么敢进来呢?”
这话一出,顿时一旁的人都跟着点了点头,“是啊,我听说鬼怕红色。”
“我听说鬼怕盐。”
“哪里是怕盐啊,是怕米,五谷杂粮是鬼最好怕的东西,因为他们根本吃不到……”
“哈哈哈哈哈……那他们一定也怕烤全羊了,这个鬼也是吃不到的哈哈哈哈哈……”
……
纪无尘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百姓们的讨论,他一眼就瞧上了漂浮在半空中的鬼,纪无尘随手一抓,将那女鬼捏在了手心里:“哪里来的恶灵?”
就在他将恶灵抓走的一瞬间,老妇人就觉得一直压抑在心里头的石头突然放下来了似的,像是有一阵风,将她附近的阴云给吹走了一般,顿时神清气爽了,她听的来人的话,知道来人是说的跟在她身边的鬼,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然是这刚来的大师帮着她驱鬼了。
立即起身道:“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不用谢。”纪无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包递送了过去,“到家准备八十八个元宝,三炷香,先在普世大帝前拜一拜,随后拿到这里来烧掉,连做三天,保你回去一觉到天明。”
老妇人已经失眠多日了,每日里头疼,闻言拿着药包,再三跪拜,就赶紧回去准备东西了。
她一走,立即就有人走了上前:“大师你帮我也算算啊。”
“我我我,你帮我算算。”
“我出一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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