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尘从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上一秒刚决定教他修炼，下一秒就已经摆出了大师父的姿态，引着他进屋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了，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云云。
屋内，孙楠躺在床上，他身体已经不能动了，每动一下就钻心的疼着，脸上更是长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脓包，脓包上头隐隐有黑色的纹理在脓包里浮动着，看上去狰狞可怕。小男孩却像是感觉不到害怕，拉着他的手紧紧的抓在手心里，看到他们过来了，小男孩推了推孙晨：“哥哥，哥哥快醒醒，他们来了——”
纪无尘一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发霉了的味道，在看到床上之人的时候，蓦然拧起了眉头，这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孙楠艰难的睁开了双眼，他眼神涣散，过了好久才道，“你……你们是……”
纪无尘注意到他在说话的时候，那黑色的纹理就逐渐加深了，纪无尘手指微微一动，丝丝灵力探了进去，替他压制住了体内的毒气，却在此时，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冷气喷涌而来。
纪无尘回过头，正对上时卿的眼睛，跟平日里总是弯弯的含着笑不同，他此时的眸子竟是没有一丝温度，冰凉一片。
纪无尘微微一怔。
他这是怎么了？
纪无尘刚要开口询问，时卿却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指着他的手：“哥哥。”
声音里也带着些惊慌失措： “我刚才看到有银色的东西从你指尖出来了。”
原来是被他吓到了。
纪无尘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我回头跟你解释”，就又重新看向床上的人，有灵力压制着，孙楠这才稍稍缓过劲来，他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还不忘扭头嘱咐弟弟：“晨儿乖，给他们倒杯茶来。”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纪无尘随手就打了一个结界过去，开口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孙楠不答反问：“你们是九霄宫的道长吧？”
……哎呦，这个名头好！
纪无尘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闻言淡淡的点头，“我是九霄宫门下弟子周知南。”
“原来是周长老。”孙楠伸出手，露出了手臂上那一个接着一个的脓包，苦笑了一声，“我这还能治好吗？”
……肯定是能的啊，不能我过来干什么？
参加你的头七吗？
“你先告诉我，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纪无尘素手一翻，一颗红色的果子凭空出现在他手心上，这果子通身晶莹，泛着淡淡的光泽，乍一眼看上去倒不像个果子，而是哪里来的血红色的玛瑙。
时卿的眼眸微微凝住了，隐约明白了纪无尘这般心急的原因。
孙楠眼神闪烁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珍珠惹出来的祸事？”
孙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几年前他爹娘在一次运送珠宝的途中，不慎遇到了盗贼，二老身受重伤，都没能撑到回家，在路上就去世了，就只留下他和弟弟二人相依为伴，他身为大哥，自然而然的接管起自家生意，这些年来，他一边做生意，一边打听那伙盗贼的住所，就在上个月，终于让他查出来，那伙盗贼是衡山上的山贼，一向以打劫为生。
查到之后，他雇佣了一批杀手，带着人马赶了过去，手刃贼人，为二老报仇雪恨，离开的时候，他找到了山贼的藏宝之处，这红果子也就是在那里面发现的。
他将宝物带了回来，一部分摆放在店里卖了出去，另一部分当了出去。这红果子是小玩意儿，他看着喜庆，就送给弟弟玩了。
纪无尘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他弟弟在谈到这红果子的时候不肯说实话，虽是报仇雪恨，但到底是来历不明。
掠夺山贼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如他们这般占为己有的，也是掠夺。
孙楠说到这里，弓着腰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也就几天的功夫，我身子就出了问题，一开始只是皮肤发痒，等到后来，就开始长脓包了，到如今，已经变成这副模样。”
纪无尘拧着眉：“衡山？”
“对，衡山。”孙楠指着东边道：“从这里出去左拐，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大约七里路后就会看到一座小桥，右拐再向前走上几步，再左拐，一直往前走，大概十几里路就到了。”
纪无尘临走之前突然问了孙楠一个问题：“你可曾杀过人？”
孙楠似乎是被他这个问题吓到了：“道长为何有如此一问？”
纪无尘看着他周身的黑气，那黑气中透露着一股浓郁的酸臭味，只有犯下杀业的人身边才会有这般浓厚的黑气。
纪无尘眯着眼：“确定没有吗？”
孙楠吓得身子都在发抖了：“小的是做生意的，可从未与人结怨啊。”
纪无尘就没有再多言，时卿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袖：“哥哥，我们要去吗？”
“嗯。”纪无尘随手捏了一个诀，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淡金色的符文，打在了孙楠的身上，笼罩在他周身的阴气渐渐退散了些，那些脓包也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个个以奇怪的形状扭曲着，渐渐的瘪了下去。
这只是暂时的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毒气。
但是治标不治本，真要彻底康复，还是要帮着他找到根源才行。
“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着我。”
人刚走出两步远，衣袖就被人拉住了，“哥哥，我也要去。”
纪无尘实在是有些怕了他了，他拉下时卿的手，好言好语的劝他：“我就去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的。”
“可是。”时卿瘪着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布满了泪水，他飞快的瞥了孙楠一眼，压低了声音：“我有点怕……”
别说是他这十几岁大的孩子，寻常人看到孙楠这幅模样都会被他吓到的，外头那个小男孩又是一个不省心的东西，指不定会怎么欺负他呢。纪无尘想了想，不管怎样时卿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他不光是要护着他，也该考虑他的感受才是，总不能以为他好的名义做着让他不快乐的事情，那又是何必呢？
纪无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去的地方有比这还要可怕的。”
时卿摇了摇头：“不一样的。有哥哥在，我就不怕。”
纪无尘：“……”这是什么鬼逻辑？
时卿咬了咬唇：“哥哥不是想教我法术吗？不若就先带我去试炼一番？”
若是寻常人等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躲得远远的，生怕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他却像个好奇宝宝，直接扑了上来？
纪无尘微微眯着眼，他现在不比以前，修为不够，不敢动用神识，就用灵力轻轻的潜入进去，在时卿的身体里面探测了一番，嗯……任督二脉尚未打通。
体内也没有元丹。
确实不是修行之人。
不过……他却在时卿的体内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不像是灵力，也不是魔气。
纪无尘还想接着探查，这股力量却突然冲了过来，他大惊之下，连忙收手，再看时卿的时候，眼眸中就多了几分探究之色。时卿迎着他的眸光，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的瘪嘴：“哥哥怎么这么看我啊？”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纪无尘来不及细想，下意识道：“……为师就是看看你根骨怎么样？”
时卿的面色却突然变得很奇怪：“哥哥这是要收我为徒了吗？”
纪无尘：“ ！！！”
“不不不，我只是叫顺口了。”纪无尘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也就没留意到时卿的不对劲之处。
虽然时卿和江霄不同，时卿比他可爱多了，也听话多了，这么可爱的少年不太可能日后会长歪了，但是……凡事总有一个万一嘛。
在收徒这个事情上，他是有心理阴影的。
已经养废了一个徒弟，要是再养废了第二个……那画面太美他都不敢去想。
时卿低垂着眼，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叫顺口了？哥哥已经有徒弟了嘛？”
“有过一个。”
纪无尘却明显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又劝了时卿半响，时卿依旧不为所动，并且再三保证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听从纪无尘的吩咐，纪无尘才松了口，伸出手指在时卿的眉心点了一下，打入了一个护心诀：“也罢，你随我走一趟吧，但要记得，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记得躲在我身后，不可擅自行动，知道吗？”
这护心诀能在关键时刻护他一命。
他也能稍微放点心。
时卿扬起小脸蛋，笑着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虎牙，尖尖的盯着嘴唇，那模样乖巧的不行：“放心吧哥哥，我最听话了，肯定不会给你添乱的。”
纪无尘心道，你要是不跟着我去，我才更放心呢。
衡山距离这里二十里远，这要是再坐着驴车过去，恐怕到明天晚上都赶不过去，纪无尘又心系百姓，索性已经暴露了，他也就干脆不遮掩了，拉着时卿来到院内，他以手为媒，在地上画了一个缩地成寸符，淡淡金色的光圈现出，他牵着时卿的手走了进去，时卿许是因为害怕，抱着他的手臂抱的死紧，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别怕，很快就到了。”纪无尘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了一句，话音刚落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落在了荒郊野外。
空寂无人的半山腰上，杂草重生，遮天的大树枝叶茂盛，挡着大部分的光线，明明还未到傍晚，里头的光线却极为暗淡，倒像是已经到了晚上似的。
刚到这里，纪无尘就感觉到了滔天的阴气，整个山都笼罩在了一团阴气之中，甚至隐隐透露出黑气，怎么还有魔界的气息？
纪无尘本来想用灵力点个火的，可是考虑到他本身的灵力就不太多了，万一一个没忍住，在这里变成狗尾巴草了，他自己倒没什么事，就怕把时卿给吓到。
“走这里。”纪无尘在前面带着路，时卿抓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一边走还一边好奇的问：“哥哥你真的是九霄宫里的仙人吗？”
……仙不仙的暂且不提，九霄宫是可不能九霄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虽然做过魔界的走狗，但是他的心，是人界的人，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为匡扶正道而生。纪无尘避开这个话题，反问他：“你也知道九霄宫吗？”
“知道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的原因，时卿的声音听上去软软的，纪无尘突然想到了“奶声奶气”这四个字。时卿道：“宫里头的仙人们偶尔下山采购，我还卖东西给他们呢。有时候茶馆里的说书人还会讲他们的故事，降妖除魔，威震八方，他们真的好厉害啊，就像普世大帝一样。”
少年的语气中满是憧憬和向往。
……没看出来啊，这九霄宫在修仙界的风评那么差，在百姓这里还是挺受欢迎的？
前徒弟能做点好事，他这个当师父的心里也稍微宽慰了几分。
纪无尘心道：崇拜就对了，就得有这种一心向上的精神，可万万不能学他家那个死徒弟，好的不学学坏的，正道不走偏往邪道上跑。
“以后你比他们还要厉害！”
“嗯。借哥哥吉言。”时卿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响，才道：“对了，听说九霄宫分九殿，每个殿各不相同，哥哥你是拜在哪位高人门下？”
纪无尘面不改色，心不跳，“九霄仙尊。”
时卿脚下踉跄了一下。
“小心。”时卿身子晃动了几下，差点摔跤，被纪无尘一把抓住了，“你没事吧。”
“我刚刚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时卿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别怕，我来看看。”他将人拉到自己的身边小心地看护着，侧过头，借着微弱的光亮往下面一看，一颗狰狞的头骨躺在草地里，睁着空洞的眼神对着他龇牙咧嘴。
纪无尘：“……”
时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下意识的就要转过头来看：“是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一块大石头而已。”
纪无尘一脚就将头骨踹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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