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默默看着他面红耳赤、满嘴胡说, 唇边隐约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
“喂,饿吗”他问, “我等你等到现在,肚子早就空了。”
阮轻暮这才放下小哑巴,满脸骄傲地站起来“就知道你会活活饿死的,我妈叫我带了一堆吃的来。”
他跑到玄关, 把带来的大饭盒打开,转身往厨房跑“来来,我来热。”
正要一股脑放进去, 秦渊却在身后伸手拦住了他。
他从橱柜里拿出来一小套漂亮的青花餐具“盛进来, 不带金边的, 可以微波炉加热。”
阮轻暮使劲摇头“折腾啥啊,随便放在一起不就得了”
要是过去,他当然也愿意讲究, 恨不得酒具杯皿件件奢华,可现在得他洗碗洗盘子啊
秦渊却很坚持“不,吃饭要有仪式感。”
阮轻暮一眼瞥见他那认真又期待的神色, 忽然心里一酸,不吭声了。
也只有总是一个人吃饭,才会觉得有人陪着一起,值得隆重对待吧
穆婉丽做菜的水平当真可以, 就算是阮轻暮这张挑剔的嘴,也一向觉得甚是满意。
这次十一回家,穆婉丽更是憋足了劲, 加上小芸一直想好好谢谢邱哥,非要从薪水里拿出来几百元,叫穆婉丽加菜请他,穆婉丽从采买到烹制,足足弄了七八个菜。
可饭盒实在装不下那么多,只能带了四个菜来,香煎带鱼、东坡肉、山药木耳,清炒芦蒿,颜色配得也好。
阮轻暮看了看秦渊的脚“你去餐桌那儿坐着吧,我稍微热热,就端出来。”
秦渊没动,和他并肩站在操作台边“我的脚真没事,早上还发了照片给龚校医看,他说就是扭到筋了,天就好。”
看了看外面桌边的拐杖,他慢吞吞地道“先说好,上学后,我不会用这个的啊。”
“呵呵。”阮轻暮悻悻地嗤了一声,“敢情就是我自作多情呗,巴巴地送来,不用拉倒。”
秦渊打开了微波炉,把带鱼蒙上了保鲜膜,放了进去。
“嗡嗡”的电器转动声中,他低声说“并没有自作多情。”
微波炉声音大,阮轻暮忙着分盘,没听清,大声叫“你说什么”
背后没声音了,秦渊笔直地站在那里,专心地看着微波炉里的灯光。
透明的观察窗里,浅浅的橙红光芒映照着,他脸色有点微微的红。
电饭锅里的米饭香气四溢着,秦渊打开盖子,盛了三碗饭出来,面不改色“听说你要来,我临时做的饭。”
阮轻暮瞧瞧他“哦,不是面条”
他抱着小哑巴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把他放在椅子上。
宽大的橡木餐桌上铺着蓝白条纹桌布,旁边放着素雅的马蹄莲,阮轻暮身边坐着小哑巴,对面是秦渊。
餐桌上摆着他带来的四个菜,还有邱哥买的卤牛肉,颜色酱红,肉香四溢,面前是雪白的大米饭。
阮轻暮咳嗽了一声,看着对面秦渊正襟危坐的样子,忽然挠了挠头。
“这么坐着真他妈的奇怪。”尴尬下,他爆了句粗,“像是电视剧里那些”
看了看秦渊和小哑巴,他拼命把某个奇怪的念头压下去“哈哈哈”
秦渊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带鱼,先放到了小哑巴碗里“像什么”
阮轻暮飞快地比划了一下“就那种嘛,豪门恩怨狗血剧,咳咳一家三个兄弟,老大腹黑阴险,老二天真善良,还有个收养的孤儿。”
他当然没看过这种玩意儿,可是前几天牛小晴正好在班级群里分享了一个什么泰剧,说是太带感了,各种家族关系匪夷所思、错综复杂,他匆匆瞅了一眼简介,好像大意就是这样。
秦渊斯文地吃着鱼,把鱼刺吐在一边的小骨瓷碟上“腹黑阴险的老大,说的是你自己吗”
阮轻暮一愣哎呀,还真不知道他和秦渊两个谁更加大一些。
都是同龄人才能报名上同一个年级的,说起来,整个高二的学生们,也就都相差不到一年。
“肯定你大。”他嘟囔着。
上辈子,这人和他互换生辰八字时,就明明比他大半年呢。
秦渊看看他“我二月十八生日,我生的那一年正好农历是除夕,挺好记的。你呢”
阮轻暮低着头,不说话。
一瞬间,他心里酸楚像是潮水,压制不住地翻滚着。
竟然和上辈子分毫不差,这辈子,他也比自己大了半岁呢。
使劲忍住了
眼中忽然泛起的热意,他不敢抬头“瞧我说得对吧,我生日是八月份。总之你是那个腹黑阴险的老大。”
“我觉得不像三兄弟。小桩那么小。”秦渊扒了一口米饭,指了指小哑巴,淡淡地道,“像是一家三口吧。”
一顿饭吃完,幸好不用洗碗,洗碗机轰隆隆地工作,客厅里开着电视,调成了静音状态,喜羊羊和灰太狼追逐打闹,无声地搞笑。
小哑巴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地张着嘴傻乐,面前是一大串玻璃脆葡萄和明黄的枇杷。
在阮轻暮的一再示意下,小家伙终于敢自己伸手去抓了,一会儿一个,偷偷摸摸的。
过了一会儿,阮轻暮从书房探出头,看看他乖巧又安静,感慨地摇头“他倒好,看电视不吵人的。”
秦渊眉头微蹙“他的耳朵去检查过吗到底是什么问题”
阮轻暮苦笑“芸姐说生下来就是聋的,小时候应该去看过病吧。”
农村的孩子,亲妈一根绳索上了吊,当爹的又病死了,十有八九是没有去过什么大医院做治疗。
“就算是全聋了,也可以上特殊学校,他这个年纪,去上学刚刚好。”秦渊沉吟着,“难道就这么把他放在你家店里”
阮轻暮沉默了,半晌才说“没办法。她姐是个盲人,就挣那么多钱。”
这世间的穷苦人多了,还不是都挣扎活着。芸姐能养活他就挺吃力了,残疾的孩子没有好命的话,哪里上得起花销不菲的特殊学校。
他隐约听过他妈和邱哥聊过这事,也打听过,特殊学校一年学杂费最低也要五六万,要是好点的,那还得更贵些。
秦渊没有再说话,半晌才点点头“行,那做题吧。”
书房有二三十平米,侧边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好胡桃木打就,上面摆着不少参考书和课外书,还有些和年纪不太符合的摆设。
根雕、铁艺、刺绣,看着有点古色古香,没有男孩子常见的手办和动漫书什么的。
向阳的大落地窗前,是一张超宽的书桌,和书架是一套,黑胡桃木的暗花纹漂亮优雅,线条凝练冷肃,试卷铺在上面,雪白一片。
书房里还有一张电脑桌,上面摆着秦渊平时用的台式电
脑和iad。
阮轻暮坐在书桌前“那先做数学”
秦渊坐在边上的电脑桌前,应了一声“好,你先做,我帮你把英语卷子对完。”
十一期间的作业简直是多得惨绝人寰,而且各个不同程度的教学班试卷还不一样。秦渊所在的三门竞赛班,更是充分考虑了优等生的水平,发的卷子更是难度大、题量多。
就算是秦渊这样的试卷王者,不老老实实沉下心来做个两天,怕是也拿不下来。
阮轻暮趴在书桌上,坐得有点歪。一会儿扭过来,一会儿扭过去,手下的笔倒是飞快,秦渊安静地对着他和阮轻暮的英语试卷,不时地做个标记。
半晌抬起头,他轻声规劝“坐直了,这样对脊椎不好。”
阮轻暮恹恹地应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又开始埋头刷。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出手从旁边拿了张草稿纸,开始折纸玩。
秦渊淡淡瞥了他一眼“刷题就刷题,别分神。”
阮轻暮这一次理直气壮“就在做题啊”
秦渊探过身子,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试卷。几何,选择题。求一个三角立方体内某边中心点到另一点的距离。
他拿起笔,随手在卷子的三角体上添了两条辅助线,略加计算算出了答案,再一看,阮轻暮的选择竟然也是对的。
可是试卷和草稿纸上,都没有解题痕迹。
阮轻暮得意扬扬“怎么样”
秦渊疑惑地盯了他一眼“那接着做。”
阮轻暮做着做着,没一会儿又开始摆弄草稿纸,还趴下来,拿眼睛对着折出来的东西平行着看,又拿着尺子比画。
比画完了,就志得意满地选了个答案。
秦渊皱皱眉,抓过他面前的卷子,一看,果然又是立体几何。答案依旧是对的
他盯着那皱巴巴的草稿纸,看了几秒,忽然心里一动,明白了。
这两道题都是简单的多边体,对长度计量衡敏感的话,按比例大致折出来,现场找距离,拿尺子量、用眼睛估算,的确有可能得出正确答案。
但是这得目力好、控制准,不然万一答案中有数值接近的干扰项,还是容易会错。
“你这种歪门邪道的做题方式不行的。”他皱起眉。
阮轻暮撇了
撇嘴“你管我怎么做,反正是选择题,我把答案找出来不就得了”
“那要是大题呢要解题过程的。”
阮轻暮瞪着他“那就不做了呗,现在有办法拿分,为什么不要”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扭头把对好答案的英文试卷拿过来“要现在看看吗”
“看看就看看。”阮轻暮这回倒听话,老实地浏览了一遍,目不转睛地把秦渊找出来的几个错题默记了一遍,“ok了,谢谢。”
秦渊心里默记着他的时间“真记住了”
阮轻暮托着腮,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笨啊”
秦渊表情淡淡的“那倒没有,我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聪明。”
“哦,那满意吗”阮轻暮斜睨了他一眼。
秦渊凝视着他半天,才认真地问“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问啊。”
“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的想法,关于将来学什么专业,考什么类型的大学,又或者,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的路,想走吗”
阮轻暮怔了怔,笑“干什么忽然这样正经啊我没想过这些。”
面前的少年神情肃穆,俊美的脸上毫无笑意“你明明能学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浪费天赋你难道真的,想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过一辈子”
他一字字地问“高兴起来,因为老师的一句闲话,就赌气式地发奋学两个月,过一阵子没目标了,就又放弃吗”
阮轻暮眯了眯眼睛,恍了一会儿神。
一睁眼醒来,活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也才两个月不到。幸好原身体的记忆都在。
按照原先这个身体主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算成绩一般,可是也是认可这个基本逻辑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进入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工作,升职,成家,过所谓正常的日子。
这世界,既不能巧取豪夺,也不能恣意妄为,你得遵守一套成型的规则,不然就会被这些规则毒打。
“我没目标。”他犹豫着,不太确定地道,“应该还是会考个大学吧,不然以后怎么生活,我妈老了,我还得养她呢。”
冲着客厅的方向望了望,
他又说“万一小桩以后不能养活自己,我也得照顾一下他。”
秦渊定定地瞧着他“那就学得再苦一点,这两年熬得再狠一点,考进一流的大学,认认真真地。”
阮轻暮愣愣地看他“啊”
“想要承担责任、想要善待家人和朋友,只靠着好心和善意可没用。现在可以靠拳头,以后呢”秦渊一字字地说,眼睛里有灼热的光芒在闪烁,“既然有要负责的人,那就索性再强大一点,不好吗”
“怎么样才算强大”
“强大起码得是,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秦渊凝视着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有勇气、更有资格说嗨,和我在一起吧”
阮轻暮心尖微微一颤,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对面少年的脸。那目光和以往素日完全不同,像是在冰山下燃着一团暗火。
“是、是啊。”他低着头看着桌上的一堆试卷,“你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的。那个”
他的舌头打着结,想回应什么,却有点儿语无伦次起来“总之呢,首先得独立,得赚钱,最好有份高薪的工作,对吧靠打架也赚不来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要是连一件生日礼物都买不起,那也的确蛮悲惨的啊”
啊,要给这个人一件生日礼物的话,买什么好吗他什么都不缺吧
啊啊啊啊啊,神经病,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要给这家伙买礼物啊这思维到底是怎么发散出去的
就因为刚刚听到这个人的生日吗
他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慌乱地低头抓起数学卷子“要不,你给我讲讲这个,不折模型不用尺子现量,怎么做”
身边,高大的少年欺身靠近,搬动电脑椅,坐到了他身边。
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眼睛里却像是发着光。
“好,我给你讲。”他轻声说,伸手抓住了阮轻暮手中的草稿纸,温热的手掌不经意地覆盖在上面,“靠折纸不行,还是要画辅助线。”
他挨得很近,低垂的脖颈和肩膀连出漂亮的弧线,修长手指动了动,标准的线条在纸上跃然而出。
阮轻暮盯着眼前那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有点走神,以前也是这样近距离看过这个
人的手的,只不过那时候,这个人拿着的是一把长剑。
抽出剑鞘的时候,光华灿烂,宛如他大好人生,锦绣前程。
“笃笃”秦渊停下了讲解,敲了敲桌子,一双凤目微带责备,看着他。
“要学就认真学,要玩就认真玩。”
阮轻暮瞪着他,撇撇嘴,拖长了声音“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好累啊。”
秦渊脸色微微一僵,眼里的责备立刻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
阮轻暮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倏忽一软。
他叹了口气,落地窗外明亮温和的下午阳光映上他的脸,眉目精致,神情认真到极点。
“行了行了,不用可怜巴巴的,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他笑了笑,声调懒洋洋的,眸子中却光华闪耀,“那么秦少侠,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一起考大学吧。”
然后,一起变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折纸现场量这种解题吧,真的可以
我以前考数学几何题,总能多拿一点原本不会的分,大家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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