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摸回来啊

    秦渊看着他忽然有点恍惚的脸, 伸手把座位边的背包拿了起来,递给了阮轻暮“以后不要再找人借了。”

    阮轻暮一愣,打开背包一看, 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套高二教材。

    翻开来, 是旧的。

    主人显然很爱惜课本,上面虽然密密麻麻的不少随笔,却并不脏污, 更没有什么折痕和涂抹。

    “你帮我借的”

    秦渊淡淡的“你说了, 有两门课都要考进全年级前一百。”

    阮轻暮轻轻嘀咕一声“哦, 是啊。”

    “培优班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总共一百零四个人。”秦渊面无表情, “考到前一百, 那就是培优班的最低线。”

    阮轻暮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挖了个坑给自己”

    秦渊眉头轻轻一跳“不用真的考前一百, 你认真点, 就算是提高到全年级的均分,都是好的”

    阮轻暮唇边挑起散漫的笑意“打住打住, 我尽力吧。”

    晚自习课上,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抓紧时间做各门课的作业。

    方离做完了数学,扭头看了看后面的阮轻暮, 终于忍不住“那个你不做作业吗明天要交的。”

    阮轻暮头也不抬, 眼睛盯着面前的英语课本, 嘴唇轻轻嚅动, 半晌才恍然抬头“啊, 什么”

    方离好奇地看着他的课本,这一晚上了,都在看英语书,也不做作业。

    “你一直在背单词吗”

    阮轻暮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是啊,鸟语真烦。”

    他想了想,随手把课本递给方离“你找课后单词表,随便抽着问一下,我瞧瞧记住多少。”

    方离迟疑着接过课本“哪一篇”

    “前十篇课文吧,都行。”

    方离微微地吃了一惊。

    开学才一周时间,英语老师连两篇课文都没上完,十篇的话是暑假在家就提前预习了吗

    他随便翻开一篇,挑了几个单词,阮轻暮懒洋洋地托着腮,张口把单词背了出来。

    丝毫不差。

    方离又换了一篇,再问了几个,又是全对。

    “啊,你好厉害。”方离放下书,有点羡慕,“我老是背了就忘,你这么多篇的单词量都提前完成了啊。”

    冷不防地,阮轻暮身后冒出来一个脑袋,白竞幽怨的脸靠到他肩膀上“阮哥,暑假瘸在病床上没事,已经提前发奋了呀。”

    阮轻暮猛地往旁边一倒“别吓人行吗”

    这都是教室最后一排了,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

    换到这个壳子里有点不好,什么轻功耳力都没了,最多剩下个身轻体健。要是在过去,哪会有生人近身都察觉不到的道理,早就一个过肩摔把人摔一边儿去了。

    “撒尿去了,后门进来的。”白竞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边上,“哎,体委同学你这是在干吗又想抢英语课代表的位子吗”

    阮轻暮叹了口气“今天在办公室,我跟老简说,期末考试时要把英语和语文成绩搞上去。”

    刘钧沉着脸,忽然站起身,拎起书包走了出去,伸脚在后门踹了一脚。

    晚自习本来也快下课了,附近的男生都做完了作业,看见刘钧一走,都凑了过来。

    黄亚冲着阮轻暮一竖大拇指“厉害了,一下子要提高两门,这当班干就是能激励人向上”

    阮轻暮斜着眉看他“要不要一起向上,我带你飞啊。”

    黄亚一拍胸脯“阮哥你号召,我们就响应,行吧,你说个目标,一起干”

    已经高二了,虽然都是些学渣,可是毕竟都想尽可能考上个二本三本什么的,谁也不至于真的破罐子破摔了。

    阮轻暮点点头“就前一百吧。”

    “有病啊,我们班才四十个人”

    阮轻暮轻描淡写地“全年级前一百。”

    “噗”刚刚拧上随手杯的白竞一口水喷出来。

    他伸出手,探了探阮轻暮的额头“阮哥,你没发烧吧”

    阮轻暮面无表情地打了他的手一下“熟归熟,再动手动脚我打到你和刘钧一样啊。”

    黄亚凑过来,狐疑地盯着阮轻暮“阮哥你说全年级前一百是真的吗要是真的,我就不跟你一起飞了,你自己引体向上吧。”

    阮轻暮淡淡看他一眼“真的啊,又不难。”

    旁边的男生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地一言难尽。

    白竞忽然鬼鬼祟祟地问“阮哥,我能求您老一件事吗”

    阮轻暮瞪着他“什么”

    白竞腆着脸“请恩准我开个赌博贴,押注你能不能期末考试考到年级前一百吧,真的,我抽头,你分钱。”

    押谁先对阮轻暮动手的帖子基本已经废了,由于中午的这次1班9班小规模聚餐,“1班大佬先灭软轻木”这一派一溃千里,可是“刘钧先灭软轻木”也没占任何上风。

    看到刘钧被当头一下打得满脸血的,谁特么的还能觉得他能灭阮轻暮啊

    阮轻暮看着他“我能买我自己吗”

    白竞来劲了“可以可以赔率嘛我算算,一赔二十差不多了。我去论坛开个帖,这就搞起来。”

    班长唐田田抱着书,在前面咳嗽了一声“不要老是开这种帖啊,被老师看到会找你麻烦的。”

    白竞嬉皮笑脸的“老师看不懂的,我们用的都是江湖黑话。”

    忽然,黄亚低下头,看了看阮轻暮的英文课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是旧的啊,还有笔记呢”

    他随手一翻,扉页上的姓名就露了出来“黎思哎”

    周围的男生全都齐声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用过的、高三的旧教材,黎思的那可是校花投票高居榜首的超级甜美系大美女啊。

    不仅人美笑甜,关键是学习还好,在高三这一届从来没有掉出前三名过,不知道是多少男生偷偷喜欢的对象。

    “阮哥,你老实交代,你怎么认识女神的”黄亚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啧”了几声。

    阮轻暮抬起眼皮“女神是什么”

    黄亚狠狠捶了他肩膀一下“少装啊,那可是合欢树下的表白收割者”

    由于文体楼前那棵合欢树每年都开得太美太绚烂,实验三中不知道从哪一届开始,有了一个浪漫的民间毕业告白。

    高考完了以后,随着填报志愿结束,很多男生女生都会找一张那种塑封的卡片,里面写上告白的话,有的署名,有的匿名;有的只写着告白书却不写对象,有的则热烈大胆地直接喊话。

    塑封卡片下面系着长长的红丝带,带着少男少女在这个校园里的最后一点明恋和暗恋,带着满满的青春期荷尔蒙,一到毕业季就在大合欢树的枝条上系着,漫天呼啦啦地飘。

    而去年,高三毕业男生留下的表白卡片上,那可是飘满了给学妹黎思的告白,足足能有一个连

    “老实说,学霸的旧教材都不轻易借人的,人家女神就跟不可能了,你到底怎么弄到手的”黄亚捅了捅他,笑容猥琐,“偷的,还是捡的”

    阮轻暮低头看了看课本,脸色有点异样“哦,不轻易借人啊”

    啧。秦渊好大的面子。

    1班教室里,傅松华收拾着书包,扭头叫秦渊“班长,一起回寝室啊。”

    秦渊“嗯”了一声。没抬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晚一点。”

    傅松华好奇地凑过来“干什么呢英语”

    秦渊从来都是早早地做完所有作业,开始预习后面内容的,今天怎么竟然比大家都晚,这么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秦渊头也不抬“嗯,总结一下。”

    傅松华腆着脸“总结好了给我看看呗,老大”

    秦渊终于抬起头,简短地道“不适合你。高一的。”

    傅松华眼睛都瞪圆了“老大你干什么呢,温故而知新做到这份上”

    感觉上,连他都不太需要温习高一的内容了。

    培优班的水平都在这儿,毕竟都是被海量的试卷习题虐过来的,过去的内容记忆都深刻得很。

    秦渊坐在那里,坐姿端正地像一棵小松树,不像很多男生那样弯腰驼背的,他低下头“嗯,你们走吧,我复习一下。”

    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明亮的灯光下,他高挺的鼻梁边一道阴影,打在脸颊上,显得安静又专注。

    又过了半小时,教学楼统一熄了灯。

    他收拾起桌上的书本,独自走出了门。教学楼走廊上的应急灯亮着,浅浅的绿色,映着外面明朗的月色。

    从小路走向宿舍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迎向外面的一楼的窗。

    自己的那间宿舍,以前回去时这样望过去,总是黑着的。

    就像每周末他要面对的、那个孤独的家,总是一片冰冷而漆黑,没有半点烟火气。

    可现在它却亮着,和别的很多热闹的寝室一样,像是在有人等着他回去。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满屋子的光扑面而来,邻着他床桌的那张桌子前,阮轻暮正埋头看着什么。

    黑发是微湿的,像是已经洗过了澡,也换上了小背心,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像是洁白的玉石。

    以往这时候回来,寝室的灯虽然亮着,可是这个人总是早早地就躺下来了,比谁都缺觉似的,今天这种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秦渊走过去,从他肩头看下去,目光微微一凝。

    英语书,单词表。

    “你在背单词”他放下书包。

    阮轻暮回过头,一双眼睛清亮透彻,毫无以往这时候的倦意“嗯啊。”

    秦渊沉默了一下,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正好,我整理过去的旧笔记,翻到了这个。”

    他把本子放在阮轻暮桌上,随手打开“高一的,我当时总结的基础要点。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

    阮轻暮怔了一下。

    他接过去打开,默默翻看了一会儿。

    重点突出,知识点密集,基础薄弱者容易犯的错误全都有,字迹虽然有点潦草,可是显然练过的连体书写极为漂亮,整齐端方得如同英文字帖一样。

    阮轻暮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翘唇角“秦大班长笔记做得真好。”

    秦渊淡淡地站起身“嗯,有用就好。”

    就在他向卫生间走去时,背后,阮轻暮忽然冷不防地问“写了几个小时啊”

    秦渊脚步一顿,挺直的背脊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他回过头,英俊的眉目上看不出表情“什么”

    阮轻暮看着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狡黠“本子很新嘛。”

    秦渊站在那里,冷如美玉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过于明亮的灯光下,一丝浅浅的红色再也藏不住,在脸颊上透出来。

    “你做体委屈才了。”他冷淡地说,“应该去竞选学生会的风纪部长,一定明察秋毫。”

    他转过身,重重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听着迅速响起来的、开到最大的水声,阮轻暮趴在桌子上,看着那本笔记本,小声地闷笑起来。

    做了一年笔记的旧资料,就该像那位女生的一样,皱巴巴软哒哒的嘛,会是这么毫无折痕、干净雪白的纸面才怪。

    秦渊出来的时候,阮轻暮已经爬上了床,正趴在床头看着什么,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身后晃荡,修长细瘦,漂亮的足尖微微绷着,晃得漫不经心。

    秦渊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攀着扶手上了床。

    隔着蓝色蚊帐瞥过去,果然在看他的那个笔记本。

    阮轻暮抬起头,笑了笑“真的很好用哎,就像是专门为差生写的。”

    秦渊脸色不变,也不搭理他,撩起蚊帐一角,把手机伸到了阮轻暮面前。

    阮轻暮看着那个二维码“什么”

    秦渊淡淡地说“我的微信。”

    阮轻暮愣了一下,笑了。

    他赶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一下,“滴答”一声,很快,对面的同意了加好友申请。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秦渊垂着眼,声音温和,可一双凤目依旧有点眼角微翘的凌厉,“平时有什么急事,也可以找我。”

    阮轻暮眨眨眼“微信多慢啊,你又不爱看手机,要不手机号也给我一下”

    秦渊头也不抬“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阮轻暮拨了一下,果然,对面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返过头去,点开了某人的微信头像。

    朋友圈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分享的英文歌曲,就没别的了,看上去,好像是只对人开了三天可见。

    可仔细看看,又不是,每一篇动态都隔了一两月,分明就真的是这么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阮轻暮翻了半天,从兴致勃勃变成了兴趣索然。一抬头,正看见秦渊也抱着手机轻轻滑拉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宇间有丝凝重。

    屏幕背对着他,看不见。

    阮轻暮心里微微一动,伸出手,在他对面晃了晃“在看我的朋友圈啊,这么入神”

    秦渊飞快地把手机往后一缩,清冷的眼神看向他“”

    这个人怎么这么脸皮厚的,自作多情成这个样子

    阮轻暮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这些东西,我以后不会再发了。”

    秦渊默默放下手机,转头开始整理枕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轻暮忽然爬过去,把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

    寝室只有两个人,肯定不好拿脚对着别人的头,一开始搬进来,他们两个人是脚对脚睡的,阮轻暮头冲着门,秦渊的头靠着窗。

    阮轻暮把枕头调了个方向,冲着秦渊“喂”了一声“我睡这边,你呢”

    他口气虽然轻松,可眼睛却亮晶晶的,里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带着点小小的傲娇,好像笃定只要他这样说,对面的人就一定会也调过头来。

    秦渊皱眉看着他,忽然,寝室正中的灯就灭了。

    走廊上一阵例行的哀嚎,有人赶着最后时限往寝室冲,有人隐约在叫“卧槽作业没抄完”,只有他们的寝室里异常安静。

    一片黑暗里,秦渊那边的床铺窸窸窣窣响起来,阮轻暮笑吟吟看着他搬过来枕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平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喂,秦渊。”

    好半晌,微磁的声音响起来“嗯”

    “我说的是真的。”阮轻暮轻轻地开口,“我以前的朋友圈,你不要当真,也不要看了觉得难过。”

    秦渊沉默地听着。

    “什么能安静地死去就好了,什么要被生下来,活着就是最大的苦难什么自己的父亲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我被人叫成杀人犯的儿子这样的想法,都过去了。”

    闲来无事,他也有慢慢看过一遍这个原主人留下的痕迹,虽然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可是还是能看得出字里行间的那些压抑和孤独。

    他认真地解释着“自从出了车祸、死过一次后,我的想法就变了。过去觉得身边有多灰暗,现在再回头看看,又会觉得,黑暗的旁边,也有那么多的光。”

    秦渊轻轻“嗯”了一声“你现在这样很好。”

    阮轻暮无声地笑了。

    头对着头睡的话,那个人的声音真近,就好像上辈子那几次在野外抵足而眠的日子。

    “秦渊”

    “嗯。”

    “活着多好啊,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秦渊安静了很久,就当阮轻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也没有母亲。”

    阮轻暮惊讶地猛转过头,侧着脸,看着对面床上。

    “我四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少年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情绪似的,可是终究是哑了一点,“很多人生下来,就是要注定孤独的,习惯了就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阮轻暮停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臂,摸索着,从蚊帐下面伸过去,飞快地摸了一下对面那个少年的头。

    手感很好,那么浓黑又密的头发,以为会很硬,可是没有,柔软又顺滑,就像是某人的内心。

    “不会的。”他小声说,“你这么好,又这么帅,哪会有注定孤独这种事。”

    秦渊好像僵住了一样,半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快“不要摸我的头。”

    阮轻暮忽然把手又伸出去,狠狠使劲揉了他的头发几下“干什么这么小气”

    秦渊飞快地把头往后仰,呼吸有点急促,不知道是气还是惊“你还揉”

    “揉几下怎么了”阮轻暮理直气壮,“又不是女生。”

    正说着,他伸过去的手腕就被重重抓住了,狠狠往那边一带,穿过了铁制的床头栏杆。

    秦渊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地撩开了两边的蚊帐。

    他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阮轻暮的手,肌肤相接,有着火热的温度“你再摸一下试试”

    阮轻暮仰着头,暗淡的室内微光中,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彷如桃花微绽“大不了,你摸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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