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濂洲的十一月还略有燥意,阮子晴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一团小火簇。
她将座椅往旁挪动了一点, 又将对方的练习册往角落推去, 试图和身旁人划清界限。
贺珉静静地看她做完这些, 唇边泛起有些无奈的笑。
“这一题比较典型,你看看。”他将练习册缓慢推过去。
“你不告诉我今天来的目的,我是不会跟你说话的。”
阮子晴下意识想把练习册推回去,余光瞧见他示意的那道题, 手下动作忽然一顿, “……这题, 我看看。”
物理竞赛里考的实验基础, 要求正确使用一些基础仪器和用具,而某些没有见过的仪器,要求按照给定的说明书来正确使用仪器。
练习册上出现的仪器, 则是没有见过的示波器。
阮子晴仔细看了使用说明, 文字不多,对于完全陌生的仪器来说, 还需要时间理解。
她随手比划了一下, 在某处停留了一会。
“触发信源主要有三种方式, 最常用的就是输入通道,”
贺珉轻声说着, 伸出手缓缓向她的手靠近,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手落下,定在纸上仪器示意图, “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CH1和CH2里选择一个,做为触发信源。”
大约不到一秒钟的触碰,让阮子晴微微一抖。
他的指尖略有凉意,等她将手收回,恍然发现内心的燥意似乎被悄无声息带走了一半。
如果说他的突然到访,让阮子晴内心产生了无数戒备,那么他只谈学习的态度,又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怀疑。
他该不会真的只是单纯地来和她搞学习的吧?
贺珉说完后,过了一会,问:“我讲清楚了吗?”
阮子晴明显走神了,他却没有说那句平常人都会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贺珉偶尔用点心,还挺会说话。
或许是时光滤镜,撇开讨厌他的一些情绪,其实他曾经打动过她的一些言语,更令她记忆深刻。
阮子晴在吃饭的时候,总喜欢看着手机不放手。
贺珉会叹道:“你这么不保护自己的眼睛,将来只好我带你去看这个世界了。”
她听的是“代”她去看世界,便抓着手机得意洋洋,“谁代谁看世界,还不一定呢。”
阮子晴在学习的时候,总喜欢咬着笔头思考。
贺珉便会拿手指戳她脸颊,“笔脏,要真饿了,要不要尝尝我……手指的味道?”
“你手更脏,是不是想害我?”
他的调侃令她感到有丝窘迫,在他的不断叮嘱下,她倒真将这个坏习惯改掉了。
……
阮子晴想着不禁盯着贺珉的脸看。
他保持低头看题的姿势,微微侧脸看过来,卷翘的睫毛下,是漆黑如墨的眼眸。
察觉到她的眼神忽而变得温情,他眉尾轻挑,染了眷恋的神色,“子晴,在想什么呢?”
这个眼神和动作,总感觉含着一丝撩拨。
阮子晴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总觉得在他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时而少年感十足,时而又复杂难懂。
眼前十七岁的贺珉,拥有二十四岁成年的心智。
两人曾经五年的相处和点滴,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贺珉知道她喜欢他,虽然那些全都是攻略的任务。
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少于她对他的,如果他想要伤害她,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阮子晴是拒绝再次陷入同样处境的。
可目前看来,她想要和过往挥别,他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单方面向她靠拢,且不知不觉来到了她身边。
或许这就是渣男的魅力罢。
明知道他吊着你,在你想要放弃和心生疲倦时,他返回来戳一戳你的鱼尾巴,给你一点甜头,你便能品着那丝甜,继续呆在那片鱼池。
阮子晴很清醒,她不是鱼。
只要她不在意,什么渣男的套路对她都不管用。
想通这点后的阮子晴觉得自己无敌了。
她的眼神坚定起来,透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盯着贺珉的目光,仿佛已经骂了一百句不带脏字的脏话。
阮子晴阴阳怪气地说:“你讲得特别对,比说明书也就好那么一百倍吧,我听了可真是恍然大悟,马上就会操作了呢。”
贺珉有点儿没头绪:“……”
对于她变幻莫测的情绪,他从前不懂,现在依旧不懂。
不过现在她能跟他对话,就算是有很大的进步,他面色不改,缓声回:“不用谢,子晴不懂的地方,希望我能一直为你答疑。”
“……”
阮子晴咂摸了下唇,不知回什么。
论厚脸皮和心理素质,她一向比不过贺珉。
端着果盘来书房的楚女士,恰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她敲门将果盘放下后,笑着让贺珉多吃水果,然后转个身就将阮子晴拉了出去。
“怎么回事呢,你还说人家来刺探军情,我看人家把自己的军情交你手上,你还带用冷水泼上去的。”
楚女士说完这些后,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也将贺珉作为了女儿的学习对手,忙缓了口气,续道:“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贺珉看着还挺热心,你要不接受他的好意,可以在他一开始提供帮助时就拒绝,以免浪费别人的时间。”
这几句话训导味十足。
阮子晴终于想起来,她妈曾经是个教导主任来着。
对于楚女士公允不偏颇的态度,阮子晴感到很佩服,便真诚发问:“如果不是我要求,是他自己主动的呢,也算我浪费他的时间吗?”
楚女士听完思索了一会,“主动与否是他的事,但接受与否要看你的决定,即便是他主动提供帮助,你也可以拒绝。”
“不仅是学习上,在生活上也是如此,不能将别人的好意,当作理所当然,忘记做人的本份。每一份真心,无论大小,都不要去忽视和践踏它。”
楚女士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女儿讲述人生道理。
阮子晴听完也是一脸赞同,“是吧,所以他真是个小辣鸡。”
这句话骂完,空气诡异地安静了。
在楚女士反应过来,要出手之前,阮子晴逃也似地回了书房。
关上门那一刻,阮子晴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就连贺珉那张线条流畅到令人嫉妒的脸似乎也顺眼了许多。
贺珉问:“有事?”
阮子晴点头,又摇头。
她要是说她差点因为他被打,只怕会增加这种渣男骄傲的资本。
坐下学了一会,阮子晴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
贺珉见她开始认真去看,便说:“对于你现在的物理基础来说,可能跟着笔记重点一起去看,会更容易理解。”
他不提笔记倒好,这样一说,阮子晴便抬头去看他。
“江学长的笔记去哪里了?”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笔记,举着问。
贺珉今天是没法逃开这个话题了。
他的目光竟连一丝闪烁都没有,“他的笔记不小心掉进水池了。”
竟然掉进水池了?
贺珉也太粗心大意了。
阮子晴批判了几句,贺珉一应受了,没有任何反驳,她只得叹道:“这事还得跟学长说一声。”
贺珉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生硬,“这事是我不对,到时候我去还书的时候,我自己跟他解释吧。”
“不——”阮子晴一顿,改口道:“行吧,该你解释,我才不替你承担错误呢。”
阮子晴只顾着跟贺珉划清界限,没注意他说的是他去还书。
阮子晴摊开那本笔记,这次对着课本去看,才能发现笔记和课本上某些知识解析有些出入。
她大概翻了五分之一,才在几处不同中品出细微差别,较为迟缓地浮现出一个认知:这本笔记是贺珉自己整理的。
虽然楚女士训诫阮子晴时,她强行拿贺珉对号入座了,但那些话对她不是没有触动。
即便学长的笔记被毁,贺珉要是恶劣一些,大可不必再造一份,更别说是熬通宵费心思重新做的一本。
如同他这样不轻易交付真心的人,他的付出和关心,究竟带着几分真呢?
阮子晴忽然感到很好奇,鬼使神差地,她将手里的笔放在了嘴里。
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和贺珉的目光撞上。
两人对视几秒,贺珉忽而伸出手,缓慢地戳了两下她的脸颊,眼里漫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笔脏,要真饿了,要不要尝尝我……手指的味道?”
阮子晴浑身一震。
继而是比上一次,更持久的窘迫。
原来当两个人的过往,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小秘密时,昨日重现,是耻度这么爆表的事情。
阮子晴压根没时间去思考,他究竟还记得多少,也无暇顾及他会想自己是不是故意的,毕竟她曾经的这个恶习,被他改正的是完完全全没有“复发”过。
于是她倒打一耙,“贺珉,可能没有人告诉你,你说话真的很油。”
贺珉听罢,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含义。
过了一会,他眼帘微敛,声音低沉:“哦,原来子晴不喜欢吗?”
要是贺珉干脆认了,或是出言反驳,阮子晴早有了应对的说辞。
可他这么低缓地反问她,自得中仿佛又带着一丝希求,倒让她无言以对。
扪心自问,贺珉偶尔说的一些话,单独拎出来,的确会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人会觉得被冒犯。
然而神奇的是,这些话从贺珉口中说出来,却仿佛就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反而因为他清越中略显低沉的声线,赋予语言惑人的意味。
阮子晴思来想去,只得避而不答。
她指着课本示意:“你有这时间乱想还不如做点题,到时候要是输给我,可别怪是我耽误你学习了。”
贺珉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在学习,但也不耽误和你聊天的。”
!
听听,这是明目张胆地歧视她!
换句话说,他完全没有将她这个对手放在眼里,那他今天来找她,是来诠释“降维打击”这个词吗?
阮子晴用余光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和你聊。”
贺珉点点头,低头轻松做了两道题,才回:“是我想和你聊。”
“我就知道!”
阮子晴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目光去看他。
贺珉回视几秒,从她的神情里读到谴责和不会让他得逞的意味。
他忽然撑住额头,轻轻摇晃着头,低声叹道:“思维还是这样发散,真是没办法。”
贺珉嘀咕的肯定没好坏。
阮子晴没听清,也懒得多问。
周末两天,贺珉按照上学的时间,早到迟退。
这两天里,楚女士为了两人能好好学习,准备了不少水果和零食。
在得知贺珉的境况后,更是买了许多菜,做了丰富的饭菜留贺珉吃饭。
贺珉也是很没眼力劲,完全没有收到阮子晴的眼色,两个晚上都留下吃了晚餐才走。
可能也是八百年没吃过好饭,来她家蹭饭来了,以后找机会一定要让他吐出来,阮子晴扒着饭恶狠狠地想。
从前楚女士只盼着阮子晴能安份一些,哪怕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她想着阮子晴只要开心地学习就好。
可期中考试过后,阮子晴在学校里可谓声名大噪,亲戚邻居嘴里也经常听到夸奖阮子晴的话。
楚女士清楚地感受到了大家对女儿的态度变化,她心底也开始对阮子晴有了期待。
这两天看见在贺珉的带领下,阮子晴作息规律,学习也比较有效率,楚女士真的很欣慰。
楚女士对贺珉态度热情,阮天鸿对贺珉的印象也不错。
阮子晴只能感叹贺珉很会笼络人心,第一天依照喜好给她爸妈送了合心意的礼物,第二天则给她带了厚厚一摞各科练习册,说是时候准备期末考试了。
“?”
阮子晴满脸问号。
这不是才期中考完吗,怎么就又要期末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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