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产

小说:问鼎宫阙 作者:荔箫
    夏云姒差人将酒送去家中, 却是足足等了月余都没能等到下文。

    “看来, 家里也是查不出什么来了。”她与庄妃道。

    庄妃喟叹“叶氏性子浅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本宫近来在想,皇上那阵子那般宠她,怕是也着了这上面的道。”

    “臣妾也这样想过。”夏云姒颔一颔首。

    皇帝对叶氏, 当真是不喜欢就彻底不喜欢了。如今提起叶氏, 神情中常是厌恶更多些。

    这其中帝王薄情固然是个原因, 却又不止因此他原也是不喜这样的性子浅薄之人的, 不宠叶氏,倒更合他一贯的偏好。

    夏云姒想着这事,晚上他再来时, 又碰上宫人来回话, 道叶贵姬身子不适。

    他烦不胜烦“身子不适就传太医。”

    这个借口,他实在是听得太多了。

    夏云姒倚在床上笑听着, 索性将话戳破“贵姬这是想见皇上呢。”

    但也只说及此而已, 并不说半句劝他去见的话。

    “朕知道。”他叹气, 坐到床边, “朕前两日与顺妃一道去看过她, 她虽不像从前那样性子浅薄了,却也并无多少长进, 没有一宫主位的样子。”

    他说着蹙眉, 眉宇间显有深深的费解, 不知自己那阵子怎的就总念着她。

    继而回过头, 他看看她, 一哂“不提她了,你今日如何莺时晌午时去紫宸殿回话,可说你不好好吃饭了。”

    夏云姒微瞪他一眼“皇上就不能放松一些,让臣妾也松快一点儿”

    她已快足月了,大约这阵子便要生。他对此愈发紧张,下旨要她身边的宫人每日去紫宸殿回话两次,以便他随时知道她过得如何。

    对此,她当然也乐得他们照他的吩咐去办。至于埋怨,私下里拿来打情骂俏也就罢了。

    他噙笑与她十指相扣“别怨朕,要怨怨宁沅去。是他日日念着要个六弟,朕只是帮他办事。”

    “还推给宁沅”她柔荑在他肩头一捶,嗔怒之色愈发明显,“那天宁沅听小禄子说要去紫宸殿回话,背地里都笑呢”

    贺玄时眉心一跳“这小子长大了。”

    说着屈指数算,不禁露出慨叹“最多再过三四年,大选时便要为他留意姑娘了。”

    夏云姒亦有些唏嘘“日子过得真快。”

    来年宁沅就已十一岁,这般算来,姐姐也已离世十年了。

    她在天之灵若看到宁沅这样长大,必会欣慰。

    可让她不甘的人和事,也还没料理干净。

    这晚,延芳殿中灯火通明。

    夏云姒是在临近子时胎动的,彼时她自己尚在梦中,觉出腹痛不止却醒不过来。倒是贺玄时偶然行了,下意识地伸手想揽住她,却听得一声低低的嘶声。

    他不由深思清明,抬眸定睛,便见她睡容不安,黛眉紧紧锁着,薄唇呓语不断。

    “来人”他忙扬音一唤,这一唤,倒将她也猛地惊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她便是一声深吸。

    好疼

    不同寻常的痛感令她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盯着床帐,每一毫厘的神经都在紧绷。

    他在旁哄着她“阿姒,别怕。”

    她又一度的深吸气,脑中觉得恍惚“要生了”

    “朕知道。”他说着攥住她的手,“朕陪着你。”

    这句话令她呼吸一滞。

    产房血气重,就是民间富贵些的人家生产时,产婆也会劝丈夫不要进去,宫中更是如此。

    这几年嫔妃接二连三地生下孩子,没有哪个是在他的陪伴下生的,大部分生时倒是碰上他为朝事忙得脱不开身,孩子降生时也未能第一刻去看,只先下一道旨晋母亲的位份。

    上一个让他这样的紧张的人,还是她的姐姐。姐姐生宁沅时他一直固执地伴在身侧,太医与产婆苦劝都无果。

    夏云姒在愈发明晰的疼痛中盯着他,疼痛绞得她思绪混乱,油然而生一股复杂之感。

    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如果她与他相处到这一步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两厢情愿,或许一切都该很美好。

    美好得就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夏云姒都疼得再无心慨叹其他。

    明明是来自于腹中的痛,却堪堪牵扯得她连头都疼、四肢百骸都疼。疼成这样,却又不能大叫,那些力气还是留下来生孩子为好。

    她疼得感觉要魂飞魄散,周遭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她的一切思绪都聚在产婆的话上,听着她们要求她如何喘气、如何使劲,其余的万般声响落入耳中,她都要过上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燕时“姐姐,各宫嫔妃都在外候着了。”

    莺时“你在这儿盯着,我代娘娘去招待一二。”

    樊应德“皇上,一会儿早朝”

    皇帝“今日免朝了。”

    字字句句她都听得清楚,却无力分神应上半句。

    窗外的夜色一分分被驱散,阳光穿过初冬厚重晨雾循循铺遍大地。她在疼痛中饱受煎熬,仿佛熬过了千年之久,又仿佛只一眨眼就已到了现在。

    一声啼哭终于传来,夏云姒在那一刹那间,浑身脱尽力气。

    闭上眼睛长声缓气,她听到产婆喜气洋溢地禀话“恭喜皇上,母子平安,六殿下康健着呢。”

    “六殿下”。

    夏云姒盖在被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床褥。

    是个儿子。

    她现下并不想要儿子,虽然他已与宁沅相差十岁,可宁沅到底也还小呢,放在一些大事上,这年龄差不尴不尬。

    所以怀胎的这些日子,她心下都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如是命中非要有一子,她希望他能再晚几年、等他大哥稳坐了太子之位再来。

    奈何天不遂人愿。

    夏云姒无声地长吁,又渐渐闻得孩子的哭声逐渐移近,皇帝的声音随之传来,温柔无限“阿姒,孩子很好,你看看。”

    她撑着力气抬了抬眼皮,那张因为刚降生而丑巴巴的小脸儿映入眼帘,她到底是笑了。

    心里的一切顾虑在这一刻都被短暂地逐开,她看着他,只觉还怪可爱的。

    他又很快被抱了开来,皇帝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你好好睡一会儿,朕在这里陪着你。”

    她点点头,就再度闭了眼。莺时她们手脚麻利地上前更换被褥,当中不免要挪动她几回,她都已无力反应,不知在哪一刻就已坠进了梦里。

    整个梦境,她都心神不宁。

    时而梦到兄弟两个和睦相处,时而又梦见二人反目成仇。

    在那反目成仇的梦中,二人都是背对着她的,看不到脸,周遭紫宸殿的陈设她倒一眼就识了出来。

    那熟悉的场景在梦中多了一种冰冷的质感,虽华丽如旧,但更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站在内殿的殿门外看着他们,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那死气沉沉的氛围却足以令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里想进去说项,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半步也迈不动。

    整个梦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她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们也什么都没说,唯有恐惧在她心底无尽的蔓延。

    这孩子,真是她命中一劫。

    浑浑噩噩中,有个念头驱使着她这样想着。

    她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她的事,心如磐石、无欲无求。

    但自今日开始,这孩子恐怕不免要乱她心神了。

    她没法阻挡这份心念,这到底是她的孩子,她总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但求能在他与心中所求之间,觅得一条两不辜负的路。

    醒来时,天地已再度落入黑暗,殿里也重新灯火通明。

    夏云姒睁开眼,觉得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便转过头张望殿中。

    宁沅正站在摇篮边饶有兴味地碰弟弟的脸,余光注意到床上有动静,举目一看,就朝她跑来“姨母”

    他打量她好几眼“姨母睡了一整天,感觉好些了么有没有什么不适”

    夏云姒凝神而笑“都好,你别担心。”

    他笑舒口气“父皇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方才实在有要事要议,才离了永信宫。”

    夏云姒又笑笑,意欲撑坐起身,莺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她靠在软枕上缓着劲力,宁沅在旁迟疑了会儿,又唤她“姨母”

    “嗯”她看他,他犹犹豫豫“六弟他”扯扯嘴角,“脸怎么皱巴巴的,可是病了么”

    他心里知道自己该与六弟最亲,可平心而论,六弟长得委实有点丑。

    他今天满怀期待地过来,冷不丁看见六弟长这模样,想哭的心都有。

    夏云姒扑哧笑了声“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

    宁沅“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夭折了的五弟,都不是啊”

    “你也没在他们出生第一日就见他们啊”她抬手一捏宁沅的鼻子,“等过几日你再看,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宁沅这才释然,连续道了三声“那就好”,仿佛渡过了一场大劫。

    他的这番打岔倒让夏云姒的心情好了些。

    日子总是要一天天地过的,就算来日真有兄弟反目那一天,现下瞧着也还不错。

    那何不先好好过了当下的日子再说

    况且,她也实不该花这么多心神为日后的事情庸人自扰,眼下分明还有更需要她操心的事。

    五皇子就那么没了,没得不明不白,又惨烈得很。

    她的六皇子,不能是下一个。

    “小禄子。”夏云姒一唤,小禄子即刻入了殿。

    她淡然望去,一字一顿地交待他“自今日起,不论六皇子身在何处,身边除了乳母,必还要有四个宫女宦官寸步不离地跟着如临时需有人去取东西跑腿,也要在离开前换人来顶上,若谁敢有懈怠,我要他拿命来抵。”

    她对宫人素来是软硬兼施,倚仗宫外势力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的多,这样一味将狠话说到底的时候少。

    小禄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忙是一揖“诺,娘娘放心,下奴必定仔细挑人,绝不让六殿下有半分不妥。”

    说着顿了顿,下意识地扫了眼皇长子,又说“今儿晌午您家里也差人来回话了。”

    莺时不由锁眉“娘娘才刚生完孩子,你怎的还是这就说了”

    他二人今日打了个商量,觉得缓缓为好,怎么也要等夏云姒养养身子。

    小禄子低眉顺眼地赔笑“下奴心里装着这事,实在是不踏实。”

    夏云姒缓了一息,抬手轻拍了拍宁沅的肩头“姨母家里有些事,要先与他们说说,你先回房吧。”

    “诺。”宁沅颔首,不多问,依言离了延芳殿。

    夏云姒的目光定向小禄子“是酒的事”

    小禄子欠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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