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菊英又道“娘娘可要去瞧瞧那五条金鱼, 我瞧着倒是很好,不是俗种。”

    陈婉兮微笑“你精熟花鸟鱼虫习性,你说好那果然是好了。”

    菊英温婉一笑“横竖王爷此刻还未回府, 娘娘可挪步去看看”

    陈婉兮经她一说, 倒也来了兴致,瞧豆宝一碗奶羹已然吃完,便替他擦了小脸, 含笑问道“宝儿,咱们去看小鱼鱼好不好”

    豆宝知道什么是小鱼鱼,遂拍着小手,嘻嘻笑着“好”

    陈婉兮便起身, 拉着豆宝一道往荷花池边去。

    才踏出屋门, 明媚的日头便洒了下来。

    正是三月暮春, 天气晴好,迎面便是一股和暖的春风, 带着隐隐的无名花香。

    出了门, 豆宝立时便挣脱了陈婉兮的手, 捣着两只小腿, 朝前跑去, 嘴里还不住喊着“小鱼鱼小鱼鱼”

    跟在一旁的梁嬷嬷见状, 立时便要追上前去。

    陈婉兮却道“嬷嬷,由着他跑吧。长冬寂寞, 可把他闷坏了。他现在正是满地跑的时候呢。”

    梁嬷嬷这方停了, 笑的满脸菊纹绽放“娘娘说的是, 孩子可不就是活泼爱闹,瞧着可爱喜人”

    陈婉兮望着前头那小小一丁点儿的人,宝蓝色绸缎夹衫不住晃动着,心里便有些模糊的暖意和幸福。

    她将头微侧,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梁嬷嬷跟在一旁,她身材矮胖,而陈婉兮高挑窈窕,她便只能抬头望着。

    王妃艳丽的脸上,妆容依旧是精致的,细细擦过鹅脂香的肌肤在日头下犹如剥了壳的蛋,红润香嫩的唇挂着一抹笑意,竟是甜的,暖的。

    梁嬷嬷心中便也跟着乐呵起来,她真是少见这般平和的王妃。

    她笑道“娘娘近来心情倒是好得很,似是很欢悦呢。”

    陈婉兮随口道“嬷嬷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

    梁嬷嬷倒觉的宽慰,兴致勃勃道“可不是么,往常娘娘每日紧绷的厉害,一天下来也难见一个真切的笑脸。果然如老身所说,这唯有夫妻和睦,方才是喜乐的日子。”

    陈婉兮微微一怔,之前她并未留意,今听梁嬷嬷说起,方才醒悟。这段日子,她心境果然比之前轻松和缓了许多,夜里睡在那个男人身边,虽说多了一个人的鼾声,竟倒比自己独寝时睡得更安稳更甜熟。

    她的肩头,似乎也比之前松缓了许多。不知为何,她身后终于有了一个能让她依靠的人。

    那人,每夜都使尽法子纠缠她,有时还做出炖鱼这等孩子气的举动,虽好气好笑,她却并不厌烦,心底里反倒有些窃喜。从来没有人,这样的需要过她,这样在意过她。

    这些,都是她以往的人生历程里,不曾有过的经验。

    陈婉兮想着,唇边的笑意渐渐深了,她垂眸轻轻说道“嬷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梁嬷嬷笑道“娘娘能想明白就好,然而这夜里还是需得早早和王爷好了才是。王府世家,要的是开枝散叶。只一个小世子,是万万不够的。娘娘,还需得多为王爷添些子嗣,才是根基稳固之理。”

    陈婉兮凝眉不语,半晌怅怅然道“嬷嬷,这夫妇恩爱,必要行此事么举案齐眉,琴瑟相和,还不够么”

    梁嬷嬷讶异,她正想开口,那荷花池却已到了眼前。

    这荷花池原是王府花园中一口枯干的池子,荒废许久,池中已是杂草丛生。

    陈婉兮入主肃亲王府之后,忙着治家理财,一向也没功夫顾及这里。自去年起,府中钱财宽裕,她便吩咐人将这池子清理出来,注满清水,池中栽了荷花,池边堆砌太湖山石,做了个池景。

    谭书玉晓得她府中有此处,便送了两条荷包红鲤过来。

    她果然喜欢,每日闲了,就在池畔闲坐,看儿子戏耍,投喂些鱼食以为乐。

    没曾想,那两条鱼倒是个短命鬼,撞在于成钧手中,进了釜镬,化成一锅鱼汤。

    陈婉兮走到池边,果然见玉宝提了一口大桶站在一边,豆宝正扒着桶沿,瞅着桶里的活物。

    见她到来,玉宝连忙上前行礼毕,方才起身陪笑道“娘娘,王爷今儿进宫之前,特特吩咐了小的,去往净水胡同里选了五尾金鱼回来,算是赔王妃那两只荷包红鲤。王爷说了,吃了娘娘两条鱼,便要加倍的赔给娘娘。然而四不好听,便选了五条。娘娘,且瞧瞧,这些鱼可还合眼”

    陈婉兮听着,心里只觉得好笑,便上前向那桶里望了一眼。

    只见木桶之中,果然有五尾金鱼上下游动,甚是活泼。两尾身材肥硕,头顶白花,腰身如玉,周身间有红斑,尾如红云;另两尾眼大如灯,仿佛两只水泡,周身如墨,只是头上却有一抹白;再一尾,却是如玉如雪,细瘦狭长,犹如一名清瘦美人。

    五尾鱼在桶中游弋,色彩斑斓,实令人赏心悦目。

    玉宝在旁口沫横飞道“娘娘不知,这些鱼都是有名目的,可不是民间随意养来玩的。这两条红白相间的,号作玉顶十二红,因其头上有一朵白花,身上共有十二处红晕,娘娘且仔细数数,看是不是那两尾黑的,叫做雪中墨玉;那尾白的,叫做玉玲珑。这些鱼种,寻常可是不易找,都是皇宫大内豢养的。若非王爷指点地方,小的还真不知往哪里找去。”

    陈婉兮听着,不由一笑,又看豆宝探出小手,想去抓桶里的鱼,便俯身拉住了他,说道“王爷的心意,便放进池里去吧。”

    玉宝得令,便卷起袖子,提起木桶,连水带鱼倒进了池中。

    那五尾鱼进了池子,便迅速游动开来,同这池中原先养的红鱼群混在了一起,更添了几分鲜活。

    豆宝在池边,跟着鱼群跑来跑去。

    近两岁的孩子,精力甚是旺盛,累的丫鬟们跟着跑的满头大汗。

    陈婉兮在旁静立,含笑看着。

    少顷,杏染来报,王爷已回府了。

    陈婉兮便拉着豆宝回去,豆宝舍不得他的小鱼鱼,扭着手脚,不时回头相望。直至母亲保证,午睡起来还能过来玩,方才好好走路。

    回到房中,却没见于成钧。

    陈婉兮便问道“王爷呢”

    红缨回话“王爷回来,倒先去了书房。”

    陈婉兮有些诧异,这几日于成钧但凡归府,必定是来她这房中,即便有公务料理,也必是拿到她房中来办理。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她顿了顿,敛了神色,只说道“想必王爷有事,打发人去问一声,王爷用过午饭了没有。若没有,便先来吃饭罢。这边,饭菜都热着呢。”

    红缨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杏染在旁替陈婉兮倒了一碗乳茶,忽然笑了一声。

    陈婉兮抬头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平白无故,笑些什么”

    杏染笑着说道“娘娘还数落王爷是小孩脾气,我瞧娘娘也是如此。前两日还谁也不理谁,到了今儿,吃饭也一定要等着。王爷不来,宁可自己干饿着。”

    陈婉兮那白净的脸上,微微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红晕,她轻轻斥责道“胡说些什么,王爷既已来家了,自然要等他。”

    话才落,却听外头一道粗声粗气的男音传来“爷来迟了,让王妃久等。”

    陈婉兮听闻这一声,倏地直起了腰背,脸上不由一笑,却又旋即收敛了。

    她起身,迎上前去,面上露出了一抹极得体端庄的微笑,朝着进来的男人福了福身子“王爷归府了。”

    于成钧自回了王府,想着怀中揣的那两样物事,拿到王妃的房中怕是有些不合适,便先去了书房。待安顿妥当了,他这方过来。

    进了院子,他便听扫地的小丫头说,王妃等着他吃饭。

    踏进了屋门,果然闻到一股饭菜香气。继而,便见着他的王妃,迎了上来。

    陈婉兮今日穿了一袭家常的玫红色缠蔓牡丹夹衫,牡丹的花纹上是掐了银丝的,光华耀目,将她的脸衬托的越发精致艳丽。她抬头,向他微笑。

    于成钧心头忽然一阵松快,那因朝廷纷争而蒙上的阴云,为这幅笑容而尽数散去。

    头一次,他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

    早年在宫中,顺妃固然是慈母,然而宫廷斗争残酷,即便是弱龄稚子也难置身事外。

    于成钧自幼随在顺妃身边,那承乾宫中的纷扰吵杂,从未有一日停止。即便是母亲最为盛宠的那段日子,也并未有过什么温柔静好的时光。每当他读书或练武归来,拖着一身的疲倦劳累,面对的却又是母亲那过于殷勤的慰问,及那时时刻刻不忘了要他争荣向上的言语,他几乎没有片刻的安歇。

    哪怕明乐帝驾临承乾宫,他也没从这位父亲那里得到什么舐犊之情,有的不过是母亲不舍昼夜,费尽心思一分一毫得来的恩宠。看似风光,却冰冷孤寂。

    如今,他封王开府,总算从那座繁华的囚牢里出来了。

    他有妻有子,每日归府,总有温热的饭菜与美丽的妻子在等候。

    他们即便争执,也是家室之中的杂事,拌嘴也带着几分热度。

    于成钧从未眷恋过那座皇宫,他所求的不过是归家的一日三餐,是家人的和睦温暖,能让他有个休息惬意的去处。

    如今,这一切都有了。

    带给他这些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他所想要的便是一个能够真心待他的女子。

    陈婉兮的性格,固然算不上好,但无论她如何作想,总不会欺瞒哄骗他。若说敷衍功夫,皇宫之中那些刻意装扮出来的温婉面孔,他难道见过的还少么

    心中万般思绪,最终都化成了王妃脸上的笑意。

    于成钧握了握她的手,颇有几分动容道“爷不回来,你便只顾饿着未免也忒实诚了。”

    陈婉兮笑了笑,说道“等丈夫归家吃饭,是世间所有为妻者的本分。”

    于成钧将眉一扬,问道“那之前咱们不在一起吃饭时,你也曾等过爷么”

    陈婉兮顿时语塞,那时候两人不在一张桌上吃饭,她自然是不曾等过他的,没等过亦没曾想等过。

    半晌,她方才垂首一笑“王爷,彼时是妾身之过。然而,王爷那时也不肯进妾身的房啊。”

    于成钧听她这般回话,朗声笑道“前一句说是自己的过犯,后一句便栽派给爷。千错万错,你陈婉兮总是没错。依着爷看,你明儿改个名叫陈有理好了。”

    陈婉兮看了他一眼,说道“王爷总是有这些怪话出来说,妾身从未听过。”

    于成钧捏着她的手心,言道“没听过,所以告诉给你听,好叫你解闷啊。”

    王爷说笑,王妃也并没如往常那般动气,一屋子的人便都跟着笑了。

    夫妻两个在桌边相对而坐,于成钧打眼望去,只见桌上陈列的依旧是描金的青花器皿,十盘八碗,除了四道冷盘,其余皆用大碗扣着。

    于成钧瞧了几眼,看这器皿虽仍是往日的风格,尺寸却比以往大了许多,桌案正中,更是放着一只海碗。

    他微觉奇异,问道“今儿是怎么了,你改了性儿了”

    一旁服侍的菊英开口回道“王爷,这些器皿原是府里备着大节大宴时用的。娘娘今晨吩咐,王爷的食量大,寻常的盘盏皆不合适,特特令人把这些寻出来的。”

    于成钧便看着陈婉兮,问道“以往,不总是单独备爷吃的菜么”

    陈婉兮微笑道“王爷说的是,既是夫妻,便该吃同一口锅里的饭。泾渭分明,何异于同床异梦”说着,示意丫鬟揭了盖子。

    于成钧瞧其中竟有一大碗冰糖肘子,顿时乐了“爷就好这口,你怎么打听到的”

    陈婉兮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亲手取了一枚赤金凤翼小刀将肘子分切开来,夹了一块放在于成钧面前的盘子里,方才说道“肥甘适口,但王爷还是少食为好。”

    于成钧将肘子夹入口中,一面嚼一面笑道“爷是个常年练武之人,不怕这个。倒是你,身子板太瘦弱,该多吃些,吃胖些才好。”

    陈婉兮接口道“人人都望妻妾貌美以娱己,王爷倒是反其道而行。妾身胖了,岂不要难看”

    于成钧不以为然道“爷又不会嫌弃你,你怕什么”

    陈婉兮浅笑道“妾身会嫌弃自己。”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些亲昵的笑话,倒也是夫妻和乐的场景。吃着饭,陈婉兮便说起明日去上坟之是,一应的所需物事都已备好了。隔日,恰是于成钧休沐的日子,倒是便宜

    一顿饭,便在这谈笑风生中过去了。

    午后无事,不过依旧日常琐碎。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陈婉兮于灯前卸妆,却久久不见于成钧归来,心中奇怪,便打发人去问。

    少顷,那人回来报道“娘娘,王爷说今儿公务繁忙,就在书房歇下了。请您也不必等,早些安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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