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英又道“娘娘可要去瞧瞧那五条金鱼, 我瞧着倒是很好,不是俗种。”
陈婉兮微笑“你精熟花鸟鱼虫习性,你说好那果然是好了。”
菊英温婉一笑“横竖王爷此刻还未回府, 娘娘可挪步去看看”
陈婉兮经她一说, 倒也来了兴致,瞧豆宝一碗奶羹已然吃完,便替他擦了小脸, 含笑问道“宝儿,咱们去看小鱼鱼好不好”
豆宝知道什么是小鱼鱼,遂拍着小手,嘻嘻笑着“好”
陈婉兮便起身, 拉着豆宝一道往荷花池边去。
才踏出屋门, 明媚的日头便洒了下来。
正是三月暮春, 天气晴好,迎面便是一股和暖的春风, 带着隐隐的无名花香。
出了门, 豆宝立时便挣脱了陈婉兮的手, 捣着两只小腿, 朝前跑去, 嘴里还不住喊着“小鱼鱼小鱼鱼”
跟在一旁的梁嬷嬷见状, 立时便要追上前去。
陈婉兮却道“嬷嬷,由着他跑吧。长冬寂寞, 可把他闷坏了。他现在正是满地跑的时候呢。”
梁嬷嬷这方停了, 笑的满脸菊纹绽放“娘娘说的是, 孩子可不就是活泼爱闹,瞧着可爱喜人”
陈婉兮望着前头那小小一丁点儿的人,宝蓝色绸缎夹衫不住晃动着,心里便有些模糊的暖意和幸福。
她将头微侧,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梁嬷嬷跟在一旁,她身材矮胖,而陈婉兮高挑窈窕,她便只能抬头望着。
王妃艳丽的脸上,妆容依旧是精致的,细细擦过鹅脂香的肌肤在日头下犹如剥了壳的蛋,红润香嫩的唇挂着一抹笑意,竟是甜的,暖的。
梁嬷嬷心中便也跟着乐呵起来,她真是少见这般平和的王妃。
她笑道“娘娘近来心情倒是好得很,似是很欢悦呢。”
陈婉兮随口道“嬷嬷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
梁嬷嬷倒觉的宽慰,兴致勃勃道“可不是么,往常娘娘每日紧绷的厉害,一天下来也难见一个真切的笑脸。果然如老身所说,这唯有夫妻和睦,方才是喜乐的日子。”
陈婉兮微微一怔,之前她并未留意,今听梁嬷嬷说起,方才醒悟。这段日子,她心境果然比之前轻松和缓了许多,夜里睡在那个男人身边,虽说多了一个人的鼾声,竟倒比自己独寝时睡得更安稳更甜熟。
她的肩头,似乎也比之前松缓了许多。不知为何,她身后终于有了一个能让她依靠的人。
那人,每夜都使尽法子纠缠她,有时还做出炖鱼这等孩子气的举动,虽好气好笑,她却并不厌烦,心底里反倒有些窃喜。从来没有人,这样的需要过她,这样在意过她。
这些,都是她以往的人生历程里,不曾有过的经验。
陈婉兮想着,唇边的笑意渐渐深了,她垂眸轻轻说道“嬷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梁嬷嬷笑道“娘娘能想明白就好,然而这夜里还是需得早早和王爷好了才是。王府世家,要的是开枝散叶。只一个小世子,是万万不够的。娘娘,还需得多为王爷添些子嗣,才是根基稳固之理。”
陈婉兮凝眉不语,半晌怅怅然道“嬷嬷,这夫妇恩爱,必要行此事么举案齐眉,琴瑟相和,还不够么”
梁嬷嬷讶异,她正想开口,那荷花池却已到了眼前。
这荷花池原是王府花园中一口枯干的池子,荒废许久,池中已是杂草丛生。
陈婉兮入主肃亲王府之后,忙着治家理财,一向也没功夫顾及这里。自去年起,府中钱财宽裕,她便吩咐人将这池子清理出来,注满清水,池中栽了荷花,池边堆砌太湖山石,做了个池景。
谭书玉晓得她府中有此处,便送了两条荷包红鲤过来。
她果然喜欢,每日闲了,就在池畔闲坐,看儿子戏耍,投喂些鱼食以为乐。
没曾想,那两条鱼倒是个短命鬼,撞在于成钧手中,进了釜镬,化成一锅鱼汤。
陈婉兮走到池边,果然见玉宝提了一口大桶站在一边,豆宝正扒着桶沿,瞅着桶里的活物。
见她到来,玉宝连忙上前行礼毕,方才起身陪笑道“娘娘,王爷今儿进宫之前,特特吩咐了小的,去往净水胡同里选了五尾金鱼回来,算是赔王妃那两只荷包红鲤。王爷说了,吃了娘娘两条鱼,便要加倍的赔给娘娘。然而四不好听,便选了五条。娘娘,且瞧瞧,这些鱼可还合眼”
陈婉兮听着,心里只觉得好笑,便上前向那桶里望了一眼。
只见木桶之中,果然有五尾金鱼上下游动,甚是活泼。两尾身材肥硕,头顶白花,腰身如玉,周身间有红斑,尾如红云;另两尾眼大如灯,仿佛两只水泡,周身如墨,只是头上却有一抹白;再一尾,却是如玉如雪,细瘦狭长,犹如一名清瘦美人。
五尾鱼在桶中游弋,色彩斑斓,实令人赏心悦目。
玉宝在旁口沫横飞道“娘娘不知,这些鱼都是有名目的,可不是民间随意养来玩的。这两条红白相间的,号作玉顶十二红,因其头上有一朵白花,身上共有十二处红晕,娘娘且仔细数数,看是不是那两尾黑的,叫做雪中墨玉;那尾白的,叫做玉玲珑。这些鱼种,寻常可是不易找,都是皇宫大内豢养的。若非王爷指点地方,小的还真不知往哪里找去。”
陈婉兮听着,不由一笑,又看豆宝探出小手,想去抓桶里的鱼,便俯身拉住了他,说道“王爷的心意,便放进池里去吧。”
玉宝得令,便卷起袖子,提起木桶,连水带鱼倒进了池中。
那五尾鱼进了池子,便迅速游动开来,同这池中原先养的红鱼群混在了一起,更添了几分鲜活。
豆宝在池边,跟着鱼群跑来跑去。
近两岁的孩子,精力甚是旺盛,累的丫鬟们跟着跑的满头大汗。
陈婉兮在旁静立,含笑看着。
少顷,杏染来报,王爷已回府了。
陈婉兮便拉着豆宝回去,豆宝舍不得他的小鱼鱼,扭着手脚,不时回头相望。直至母亲保证,午睡起来还能过来玩,方才好好走路。
回到房中,却没见于成钧。
陈婉兮便问道“王爷呢”
红缨回话“王爷回来,倒先去了书房。”
陈婉兮有些诧异,这几日于成钧但凡归府,必定是来她这房中,即便有公务料理,也必是拿到她房中来办理。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她顿了顿,敛了神色,只说道“想必王爷有事,打发人去问一声,王爷用过午饭了没有。若没有,便先来吃饭罢。这边,饭菜都热着呢。”
红缨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杏染在旁替陈婉兮倒了一碗乳茶,忽然笑了一声。
陈婉兮抬头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平白无故,笑些什么”
杏染笑着说道“娘娘还数落王爷是小孩脾气,我瞧娘娘也是如此。前两日还谁也不理谁,到了今儿,吃饭也一定要等着。王爷不来,宁可自己干饿着。”
陈婉兮那白净的脸上,微微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红晕,她轻轻斥责道“胡说些什么,王爷既已来家了,自然要等他。”
话才落,却听外头一道粗声粗气的男音传来“爷来迟了,让王妃久等。”
陈婉兮听闻这一声,倏地直起了腰背,脸上不由一笑,却又旋即收敛了。
她起身,迎上前去,面上露出了一抹极得体端庄的微笑,朝着进来的男人福了福身子“王爷归府了。”
于成钧自回了王府,想着怀中揣的那两样物事,拿到王妃的房中怕是有些不合适,便先去了书房。待安顿妥当了,他这方过来。
进了院子,他便听扫地的小丫头说,王妃等着他吃饭。
踏进了屋门,果然闻到一股饭菜香气。继而,便见着他的王妃,迎了上来。
陈婉兮今日穿了一袭家常的玫红色缠蔓牡丹夹衫,牡丹的花纹上是掐了银丝的,光华耀目,将她的脸衬托的越发精致艳丽。她抬头,向他微笑。
于成钧心头忽然一阵松快,那因朝廷纷争而蒙上的阴云,为这幅笑容而尽数散去。
头一次,他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
早年在宫中,顺妃固然是慈母,然而宫廷斗争残酷,即便是弱龄稚子也难置身事外。
于成钧自幼随在顺妃身边,那承乾宫中的纷扰吵杂,从未有一日停止。即便是母亲最为盛宠的那段日子,也并未有过什么温柔静好的时光。每当他读书或练武归来,拖着一身的疲倦劳累,面对的却又是母亲那过于殷勤的慰问,及那时时刻刻不忘了要他争荣向上的言语,他几乎没有片刻的安歇。
哪怕明乐帝驾临承乾宫,他也没从这位父亲那里得到什么舐犊之情,有的不过是母亲不舍昼夜,费尽心思一分一毫得来的恩宠。看似风光,却冰冷孤寂。
如今,他封王开府,总算从那座繁华的囚牢里出来了。
他有妻有子,每日归府,总有温热的饭菜与美丽的妻子在等候。
他们即便争执,也是家室之中的杂事,拌嘴也带着几分热度。
于成钧从未眷恋过那座皇宫,他所求的不过是归家的一日三餐,是家人的和睦温暖,能让他有个休息惬意的去处。
如今,这一切都有了。
带给他这些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他所想要的便是一个能够真心待他的女子。
陈婉兮的性格,固然算不上好,但无论她如何作想,总不会欺瞒哄骗他。若说敷衍功夫,皇宫之中那些刻意装扮出来的温婉面孔,他难道见过的还少么
心中万般思绪,最终都化成了王妃脸上的笑意。
于成钧握了握她的手,颇有几分动容道“爷不回来,你便只顾饿着未免也忒实诚了。”
陈婉兮笑了笑,说道“等丈夫归家吃饭,是世间所有为妻者的本分。”
于成钧将眉一扬,问道“那之前咱们不在一起吃饭时,你也曾等过爷么”
陈婉兮顿时语塞,那时候两人不在一张桌上吃饭,她自然是不曾等过他的,没等过亦没曾想等过。
半晌,她方才垂首一笑“王爷,彼时是妾身之过。然而,王爷那时也不肯进妾身的房啊。”
于成钧听她这般回话,朗声笑道“前一句说是自己的过犯,后一句便栽派给爷。千错万错,你陈婉兮总是没错。依着爷看,你明儿改个名叫陈有理好了。”
陈婉兮看了他一眼,说道“王爷总是有这些怪话出来说,妾身从未听过。”
于成钧捏着她的手心,言道“没听过,所以告诉给你听,好叫你解闷啊。”
王爷说笑,王妃也并没如往常那般动气,一屋子的人便都跟着笑了。
夫妻两个在桌边相对而坐,于成钧打眼望去,只见桌上陈列的依旧是描金的青花器皿,十盘八碗,除了四道冷盘,其余皆用大碗扣着。
于成钧瞧了几眼,看这器皿虽仍是往日的风格,尺寸却比以往大了许多,桌案正中,更是放着一只海碗。
他微觉奇异,问道“今儿是怎么了,你改了性儿了”
一旁服侍的菊英开口回道“王爷,这些器皿原是府里备着大节大宴时用的。娘娘今晨吩咐,王爷的食量大,寻常的盘盏皆不合适,特特令人把这些寻出来的。”
于成钧便看着陈婉兮,问道“以往,不总是单独备爷吃的菜么”
陈婉兮微笑道“王爷说的是,既是夫妻,便该吃同一口锅里的饭。泾渭分明,何异于同床异梦”说着,示意丫鬟揭了盖子。
于成钧瞧其中竟有一大碗冰糖肘子,顿时乐了“爷就好这口,你怎么打听到的”
陈婉兮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亲手取了一枚赤金凤翼小刀将肘子分切开来,夹了一块放在于成钧面前的盘子里,方才说道“肥甘适口,但王爷还是少食为好。”
于成钧将肘子夹入口中,一面嚼一面笑道“爷是个常年练武之人,不怕这个。倒是你,身子板太瘦弱,该多吃些,吃胖些才好。”
陈婉兮接口道“人人都望妻妾貌美以娱己,王爷倒是反其道而行。妾身胖了,岂不要难看”
于成钧不以为然道“爷又不会嫌弃你,你怕什么”
陈婉兮浅笑道“妾身会嫌弃自己。”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些亲昵的笑话,倒也是夫妻和乐的场景。吃着饭,陈婉兮便说起明日去上坟之是,一应的所需物事都已备好了。隔日,恰是于成钧休沐的日子,倒是便宜
一顿饭,便在这谈笑风生中过去了。
午后无事,不过依旧日常琐碎。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陈婉兮于灯前卸妆,却久久不见于成钧归来,心中奇怪,便打发人去问。
少顷,那人回来报道“娘娘,王爷说今儿公务繁忙,就在书房歇下了。请您也不必等,早些安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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