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懿郡主立在原地, 看着于成均那高大壮阔的背影逐渐远去。
夏日里的风吹拂在身上,竟令她生出了几分寒意。
在外望风的宫女, 至此刻方才匆匆跑了过来,低声问道“郡主, 肃亲王把柳莺带走了, 咱们要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
淳懿郡主面色平静,冷淡说道“一个贱婢罢了, 有什么可惜的。不好交代, 也得交代啊。”说着, 将帕子一甩,扭身向慈宁宫方向走去, 言道“走吧, 回去见姑母。”
主仆两个一路过去,并未碰见什么人。
回至慈宁宫,却不见太后。
淳懿郡主问了服侍的宫人, 方才知晓, 原来太后正同皇帝在偏殿说话, 此刻倒不宜相见。
她心中会意,便往自己住处去了。
今日忙了这一出,她倒也疲倦的很, 在榻上歪了,令宫人替她捶腿。
上了一盏碧螺春, 吃了半碗不到, 前头便打发人来传话“皇上已经起驾了, 太后娘娘请郡主过去。”
淳懿忙放了茶碗,扶了扶发髻,起身往前头去了。
进了慈宁宫西偏殿,却见太后正在炕上倚着一方软枕闭目养神。
淳懿郡主便上前,低低请了安。
太后眉眼不抬,淡淡说道“坐吧。”
宫人放了一张春凳,淳懿郡主便侧身浅浅坐了,有人送了一盏茶上来。
太后说道“想必是没成吧”
淳懿郡主微微点头道“清儿无用,辜负了姑母的期待。”
太后鼻子里笑了一声,睁眼说道“罢了,原没想到一下就能成。”
淳懿郡主看太后的脸色并无不悦,便大胆问道“姑母既然明知肃亲王不信那奴才的,又何必行此举呢”
太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一枚弃子,死到临头能添些堵,那也是好的。”说着,又问郡主适才的情形。
淳懿郡主便一五一十道来,太后听了,微微一笑,道“很好,这疑惑的种子种下去了,就等生根发芽了。”
淳懿郡主迟疑道“可肃亲王并没听那奴才的话啊。”
太后笑道“这柳莺的话,大半是假的。但那枚观音玉佩,她能说的有鼻子有眼,大约是真的了。这肃亲王妃同谭家小子有无首尾并无关系,只要那玉佩是真的,就足够肃亲王起疑了。她是王妃的近侍,这等小事最是清楚。”
淳懿郡主听着,点头称是,转而又问道“姑母,这柳莺不过是个王府婢女,您却是怎么同她挂上关系的”
太后浅笑道“这人啊,身在高位不错,但耳目却要往下面走。如真的把自己当佛爷,高高供起,那离当废物也不远了。这婢子常随陈婉兮一道入宫,是个耳聪目明,心思灵活的人。哀家细观了她一阵儿,是个心气儿高,不安分的,随意笼络了一下,她果然肯了。哀家可不似顺妃,那般急躁莽撞,做事都做在明处。”言至此处,她却又叹息道“只是,哀家没曾想到,那肃亲王妃是个果决利落的,轻易就拔了这颗钉子。”
淳懿郡主听了这一席话,并无言语,只是将手中的茶碗重新放下,忽又一笑“姑母,您之前把这婢子领来,叫我见时,我心里倒还疑惑。姑母不是看中了我么,怎么又叫了这丫头来。”
太后嘴角微扬,说道“横竖,正妃的位子是陈婉兮坐着,再多她一个,也不算多。虽则哀家并无指望她成事,但有万一的可能总要试试。”
淳懿没有接话,片刻方才说道“姑母,我觉着肃亲王只怕不是轻易便能为人掌控之辈。柳莺此去,怕是没有性命了。咱们还要继续么”
太后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怕了一个奴才罢了,死了便死了。这宫廷后宅的争斗,莫说一个丫鬟,便是这些主子娘娘,断送性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才怎样,就把你胆子也吓破了”
淳懿讪讪一笑,说道“清儿素来胆小,让姑母见笑了。”
太后淡淡说道“罢了,忙碌一日,想必你也乏了,下去歇着吧。”
淳懿便起身告退。
待郡主出去,太后皱眉自语道“这妮子,果然是靠不住的。所幸,哀家已向皇上提了,待旨意一下,就是木已成舟。”
碧湖走来,看着宫女们收拾器皿,问道“娘娘,如此强硬行事,不怕生出祸端么”
太后笑了一声,道“祸端,什么祸端难道肃亲王又是肃亲王妃,能把郡主杀了不成只要淳懿能进了肃亲王府的后宅,那便一切好说。”
碧湖听在耳中,倒也不曾多言。
淳懿郡主回至自己房中,静候了片刻,前面果然有消息传来。
听了来人秘报,淳懿郡主面无神色,半日长叹了口气道“姑母,是不管我的死活了。”说着,又问道“之前叫你们打听肃亲王妃的行踪,如何了”
宫人回道“打听了,近来肃亲王妃留在府中,哪里都不曾去。”
淳懿郡主不免有些扼腕,说道“陈婉兮倒是谨慎,之前的茶会赏花也曾请她,却只是礼到人不至。想寻个缝隙,都无处下手。”言罢,便不语了。
于成均出了宫门,信马由缰的顺着街道行去。
以往,每每下了朝或自军司处出来,他都归心似箭,急于回去见妻儿,享天伦。然而,自从两人口角以来,已有日子不曾照面了。
每日里,他早起离府进宫,晚夕归来又进了书房,晚食与安寝皆在书房之内。
夜间独宿之时,他便分外的怀念起往日两人恩爱和睦的时光。他很想陈婉兮,非常想。
也不是不想去见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于成均不能明白,为什么陈婉兮能毫不在意的叫他去纳侧室。虽说,偶尔她也会装出一副吃醋的样子,但那不过是玩笑之举。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意过,难道她一个女人,在面对这些事时,竟然能比自己这个男人还要克制隐忍又或者,她并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他,所以她可以大度的接受别的女人进入王府的后宅。
于成均只觉得满心烦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正在出神之时,身边跟马的玉宝忽然出声道“王爷,那边的兴昌点心铺,这个时候该有刚出锅的山楂锅盔。娘娘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了,这几日娘娘胃口不佳,饮食怠惰,王爷不如咱们买些给娘娘带回去吧”
于成均回过神来,看了玉宝一眼,只见这小厮两只眼珠咕噜噜的转,一脸机灵之相。
他不由笑骂了一句“你这奴才,倒是会察言观色。也罢,就如你所说,买些点心。”
这兴昌点心铺,在京城之中也算小有名气,有些独到的方子与手艺,便是连宫中的后妃亦爱吃这铺子的点心。
于成均不大爱吃甜食,但也听过这铺子的名头。
当下,他便下了马,进了点心铺子。
踏进门槛,一股浓郁的油酥香气,便扑面而来。
于成均在铺中看了一会儿,只见各色点心琳琅满目,品目繁多,中有许多是叫不出名目来的。
他吩咐伙计装了两斤的山楂锅盔,忽见后厨抬上一筐新出锅的蜜三刀,色如琥珀,甜香四溢,他便思量着买些一并捎回去。
正吩咐时,却听一道温润的嗓音自一旁响起“肃亲王,在下有礼了。”
于成均抬头看去,只见谭书玉一袭常服,正立在跟前。
他同此人素来不合,除却争风吃醋外,这谭书玉近来同和亲王往来极密,朝堂之上,同太子与自己渐渐分庭抗礼。
当下,他只回了个半礼,便走到一旁,不欲理睬。
然而谭书玉却跟了上来,欠身微笑道“王爷,来买点心么”
于成均一眼也没瞧他,口中斥道“这不是废话么不买点心,来点心铺子做什么你这厮跟着爷,狗皮膏药也似,意欲何为”
谭书玉倒也不恼,依旧笑容温和道“在下看王爷买蜜三刀,王爷素来又不爱吃甜食,莫不是带回去给王妃的”
于成均这方看了他一眼,不悦道“与你何干”
谭书玉微微一笑,说道“王爷,在下冒犯了,王妃娘娘是不爱吃蜜三刀的。您这买回去,反倒给王妃添了麻烦。”
于成均听在耳中,顿时心头火起,斥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有你置喙的余地么”
谭书玉浅笑“自然没有,所以说在下冒犯。然而,在下亦是为了王爷着想。您将这点心带回去,王妃是吃为是,还是不吃为是左来右去,反倒更生嫌隙。王爷,这多少日子了,您连王妃喜欢吃什么都还不清楚”
于成均被这一语,撩拨的暴躁不已。
谭书玉的话,其实没错。
他当真并不清楚,陈婉兮的口味,不止如此,连她衣饰品好,乃至于一切的习惯,他都只有个大致模糊的印象。
即便是一日三餐,陈婉兮亦是为了他,改了自己的喜好。
正是因为谭书玉所言为真,他才会如此愤怒。
再想到那贱婢所说的白玉观音佩,于成均越发暴怒不已。
他没再理会谭书玉,径直拂袖而去。
谭书玉立于原地,看着于成均的背影,面上依旧挂着浅笑。
一路无话。
回至府中,于成均自书房换了衣裳,便得知陈婉兮今日几乎一整日都没有出琅嬛苑,更未进多少食水。
他心中到底是挂念,起身往琅嬛苑而去。
进了琅嬛苑,院中洒扫的丫鬟们,一脸诧异,进而便是满面的欢喜王爷已有好一段日子,不进上房的门了。
于成均没令人通传,一路走了进去。
进到内室,却见陈婉兮侧卧在床上,安静无声,仿佛睡着了。
他轻步走上前去,站在床畔。
陈婉兮双眸微阖,静静的睡着,白皙的脸颊似有些陷了下去,似乎瘦了些许。
于成均没有出声,他望着眼前的妻子,想要拥抱她,却始终没有动弹。
陈婉兮只是躺着养神,并未睡过去。她察觉到床畔似是有人,只以为是那些丫鬟,并未睁眼,张口吩咐道“王爷大约该来家了,上晚食时候,记得把那碗八宝鸭子端过去,王爷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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