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谣言, 当然也传到了明乐帝耳中。
起初,明乐帝自是勃然大怒,在养心殿中折笔撕纸,甚而将一块鲁南进贡的冻石砚台砸了个粉碎。
他怒不可遏, 两目赤红, 厉声斥道“朕身子还健壮, 他竟如此的急不可待何况, 上面还有太子,即便是龙相,又哪里轮得到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御前总管王崇朝外一旁侍立, 眼见此景, 不动声色的向自个儿的徒弟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乖觉伶俐,连忙弯腰趴在地下, 把碎片渣滓都收拾了。
正当此时, 殿外有小太监偷跑进来低声道“王公公,宜妃娘娘求见。”
王崇朝会意,微微颔首,看了明乐帝一眼, 但见这皇帝正两眼瞪着桌上的奏折,暂且不会分神, 便轻步走出殿外。
走出门外, 果然见宜妃正在殿外站着。
宜妃新封, 正是风光的时候, 一身宫装秀美华丽,通身上下的首饰明晃晃的,耀人眼目。
王崇朝迎上来前,拱手行礼,说道“宜妃娘娘,您来的真不巧,皇上正在里面发脾气呐。”
宜妃浅浅一笑,说道“本宫晓得,可是为了肃亲王谣言一事”
王崇朝连连颔首,言道“今儿谭大人进宫,说南方的木料已然进京,修建东领事馆一事可如期进行。这话说着说着,就谈起京中近来传言,谭大人倒替肃亲王狠说了几句好话,皇上便骤然大怒起来,将谭大人轰了出去。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
宜妃微笑点头,说“烦请公公替本宫通报吧。”
王崇朝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抹世故的微笑“奴才遵命。”
他转身入内,片刻又转来道“皇上请娘娘进去。”
宜妃提起裙摆,迈着莲花瓣一般的步子,轻轻盈盈的进入了养心殿。
进得殿中,她只见明乐帝面色阴沉,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书案之上,似是在看什么要紧的文书。
宜妃不动声色,走上前去,纤纤行了个万福礼,口中道“臣妾拜见皇上,皇上吉祥康安。”
脆亮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旋,显得颇有几分空旷。
良久,并不听明乐帝命起的声音,宜妃拘着礼,纹丝不动,雪白的额头却沁出了细细的汗滴。
终于,上方响起一道话音“起来吧。”
宜妃如蒙大赦,长舒了口气,站起了身子,仰头看向明乐帝,露出一抹笑容。
明乐帝心中原本十分的不悦,还起了几分猜疑,但见着自己爱妃这幅明艳的笑脸,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只淡淡开口道“来做什么”
宜妃走上前去,含笑说道“秋风四起,天干物燥,臣妾担忧皇上日夜国事繁忙,难免上火。所以,臣妾亲手炖了银耳雪梨莲子羹,给皇上润润燥。”言罢,也不待明乐帝接话,便自作主张从宫人提着的食盒之中,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羹,双手捧到了明乐帝面前的桌上。
这银耳羹炖的极烂,银耳几乎已化成一碗浓稠透明的汁液,香甜的气味儿在殿中四散飘逸,挑逗着人的鼻息。
明乐帝原本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想了想,还是执起汤匙,吃了一口。
“滋味儿不错,这满宫之中,独你的手艺是最好的。”
宜妃抿唇一笑“臣妾出身低微,故而会这些下人的活计。”
明乐帝不置可否,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不过须臾便将一碗银耳羹吃了个罄尽,他忽而说道“甜羹不错,朕还道你今儿过来,又是为了肃亲王。”
宜妃心头微震,面上倒是神色不改,微笑道“皇上怎会有此想法”
明乐帝并不看她,摆弄着手中的象牙镀银汤匙,淡淡说道“你似乎十分关切肃亲王府,但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必走在前面。前者王妃坠下假山一事,亦是你亲自指证了淳懿郡主。这将近半月功夫,你不曾来养心殿,才传出这谣言,你便来了。这,让朕不得不多想些。”言罢,他抬眸睨了宜妃一眼,乌黑的眸子中精光闪烁。
宜妃稳了稳心神,不答反问“那么,皇上以为臣妾为何要关切肃亲王,甚而要帮着肃亲王府”说着,她忽而将明乐帝手中的汤匙与碗一并夺了过去,故作娇态嗔道“皇上既厌烦臣妾,臣妾也不敢来讨皇上的嫌,臣妾这便走了。”言罢,她转身欲走。
她这般甩脸色给皇帝,明乐帝却高兴起来,双臂一揽,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膝上,低声道“就是这么小家子性格,白说你两句,就要撒娇闹脾气”
宜妃撅嘴抱怨道“皇上这样怄人,倒说臣妾小家子性格。臣妾就是个上不得台盘的人,皇上倒是别要臣妾呀。”嘴里这样讲,却并没有动弹。
明乐帝呵呵笑了几声,又道“只是近来这些事,闹得朕心烦罢了。遍京城谣言满天飞,真正是不成话肃亲王,也未免过于心急了。”
宜妃微微侧首,问道“皇上以为,这些谣言是肃亲王府命人传出来的可有什么依据么”
明乐帝斥道“朕也曾私下派人查访,但传这些话的,不过是些市井闲汉,无知百姓,倒也没什么可疑迹象。然而,这不是他,还能有谁他这是在府中关久了,心中烦躁,想借由此事来胁迫于朕,好放他出来罢了。原本,那些事业已处置的差不多了,朕放他出来也无甚不可。然而他如此作为,实在叫朕恼火”
宜妃浅笑道“皇上,臣妾却以为,此事绝非肃亲王所为。”
明乐帝奇道“为何”
宜妃说道“皇上试想,如若肃亲王果然急欲出来,那他应当径直上书恳求皇上才是。他明知如此作为,皇上必定会迁怒于他,为何定要强行如此这真正是愚不可及。臣妾以为,肃亲王能征善战,颇通谋略,不该会出此下策。”
明乐帝沉吟道“然而”
宜妃微微一笑,轻轻说道“皇上,臣妾倒不知,原来当年肃亲王才出生时,竟有国师替他相面,说他命征龙相之兆其实呢,王爷是皇子,是皇上的儿子,能有如此命格也不算稀奇。只是,如此久远的故事,怎会忽然间被翻出来,流传于大街小巷呢”
明乐帝似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冷,半晌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说着,他又问道“如你所说,这件事竟当真和他无关么”
宜妃微笑道“皇上心里其实早有决断,何必定要臣妾来提醒皇上圣明,自然不会落了小人圈套,白白辜负了父子之情,又折损了一员干将。”
明乐帝看了她半晌,忽然朗声笑道“你说的是,朕心中早有决断。朕预备放肃亲王出来,下旨令他前往山西河南一带治理蝗灾。如此一个可用之才,可不能白白埋没了”
实则,明乐帝心中亦是犹豫不决,他知晓于成均想要出来做事,却又不甘心任凭这个儿子摆布。
倒是宜妃这番话,令他警醒。
这件事,其实未必是于成均的手脚。当年,那国师替于成均相面之后,便辞去官职,云游四海去了。他曾私下派南华党查访,竟发现此人同于炳辉的生母是同乡,然除此之外,倒也没发现别的。
既是如此,灾情又盛,他何不顺水推舟,就让于成均出来,顺了民心,也算弹压了于炳辉。
明乐帝生平最为厌恨的,便是人在他面前耍花样玩心计。
于成均有才干,他是知道的。
他能将这场天灾消弭平定,便是解了大燕的眼前之困。
有功当赏,有过自然也该罚。
无论赏与罚,这权柄到底在他手中。
想通此节,明乐帝忽觉心中舒畅,便肆意同宜妃说笑起来。
宜妃在养心殿盘桓了一个时辰,方才出来。
乘了轿子,往储秀宫而去。
她坐在轿中,向窗外一心腹宫女低声道“去给王妃传个信儿,她托我的事,都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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