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宜妃去后, 明乐帝在养心殿中来回踱步。

    半晌,他步出殿外,仰头看着天际流云,并头顶的飞檐翘角, 沉声道“传朕的口谕, 召太子及和亲王进宫”

    王崇朝身躯微微一震,躬身应道“是”

    旨意传出, 不消片刻功夫,于瀚文同于炳辉便已到养心殿前。

    兄弟两个踏上台阶,相互看了彼此一眼, 脸上各有几分复杂的神色。

    于瀚文当先一步, 向上走去。

    于炳辉扯了扯唇角,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跟了上去。

    进到殿中,两人齐齐下拜, 见过了皇帝。

    明乐帝命免礼之后, 看着二人,说道“河南陕西, 蝗灾已有多日,你们两个,一为国之储君,一为大燕的亲王, 可有对策”

    话音落, 殿中却是一片寂静。

    这兄弟二人如同木头疙瘩一般, 杵在地下,不说不动。

    明乐帝打量着自己这两个儿子,于瀚文好似又胖了些,腰身肥圆,似一口大桶;而于炳辉却日益消瘦,整个人越发的干瘪,亲王朝服穿在他身上,仿若一件宽大的袍子挂在一根枯瘦的竹竿上,晃晃荡荡,他面色阴沉,两眼直视地下。

    两人站在一处,成了一副对比鲜明的画面。

    一向不合的兄弟俩,此刻倒是不约而同的默然不言。

    明乐帝压着火气,指着于瀚文,说“你是太子,你先说。”

    于瀚文颊上的肥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擦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滴,片刻说道“儿臣、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遣钦差前往灾区,安抚民心,治理蝗灾。”

    明乐帝冷冷问道“当派谁去如何安抚又如何治理”

    于瀚文张着口,半日说不出一个字儿。

    明乐帝又向于炳辉道“老二,你有何对策”

    于炳辉倒是爽快,干脆说道“儿臣无能。”

    明乐帝两眼几欲冒火,厉声斥道“你们一为储君,一为大燕的王爷,国家有难,竟束手无策朕养的这一班儿子,竟全是蠢牛木马,惫赖废物”

    两人低着头,任凭皇帝的斥责如雨点般落在头顶。

    于瀚文抹了一下脖子,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如今朝中有一人能当此重任。”

    明乐帝紧盯着他,喝道“谁”

    于瀚文说“是三皇弟,肃亲王于成均。”

    这一言落地,一旁的于炳辉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颇有几分憎恨之意。

    明乐帝不语,半晌才颔首冷冷说道“到头来,你也不过是举荐了旁人,你自己却有几分能耐”言罢,更斥了一声“出去”

    于瀚文如蒙大赦,慌慌张张的退出去养心殿。

    明乐帝则又看向于炳辉,沉声问道“你有何话说”

    于炳辉垂首回道“儿臣赞同太子所言。”

    明乐帝气恼交加,喝道“出去”

    于炳辉行礼毕,便转身快步出门。

    明乐帝则看着空旷的大殿,不由自主喃喃道“朕空有一个朝廷,一班朝臣,却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无。即便是朕的儿子,也只顾勾心斗角,并无一个真心为朕。”

    王崇朝在旁听着,眼皮微微一抬,又垂了下去。

    于炳辉出了养心殿,只见于瀚文正在前方不远处望着什么出神。

    他快步上前,狞笑道“大哥真是好手笔。”

    于瀚文猛然回神,转身看着他,茫然道“你说什么”

    于炳辉说道“还装什么傻,从小到大,就这么一套把戏,你也真玩不腻。”说着,他凑到于瀚文跟前,低低说道“那些话,难道不是大哥派人四处散播的么难怪今日,大哥会举荐三弟。父皇今日这般盛怒,怕也是为此了。”

    于瀚文身子陡然一震,惊怒交加的瞪着他,斥道“老二,你说话可要有个凭据。无凭无据,便是血口喷人怎的就是我派人传播的我还说是你干的真是好缜密的手段,我派了多少能干的探子,都打探不出”

    于炳辉却不为所动,冷冷一笑,说道“你这套做派,也就老三肯信了。”说着,一甩袖,向外走了。

    走着,还遥遥说道“如若老三此去立下大功,大哥你这太子之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于瀚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抽动着,神色阴沉不已。

    于炳辉回至王府,连外袍也不及脱去,便径直走到了上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气呼呼一言不发。

    他正妃王氏,一见此景,便晓得自己丈夫必又是在宫中受了什么气,心中不痛快,便亲手倒了一盏茶上去,陪笑道“王爷,不管什么事,归得府中,总该放宽心闲散闲散了。咱们府中有那许多先生在,还愁没人能替王爷出谋划策么”

    于炳辉并不喝茶,一挥手道“妇道人家,懂些什么”便挥退了王妃,又吩咐道“速速派人,请谭侍郎过府一叙。”

    打发去的人,约莫半个时辰回来复命“谭家人说,谭侍郎有事出城去了,不在府中。谭侍郎倒留了口信,说近来情形敏感,须得避嫌,这两日便不过府来了,还请王爷安心等候时机,切莫轻举妄动。”

    于炳辉闻言,顿时大怒,将手中的茶碗掼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好个奸猾的贼,无事时绕着本王转,但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便躲的连影儿也没了”

    于炳辉思来想去,命人将司空珲请来。

    司空珲应邀而来,两人宾主见过,各自落座。

    于炳辉将今日情形大略讲了,便道“这般情形,不知司空大人如何看法”

    司空珲略一沉吟,便微笑道“王爷推测的不错,近来的事,该是太子与肃亲王联手所为。太子如此做法,便是要以民声胁迫皇上将肃亲王放出,更要令他去河南陕西赈灾。此事做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太子举荐有功,肃亲王又是铁杆的人。往后,王爷怕是更没机会了。”

    于炳辉将手在大腿上一拍,喝道“本王如何看不出来可恨这两人竟抢了这般先机”

    司空珲浅笑道“不止如此,在下以为,皇上应当已将此事,误以为是王爷所为。”

    于炳辉吃了一惊,忙问道“此话怎讲”

    司空珲微微一笑,又道“王爷是否忘了,当年国师替肃亲王相面一事”

    于炳辉经他一提,顿时回想起来,当年顺妃恩宠正盛,自己的母妃同她争执激烈,见她生了皇子有意打压,便买通了同乡出身的国师,捏造了这言辞出来。

    这等陈年旧事,若非经人提起,他早已忘却了

    于炳辉咬牙道“那又如何母妃早已过世,而那国师业已辞官归隐。此事,同本王可毫无关系”

    司空珲说道“然而皇上,却不会这样以为。皇上只会想,王爷此时蓄意散播此等谣言,挑起当年的事端,是有意陷害肃亲王,好借刀杀人,排除异己。”说着,他不由又是一笑“皇上的脾气心性,王爷想必十分清楚。”

    于炳辉登时如一桶雪水自头顶淋下,通身上下一片冰冷,片刻切齿道“好狠毒的手段,好深沉的心机如此,本王该如何是好”

    司空珲淡淡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爷与其被动化解困局,倒不如主动出手,一了百了。”

    于炳辉心头一震,不由说道“你是说然而如此,怕是不妥如若失手”

    司空珲莞尔一笑“那么,王爷就只能坐等肃亲王前去灾区立下大功,皇上对他们褒扬奖赏,宣告天下。王爷则在皇上跟前成了一个小肚鸡肠、陷害忠良的奸臣,别说大业,便是连这亲王的帽子,也未必安稳。”

    于炳辉心中原就有些跃跃欲试,听到此处,更是动了八分的念头,只是还有几分迟疑“事情仓促,恐怕不能得手。”

    司空珲浅笑“王爷忘了,太子殿下不日就要随圣驾前往御苑秋狩,这箭矢无眼,可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至于肃亲王,河南陕西灾情严重,灾民暴动也是常理。”

    于炳辉心中一动,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半晌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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