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人看章兰一忧色重重, 转而道“将军,这位燕王世子的品性如何之前妾身听到的传言多是说他脾气暴戾不堪,杀气太重, 但听将军这般说,他能对南面战事把握得这么清楚,想来对其他地方包括异族亦是,这些都不是脾气暴躁行事冲动之人能做到的。”
“妾身觉得此人应该是应酬帷幄, 沉稳内敛之人, 否则不可能做到百战百胜。而且他洁身自好, 听说为了未婚妻兰嘉县主, 身边无一妾侍服侍, 这也表明他是十分自制之人。将军, 你和他共事相处,觉得他性情到底如何”
章兰一叹了口气, 道“他的确是如你所说, 沉稳内敛, 十分自制, 但却也从不掩锋芒,所以外人才会说他暴戾不堪,杀气太重吧。”
不论其他, 本身来说章兰一是十分欣赏, 甚至可以说称得上是敬佩赵景烜的。
毕竟他年纪轻轻, 行军打仗之上, 自己久经沙场竟也会逊色于他。
更何况, 他看出来,他的才能远不止于行军打仗之上。
想到这些,他的面色愈发沉重。
章夫人大约明白他的心事,也明白他的所忧所虑。
她心中也担心,但担心又能有何用
更何况现在朝廷的情况,根本就顾不上他们。
将士们在前方杀敌,抛头颅,洒热血,可却还要挨饿受冻,没有医药,受伤就等着死,伤亡惨重,好在刚过去的是个冬天,否则怕是瘟疫都要出来了。
可是朝廷在做什么小皇帝在做什么
逼他们把女儿送去京城,入他的后宫
若不是燕王世子率军来支援,还了粮草和医药给南面军,暂时缓了南面军的困局,他们现在怕是都已经战死在乌江了。
章夫人也出身将门,也对大周忠心耿耿,但不代表看着那些将士挨饿受冻,因为受伤而痛苦不堪,却不说医药,连个扎伤口的布条都没有,那心里不会痛,不会对朝廷生出意见。
还有她的幼女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都从脑子里暂时驱散开,劝道“将军,赵世子在京中长大,幼时又是养在了淑太妃娘娘的宫中,想来长公主对他应该了解甚深,更何况他还是兰嘉县主的未婚夫。”
“妾身想,朝廷既然让他来南面支援,自然方方面面都是考虑过的,现如今我们这边局势不过稍微好转,我们想要反攻乌江,收复失地,并不是简单的事,不管如何,最重要的还是要收复失地,俘了王岐。”
“这是自然。”
章兰一点头道。
但他口中如是说,面上沉色却是半点未有缓解。
他默了一会儿,道“夫人,佳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他问的是他和章夫人的幼女章依佳。
也就是一个月前应小皇帝的要求,送了去京中待选后位的那个女儿。
章依佳是两人的幼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还是章夫人三十岁之后才怀上的,因此两人都格外宠爱这个女儿。
当初皇帝要求他们送女儿入京待选,章夫人本是不同意的。
还是章兰一劝了章夫人,道“战事艰难,说不定何时就要身首异处,女儿去京城也好,好歹能留个性命。”
章兰一也深知朝廷的现状,当时他以为他们怕是熬不了多久的。
燕王世子的援军,完全是个意外。
因为他平日都是住在军中,京里非公事或者重要朝政相关的消息他都是让人直接送到府中。
他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夫人是会派人告知自己的。
章夫人才刚把忧心女儿的心按下,不想丈夫竟然突然问起了女儿。
而且是在说燕王世子野心甚大,怕是有不臣之心的时候。
章夫人也是个心思敏锐的,她想到什么,面色就是瞬变。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佳儿她在京中一切尚好,刚刚传来一个消息,道是长公主殿下劝了陛下,陛下他改了主意,现在只会从待选贵女中择上一位为后,最多再挑选二妃,其他人就会让他们自行回家另择良缘,或是陛下会帮忙赐婚。”
她面有忧色,道,“将军,原先我得了这个消息还心中高兴,心想若是后位,必定不会是佳儿,另选二妃,我们运作一下,她不被选中也并非不可能可将军,若是”
若是京中早就防备着赵景烜有不臣之心,那么就一定会让自己的丈夫牵制赵景烜,决不能有二心。
那样的话
以小皇帝点名要求各地重将把女儿送入京的行为,可见他防心很重,肯定是要把他们女儿掌控在手心的。
甚至,若是战事顺利,若是京中大臣或少些私心,或因为博弈,还很有可能被封为后。
但若赵景烜真有不臣之心,女儿被封为后
章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喃喃道,“将军,你说,长公主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很明显,要想让女儿不入宫,最有能力做得到这件事的应该就是长公主。
章夫人想过让人找长公主帮忙,可是,长公主肯吗
章兰一沉着脸不出声。
他知道,他心里都坠得很厉害,长公主怕是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是太上皇,废帝和废太子把长公主的女儿逼到跟燕王世子定亲的,现如今,只要燕王府坚持要娶,长公主和皇家根本就没得选,怕是皇帝和长公主都在受着煎熬。
章兰一和章夫人在说着章依佳。
而大长公主府,明舒却正在打量着面前一身素衣的姑娘。
浓眉大眼,十分英气。
这些时日南面军屡传捷报,朝廷松了口气的同时,原先暂时搁置的选后一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原先京中私下议论的后位热门人选是内阁首辅曾珏成的孙女曾婉华和英国公府长公主过继的那个女儿兰珠县主夏兰珠,但夏兰珠到底不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所以曾婉华的胜算应该是更大一些的。
谁知道这个时候竟然传出曾首辅劝皇帝立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儿女章依佳的消息出来。
大家这才想起,这位章姑娘的身世也十分显赫。
若是章将军收复了失地,除了北疆燕王府和燕王世子以外,就是手握大周近半军权了。
朝中之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时候,权衡利弊,怕是的确这位章姑娘更适合为后一些。
这些日子明舒虽然很少出长公主府。
但外面的事情她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些自然都知道。
这一日是长公主让幼恵以她的名义,在府中设宴,请了几位待选姑娘到府中来赏花。
章依佳便有意无意的落了单,寻了明舒说话。
章依佳对明舒笑了一下,道“县主不喜与京中贵女来往”
大概是为了避免这句话引起什么歧义,她说得很温柔。
明舒摇头,笑道“不是,其实是因为我幼时在北疆,后来又是在江南长大,在京中待的时间拢共也就那么几个月,所以并不认识什么人。而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赴什么宴,参加什么聚会。”
章依佳点头,道“我听说县主有一个药行,将过往几年的利润全部买了药都捐去了南面军,县主不仅聪慧能干,还有一颗仁心,做了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章依佳所说的药行是明舒去了江南之后开的一个铺子,就是她身边大丫鬟香草的哥哥梁荣在管。
那铺子跟别的药行不太一样,主要是卖一些北疆较为普遍,但南方却少见的药材或食疗方子,因为那背后有纪家撑腰,铺子办的很顺利,后来更是发展到了许多家分铺的大药行。
不仅如此,明舒在江南还弄了好几个药庄药园,一直尝试着种植不同地方的药材,种成之后再让人试药效。
长公主一开始并不怎么看好她做这些,但她钱多,明舒喜欢,便由着明舒闹着玩。
但却不想,这药行后来会发展得异乎寻常的好,每年的利润现在已经能有好几千两银子,这还是在明舒不停的烧钱试着做些新事情之后的利润。
这次回京,明舒就又在京城开了分铺,这段时间她不怎么和京中贵女来往,很少参加外面的宴饮,也很少接宫中的传召去宫中。但其实也没闲着,她一直让人在寻着合适的地方,已经在京城的北郊源山脚下买了一大片地,准备用来做药园。
明舒笑道“章姑娘谬赞了,其实不过是杯水车薪,只是想着尽些心力而已。”
章依佳苦笑了一下,道“县主自谦是杯水车薪,可能还有人会觉得县主是为了博取好名声,但我才从南边过来,知道每一份药草对那些受伤的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就是一只胳膊,一条腿,更甚至是一条命。县主的那些药草,可能能救上千将士的性命。”
她一开始说话还很自持,但说到后面眼中却已经隐有泪意,声音也已经哽咽了。
明舒听得心中也有些难受。
她大概知道章依佳是为了什么过来寻自己。
但她看着她的眼睛,也知道她跟自己说的话全是真情流露,并没有丝毫作伪。
前世的时候章依佳也入了宫,不过不是赵存晞的皇后,也不是他的妃嫔,而是成了废太子赵存绪的贵妃。
赵存绪后来被从帝位上赶下来之后章依佳就进了皇家寺庙,遁入了空门,青灯古佛一辈子。
在她没有见过章依佳,不认识她的时候,那么一个故事其实触动不了她太多。
因为这个天灾人祸不断,战事连连的年代,身世凄凉,孤苦无依,一世流离的女子很多,相较而言,章依佳也并不算是最不幸的。
明舒是想,也在努力做一些事情,但也没有特别关注哪一个。
而且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易事。
不仅是曾首辅,她的母亲,还有朝中其他大臣其实都已经基本达成共识,应该立眼前这位姑娘为后了。
这不过就是朝廷为了笼络章兰一,让他死心塌地的忠于朝廷,牵制赵景烜避免他吞噬南边军权的手段。
如果章兰一投靠赵景烜。
那么大周的大半壁江山其实就已经是赵景烜的囊中之物了。
明舒本不该理,也很难干预这件事。
否则牵涉甚广。
可是此时她听了章依佳的话,看着她有些悲悯的眼睛,心里却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她大概是有一点,不舍得面前的这个姑娘就这样嫁给赵存晞,然后将来或许还是要走上与上一世一样,青灯古佛一辈子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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