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
律相不知为何,觉得隐隐有些不安,连觉都睡得不安稳, 夜里起来独自在书房踱步。别苑那边的刺杀还不知道如何了。最快的传信也要一两个时辰。
刺杀监国公主毕竟不是什么小事, 律相也是让人精心策划好的,派足了人手准备。
足足三百名死士,还有从不失手的顶尖刺客。
这天底下哪家高门府里没有精心豢养的死士,以便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律相对此也有不少经验, 即便失手, 也半点都沾染不上他。
至于那重金相聘的刺客, 即便被撬开了嘴,他也能撇干净关系。想要这位监国公主消失的人可多的是, 再不济还可以推到大兴头上。
前段时日,大兴的人还找上他, 送了不少厚礼, 想要一探当日大战北殷收回云朔的内情。
律相没怎么理会他们,一是送的东西不够,二来他其实不是很清楚那一场战是怎么打的, 哪怕他在军中也有安插自己的人, 但殷太后似乎是早就制定好了计划, 瞒得密不透风, 他这位北殷丞相事前也一无所知, 这让律相着实恼怒。
比起大兴的人, 律相还是更喜欢南梁那些知情识趣的使臣,送的礼物向来合他的心意,自然律相也愿意在某些方面给南梁便利。
他能在北殷历经两朝而不倒,靠的就是为人处世,作为一朝丞相,暗中和邻国关系交好些,必要时还能派上用场。
北殷与大兴有深仇旧怨,律相也不愿影响自己的名声与大兴的人来往。和南梁交好就没什么关系了。
等到他掌握北殷大权,也可以和南梁达成联盟,借助他们的势力更进一步。
这样想了一通,律相已经轻松安泰了,他处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已足足三十余载,什么风浪没见过。昔日权势滔天的殷太后至今未醒,他现在竟然对一个年轻体弱的公主感到惧怕不安,还为此失去了定力耐性,实在可笑。
律相让侍从奉上热茶,悠哉游哉,想着待别苑那边的消息传来后,明日早朝如何应对。监国公主殒命,天子怕是也要慌了吧。他是该乘机发难,一揽朝政,还是借由百官联名上书推举为好。
忽然书房外面一阵骚乱躁动,“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入相府造次。”
律相顿时脸色大变,当他一推开门就见到披坚执锐的甲士将他的书房团团围住,外面的侍卫和仆从不是被打晕就是被抓起来了。
他心头涌起的第一反应不是被冒犯的愤怒,而是震惊和不安。
律相仍稳定住心神,沉声道,“老夫乃是北殷丞相,尔等是何方编制,何人指使你们,如此胆大包天带兵闯进来。”
为首的一名黑甲青年面无表情道,“少主有令,律相意图谋害当朝监国公主,即刻押下。”
“你们”律相还来不及愤怒惊惶,就被人强力地按住给捆了个结实,连眼睛也蒙上了。
律相的待遇自然比刺客要好一些,不是经受刑讯的地牢,而是能有门有窗能透气的牢房。解开蒙住眼睛的黑带后,律相便见到了将他抓来的人,华翎公主。
穆华翎就坐在一张木制靠椅上,左右都有面无表情的暗卫。
是刺客失手了,但怎么会这么快查到他身上,律相心中慌乱,闪过几分震惊,但面色仍维持着稳如泰山,“不知公主深夜将老臣请到这里来,是有何事”
他还特地在请字上咬重了音,明显是讽刺。
律相完全忘了自己昨日还派人去刺杀华翎公主的事实,但穆华翎胆大包天派人闯入相府,强行将他押来这一事,就足够他大做文章了。殷太后只授了监国之权,贸然将一品官员还是当朝丞相不问缘由下狱,纵然她穆华翎贵为公主,也要掉一层皮,还如何担得起监国重任。
他更不信华翎公主敢杀了他,就不怕引起北殷朝纲动荡么。
但说完,律相只见到眼前贵为公主,此时却只着便服的少女轻笑了一声,似是带着些许嘲弄。
律相更加气得发抖,铁青着脸“我乃北殷当朝丞相,岂是公主能够随意折辱的,华翎公主行事,委实荒唐,还不速速放了老夫。”
他养尊处优数十年,还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甲士闯入府中当成犯人一样对待抓进了大牢。
萧函眉梢一挑,笑意盎然,侧身倾倒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貌似律丞相,到现在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啊。”
律相听到她这话,才意识从陌生甲士闯入相府将他押解开始,就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几分诡异不安。
“老臣不知公主的意思”
萧函嘴角微勾,又扬了扬手,“将刺客带进来。”
暗卫一共带进来五人,都是刺杀中萧函特地让他们留下的活口,就是为了必要时候派上用场的。其中一人是身手顶尖还能潜到她房间的刺客,另外四人就是明显被专门培养的死士了。
萧函只说留住命,暗卫营的人知道分寸,下手刑讯的轻重,就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人也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律相哪怕位高权重多年,但又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被吓得不轻,面色煞白。
萧函起身走到那个刺客身边,轻声微笑道,“告诉律丞相,是谁花了三万两黄金让你来刺杀本宫。”
“是北殷,北殷丞相。”他现在只希望华翎公主能给他个痛快了,在暗卫营的地牢里,比死更可怕的就是活着。
萧函又看向律相,似是颇为玩味道,“律丞相,刺客已然招供,还有另外四名你府上的死士,他们可都佩戴着相府的令牌,你大胆谋害当朝监国公主,该当何罪啊。”
此话令律相眼神中终于有了几分震惊,但瞬间他便想到不可能,哪怕是他培养的死士也没有让他们带上任何与相府有关的印记东西,更加会在任务失败的第一瞬间服毒自尽,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他手里,纵然死也不会说出幕后主使的人是他。
律相刚要说什么,然后抬眼就对上穆华翎风轻云淡的笑颜,“说实话,论搞刺杀的经验,律相可能还比不上我。”
律相听见此话,一瞬间的震惊茫然,继而是冷汗涔涔。
萧函又冲律相微微一笑,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话给律相造成的压制,
“同样,设计栽赃陷害,指鹿为马,我也是擅长的很。”
她只是在说实情罢了,毕竟在大兴的十年来,这种阴诡之事,她可是没少做。
萧函又悠悠道,“律相和刺客都落到我手里,我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到了这一步,律相已经明白了,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急切又愤怒道,“就算你有证据,但本官是当朝丞相,哪怕触犯国法也应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审理,而不是由公主动用私刑,屈打成招,朝堂百官也不会同意的。”
“律相,你错了。”萧函摇了摇头,“这里不是大理寺。”
“暗卫营归我统领,我在这里审讯意图谋害皇室的人,怎么能算是私刑呢”
萧函语气已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凌厉地拂袖负手道,“在此处,所有人听我号令,我叫人生便生,我叫人死便死。”
律相的脸色已经彻底煞白了。
暗卫营,律相也是两朝元老,怎会不知暗卫营,那是掌握在北殷皇室手中的一把刀,先帝驾崩后一直传言在殷太后手里,因而才能那么狠辣果决的屠戮叛乱的宗室,这也是他们忌惮殷太后的原因之一。
但律相却没想到,殷太后竟然将这股精锐势力交给了穆华翎,让她担任暗卫营统领。
不,若穆华翎从一开始就是暗卫营统领,那么养病也是假的。
律相一瞬间仿佛所有事情都明白了。
殷太后为何收复云朔那般轻松容易,原来那个与殷太后里应外合,配合无间完成大计的人,就是穆华翎。
所谓的别苑养病不过是装出来瞒骗所有人的假相,事实上穆华翎在帮殷太后在暗中培植势力。
现在才想明白,已经为时已晚。
要是早早知道,他也许就不会按捺不住对穆华翎下手了,送上门的把柄,也是掉入了她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再看穆华翎时,律相已经不会再将她当作一个普通柔弱的公主,也不会觉得她真的会顾忌他北殷丞相的身份而不敢要了他命。统领暗卫营的人都是心狠手辣的疯子,她也不会是例外。
律相垂首,脸上满是悔恨懊恼,看起来已经被击溃了所有的心理防线,但再抬起头,却露出一抹狰狞疯狂来。
“老夫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既然老夫要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拉着北殷皇室同我一起陪葬。”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殷太后和穆华翎残暴不仁,逼死了北殷丞相。
萧函注视着垂死挣扎的律相,看了他片刻,似乎是在欣赏他此时的丑态,然后淡淡道,“我很遗憾,你放弃了最后的一丝体面。”
律相以为他败在没有按捺住野心继续蛰伏顺从,更没料想到穆华翎的不简单,以致于给了她一个突然发难的机会。但这雍都没什么秘密,何况是丞相府,他被捉到暗卫营的事,不出天亮就会传遍朝野。他有四个儿子在京中任职,或为一方主政官,还有更多亲信门生。一旦动起来,整个北殷都要伤筋动骨。
他要让穆华翎知道他的命没那么好要。
但穆华翎说出的话却让他感到不安,律相冷笑道,“你是要对老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吗”
萧函,“你毕竟是我北殷丞相,也曾为朝廷立下过许多功劳,我又怎会对律相动刑呢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暗卫一连带了上十多人,其中有的是律相的家眷妻儿,还有为他出谋划策的幕僚谋士,一个个仓皇失措面带惊惧,甚至都是被拖着走的。
丞相府里也有人第一时间察觉不对想逃的,但又如何逃得了早已将相府包围的暗卫。
还有其他亲信官员爪牙,也迅速被暗卫们拿下了。
萧函在一众犯人点出某位,“相府幕僚蒋方,十日前为律相献上刺杀我的计划。”
蒋方面色煞白,当时进献良策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位监国公主手中,而且还是一位外表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的人物。
萧函又看向瑟缩着身子的一位少女,“这位就是令千金律清月,律相为我北殷准备好的皇后人选吧,令夫人还特地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导她,还让她学会皇兄最喜欢的打扮,性格,嗜好习惯。”
律清月满脸泪痕,吓得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是怎样可怕的地方,明明母亲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等着入宫当皇后就可以了。
律相看着穆华翎一一走过这些人面前,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等等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加上准备的一应证据,他根本无力翻身。
律相透出颓然之色,原来殷太后和穆华翎早已将他的相府渗透成筛子,他的那些心思行为怕是早在她们的眼中。
萧函淡淡道,“有了你的亲生儿子和门生大义灭亲,亲口举证,便是律相畏罪自杀,想必天下人也不会有所质疑吧。”
只要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就够了。
其他的,她和殷太后还会在意名声不够温和仁慈吗
律相没想到穆华翎早就做好不让他活着出暗卫营的打算,“你”
萧函甚至可以更残忍地道,“至于他们会不会说,律相大可亲眼看一看暗卫营的手段。”
光是谋害监国公主一事上,就足以株连三族,所以这些人注定都是死人。
但死是一回事,在暗卫营的手段下能熬多久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仅仅刑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熬不住开口了,“公主饶命,我知道我父亲有什么罪名,他有贩卖北殷良马,他还和南梁的人有书信来往,他这是私通敌国”
经受不住刑讯甚至主动攀咬,这在暗卫营里实在不足为奇。
一夜审讯下来,连萧函的衣裳都带上了浓重的血腥味,全部料理清楚后,她才回到别苑,沐浴过后换上新的干净衣服,天也微微亮了,她还要准备入朝。
天子理政,公主监国。
所有人可能都要以为穆华翎这个公主是被拉出来当挡箭牌的,不论是为保住摄政太后的权势,还是避免大权旁落,天子掌控不了北殷朝政,主弱臣强的局面,华翎公主都可以作为一个平衡稳定此时风起云涌危机四伏形势的过渡人选。
却不知殷太后计划中的真正核心是穆华翎,好让她能够最快插手朝政,接管大权。
至于天子穆颐,只要他能因为华翎愿意配合就够了,殷太后对他也抱什么别的期望。
律相全族及他的派系官员众多在昨夜被拿下的事,早已传遍雍都,令百官惶惶不安,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架势。
一连多日未主动开过口的穆华翎,徐徐走下殿。
在朝堂上宣布律相谋害当朝监国公主,通敌叛国,私贩军马等等罪名,判处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百官这时才惊觉,原以为是个吉祥物的华翎公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掌控了朝中权势。
早朝结束后,天子穆颐本还想同华翎说说话,但他还要应付铺天盖地的折子和非议。
阿蝉出言道,“殿下一夜未睡,不妨先休息休息。”
萧函倒没觉得精力不济,想了想道,“先去芙蕖殿看看永思吧。”
永思公主的寝宫倒是被天子派了甲士护卫,怕出什么意外,一见到萧函,永思就急急迎了上来,“皇姐,发生了什么事”
“今早雪雀和月莺,青燕她们都被带走了。”永思有些紧张不安地道,那些侍女都陪了她多年,而且她虽懵懂,但也猜得出她们被带走很可能活不了命,不然也不会哭着求她救命。
萧函看得出来,永思有些被吓着了。上次雍都惊变还是父皇驾崩,她年幼无知,也没多大的感触记忆,这些年来被保护的无忧无虑,哪里知道那些险恶之事。
宫里的细作探子都早早被暗卫营探明了,之所以一直未动,只是迷惑稳住宫外那些人,给他们看些假象罢了。真正像是殷太后一直清醒的机密,根本没有机会传出宫去。
而现在萧函要对他们下手了,自然要将宫里的危险也一并清理出去。
只是这些事情一时也与永思分说不清,萧函轻笑道,“永思相信皇姐吗”
在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和十年都没怎么亲近过的皇姐,永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她点了点头,“永思相信皇姐。”
殷太后因为忙于朝政,除了宠爱之外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小女儿,但必要的教育还是有的。
萧函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永思去陪陪母后吧。”
“母后醒了吗”永思听见这话,显然十分惊喜。
萧函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永思也不再问萧函关于那些宫人被带走的事,萧函派人将她送到殷太后那里。宫中的探子虽然都被暗卫营清理了,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永思还是待在殷太后身边比较好,绝对的安全,也不用知道外面将会发生的腥风血雨。
处理律相和他的势力,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但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
同一日,殷太后苏醒好转,并让华翎公主传令严鸮等将士带五万精兵悍勇入雍都,镇压律氏乱党。
短短数十日,雍都乃至这个北殷都是风云变幻,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以刺杀监国公主的罪名,诛连甚广,从朝堂百官再到北殷世家贵族,屠杀血腥无处不在。
每日都有数道命令传下,而且由华翎公主下旨,一同盖上监国印玺和天子玉玺。
在此期间,萧函也没有掩饰自己统领北殷暗卫营一事,且其中果决狠辣令人闻之色变,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暗卫营手中。
最后尘埃落定,华翎公主仍担任监国之职,且实实在在地接手吏部,户部和刑部三司,掌管北殷所有官员升迁调令,全国钱粮,天下刑狱的权力,可谓是权势滔天。
北殷这番风云动荡,权力洗盘,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甚至还引起大兴和南梁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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