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10.1开始更新

    书房桌上那盏灯灭掉, 没有再亮起来。

    冬雪把装玉石的匣子连同宝意的雕刻工具一起收起来之后,便催促着宝意从书房离开, 半点不给她机会继续在这里伤眼睛。

    宝意顺从地被她领回了房间里,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之后,就乖乖地上床休息了。

    冬雪看着她躺下,才转身离开, 回了自己的屋里。

    一见她进来,画眉便端了一碗安神茶到她面前“冬雪姐姐, 这几日见你睡得不稳, 好似总是在说梦话呢。我就给你跟莺歌都准备了安神茶, 让你们喝了能好好地睡一觉。”

    冬雪接过她手中的碗,见到莺歌已经把她那碗安神茶喝完了,坐在床沿上一抹嘴。

    画眉心细如发,总是能注意到这些,她眼睛一弯, 对着画眉说了声“谢谢”,然后又道“等回头得了空,我去采了新鲜的桂花来, 到小厨房做新鲜桂花糕给你们吃。”

    “真的”画眉笑眯眯地道, “一碗安神茶,换姐姐的桂花糕,是我赚了。”

    “哪有我赚”莺歌也凑上前来, 等着收冬雪的碗, “我可从头到尾都是蹭你们的。”

    屋里一阵笑语, 三人也很快洗漱熄灯,各自上了床安睡。

    夜静悄悄的,院里只剩下风灯几盏,而在外面守夜的小丫鬟也开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门在这时候被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一抹身影从其中溜了出来。

    借着从天上洒下来的月光,宝意轻手轻脚地穿过了游廊,来到了书房。

    她顺利地溜了进去,从冬雪先前关上的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雕刻工具,然后一按耳垂进了空间里。

    玉坠空间里天光大亮,少女穿着中衣的身影在白雾后一闪,来到了湖畔。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同前几日差不多,她挖出来的那一筐玉石还在原来的位置摆着。

    宝意从自己栽着的那些瓜果作物中走过,随手摘了一根小黄瓜,在衣角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她捧着匣子来到自己的玉石筐前,开始在里面翻找。

    “找到了”她将一块三指粗的,形状看起来就有些像小羊的白色玉石拿了出来,“就是你了。”

    霍老对她的忧心是对的,这一开始学雕刻就无比沉迷,没人盯着她能一晚上雕到天亮。

    宝意将匣子放了下来,随手扯了片叶子垫在地上坐下,拿着这块玉石观察起来。

    她一边转着手上的玉石,一边伸手打开匣子,从其中拿出了勾勒用的笔,在心中打好了草稿之后才开始下笔。

    空间里的天光明亮,不随时间变化而稍改分毫,最是适合雕刻。

    而且在这个空间里待着,就算不用睡觉,第二天出去也一样精神完足,不会叫人发现。

    这是宝意第一个独立开始雕刻的作品,又是要送给冬雪的,她下笔的时候就谨慎了许多,有好几处的线条改了又改,才实实地落在了这玉石上。

    等把卧在山坡上的小羊勾勒出来以后,宝意放下了笔,换了刻刀,就准备开始粗雕了。

    京城上空,月明如镜。

    月光照耀着皇城,也照耀着城外山上的灵山寺。

    在这松柏森森的古刹中的夜晚安宁静谧,自那位东狄商人在寺中住下以后,每每晨钟暮鼓之时,都有曲声伴随响起。

    只是这两天禅房中却再没有这凝神清心的曲声,只有深夜之时,在房屋深处响起的阵阵咳嗽。

    房中灯火明亮,那凝神的清香有镇静作用,此刻也起不了什么效果。

    那靠在床头的人一手捂着唇,一手捂着胸口,身体随着咳嗽在剧烈地颤抖。

    这样的咳嗽仿佛要将他的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而在他手中那方白色的手帕已经染上了血色。

    侍立在一旁的东狄大汉看着自己的主上如此,自己却无能帮他解除痛苦,在月重阙一阵越发剧烈的咳嗽之后,见到自他眼角泛出的泪光,心也跟着一颤。

    咳嗽声暂时停了下来,月重阙拿开了掩在唇边的手帕,没有看上面晕开的血迹一眼,躺回到床上。

    这瞬间的喘息让他能够汲取空气。

    可是这空气既维持了他的生命,也让他心肺中的痒意再次堆积。

    不出片刻,那剧烈的咳嗽又将卷土重来,他会一直咳,直到他身体里的血液被咳尽为止。

    从万宝奇珍楼回来,他的身体就急转直下,连东狄一品阁的秘药也不见效。

    月重阙躺在床上,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在起伏,几乎就让人觉得这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尸体。

    灯火被从外面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了一下,仿佛带着整个屋子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他是一个已死之人,过去多活的几年都是偷来的。

    应该说能够再苟延残喘这几年已经是他赚了,可是他不甘心。

    侍立在床边的大汉听他开口道“勒坦,我不甘心。”

    大汉想,自己的主上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这里,如何甘心

    而且他已经离仇人那么近,从这灵山寺到欧阳昭明的府邸去,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他下了决心,对床上的人说道“主上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杀了他,把欧阳昭明的人头带回来祭奠将军”

    躺在床上的人却笑了一声,前一刻他躺在那里还像一具尸体,现在因为这一笑又多了几分活气。

    只是旁人在这样剧烈地咳嗽之时都会血气上涌,满脸通红,又或者面色苍白,因为咳嗽而浮现出妖异的浅红,只有月重阙不一样。

    哪怕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他脸上鲜红的就只有双唇。

    而脸色看起来就同平常一样。

    他问道“你去杀他你要凭什么去杀他”

    这声音在他喉咙里像粗粝的石头一样滚动,摩擦着他的声带,这东狄大汉听他说道,“他府中守卫无数,你去了,第一层也越不过去,倒是桑情还有机会去到他的寝室。别无谓去送死,我死在这里,总还要有人将我的尸骨运回东狄。”

    “主上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东狄大汉脸上浮现出焦虑,跪在床边对着月重阙说道,“请主上一定要撑下去,公主她很快就会来。”

    容嫣公主师从大巫,只要她来了,主上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躺在床上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东狄大汉看着他从床上坐起,质问自己“容嫣她怎么会来”

    迎着主上此刻虽然虚弱却依然像狼一样冷冽锋利的目光,东狄大汉背后发寒,却也迎着他的目光道“是属下擅作主张,递了消息回去”

    他的话音刚落,这在床上刚才还垂死的人就一掌拍出,将这厚实得像一堵墙的大汉拍得飞了出去,被重重地撞在了柱上,嘴角溢出鲜血来。

    “主上息怒”

    他被这样打飞出去,却顾不上伤,立刻膝行回来。

    而月重阙因为这样动了真气,刚刚平复下去的气息又再次变得紊乱起来,令他单手撑在床边又开始咳嗽。

    这次在他手中没了手帕阻挡血液,那些鲜血就从他的指缝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主上”东狄大汉慌张地跪在地上,转头想要去寻什么可以让他停下咳嗽的方法。

    就见月重阙移开了手,以手背擦过唇边留下的血迹,硬是压下了这阵撕心裂肺的痛意,喘息着问自己,“谁让你自作主张”

    他以商人的名义进入北周,可是容嫣不一样。

    她要从东狄出来,前往北周,定然就要以王女的身份出行。

    他沉默了片刻,问自己的下属“公主要以什么名义来”

    “回主上。”东狄大汉连忙回道,“公主前来北周,是以贺寿的名义。”

    月重阙因为这两日病得昏沉,已经忘了这件事。

    成元帝登基,他的母亲尊为太后,今年正是太后七十大寿。

    太后千秋跟秋狩是今年北周操办的两件大事,到时不光是北周的附属小国,便是南齐、东狄也都会派出使臣来,容嫣在那时候来得名正言顺。

    大汉见他似是放松了一些,于是说道“公主出行定然有高手随行,从东狄一路到北周,不会有事,主上放宽心。好好休养,这样等公主来到,见到主上,才不会为主上担忧。”

    “你起来。”月重阙说道,勒坦连忙应了一声是,从地上站起。

    方才一阵咳血,他没有及时递上帕子,这些血现在已经沾到了月重阙的衣服跟枕头上。

    东狄大汉擦干了嘴角的血,刚才月重阙虽然生气,但却没有用几分真力。

    他说道“主上稍等,我去打水来让主上洗漱。”

    大汉走了出去,留下月重阙有些脱力地靠在了床头。

    容嫣要来,他不能不顾她的安危,就算是要在这里放手一搏,杀了欧阳昭明,也不能把她牵扯进来,更不能把刚刚开始恢复的东狄皇室再拖下水。

    什么也不能做,难道自己就要这么不甘地死去

    来日到了地下,再遇见父亲跟一班手足,明明苟且偷生了这些年,却不能同他们说,自己已经手刃了他们的仇人吗

    月重阙闭着眼睛,听见门再次打开,传来的却是两个脚步声。

    他坐直了身体,出声叫了自己的侍从,那端着水盆的东狄大汉来到房中,对他说道“主上,是空闻大师来了。”

    月重阙睁开眼睛,就见到跟在勒坦身后进来的空闻大师。

    “阿弥陀佛。”空闻大师看着他,“月施主。”

    “大师。”月重阙坐在床头,同他虚行了一礼,“让大师见我这样狼狈,实在非我所愿。”

    东狄大汉将水盆放在旁边,然后为空闻大师搬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现在在这灵山寺唯一能够救他主上的,恐怕就只有眼前这位大师了。

    等到让老人坐下以后,他才拧湿了帕子,给月重阙擦干净了手上沾到的血,又擦干净了床沿。

    空闻大师朝月重阙伸出了手,为他把脉“老衲在庐中闭关两日,月施主的病情就恶化至此,为何不派人来找老衲”

    “生死有命。”月重阙咳嗽了一声,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何况从大师第一次为我把脉开始,就已经说过治不了我,我又何必让人去打扰大师清修”

    听他这样说,东狄大汉只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大师”他望着空闻大师,恳求道,“大师医术高明,求大师救救我家主上求大师救救我家主上”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在地上磕起头来。

    在床边的地面上除了水痕,还有点点血迹。

    他这磕头用力得咚咚作响,额头很快就肿了起来。

    “阿弥陀佛,有忠仆如此,月施主应当再珍重自身才是。”

    空闻大师站起了身,将这不住磕头的大汉扶了起来,才又坐回了椅子上,对月重阙说道,“老衲先前说无法治愈施主你,现在依然是一样,但是老衲近日制药略有所得,要缓解月施主的病情,却是可以的。”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瓶丹药,递到月重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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