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连天。
谢易行朝窗外看着, 等听到棋盘上落子的声音之后,才又放下了窗帘, 在边角上捎好, 将目光移回了棋盘上。
温暖的车厢中,他与大棋士坐在这里对弈, 大棋士执白, 他执黑,棋盘上已经落了上百子。
谢易行伸手在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他们进入东狄已有十日时间。
一过国境,就进入了一个冰雪世界。
一开始见到这无边雪景,还叫人兴起,可是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前路怎么看都还是雪景, 就叫人腻味了。
尤其对着雪久看,还会得雪盲症, 因此他们都是尽量留在马车上, 并不出去。
在谢易行落下棋子之后, 大棋士接着行了一步, 才对面前的人笑道“三公子不专心啊。”
谢易行抬眸, 大棋士背靠着车壁, 因为先前受了伤,所以现在哪怕马车里温暖如春, 他还是穿着厚厚的衣服, 但气色看着很好, 应当等回到东狄再休息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了。
“叫先生看出来了。”
谢易行停下了落子的动作,也没有反驳。
一路前进,人在马车里没有什么消遣,谢易行就每日到大棋士这里来同他下棋。
对弈起来,两人的时间都过得快,只不过大棋士见他的心不在焉一日比一日明显,今日终于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他说“其实我们东狄不是你们北周,你若是想见公主的话,直接去公主的马车上就好了,不必人在这里跟我下棋,心却一直记挂着公主。”
谢易行听了他的话,似是要失笑。
大棋士见他把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里,盖上盖子,对自己说道“不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容嫣在朝堂上为大棋士遇刺的事冤枉了谢易行,向他道歉之时那语出惊人的求亲,心中也默认谢易行这次随北周的使团来东狄,是为了两国联姻之事。
大棋士也是这么想的。
对容嫣公主选择了这么一个佳婿,大棋士觉得她的选择非常明智。
谢易行无论才学相貌抑或出身都十分出众,完全配得上她,两人若是成了亲,既可以稳固加强两国之间的联系,她又可以获得宁王府的支持,使得自己在东狄的地位更加稳固。
谢易行没有解释,可以放任了大棋士这样的误会。
他心不在焉,不是在想着身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容嫣,而是在牵挂着宝意。
相较起宝意被一品阁的人带着离开,他们是迟了五日才跟上来的。
照着他们跟欧阳昭明商定的计划,在宝意失踪第二日,宁王府就派了两辆马车出去,一辆由宝意身边的大丫鬟冬雪跟着,而另一辆则去槐花胡同接了霍老,然后一起去了别庄上。
太后千秋之后,府中没有别的事务,宁王就让女儿这段时间跟着霍大师在别庄上专心学习书画雕刻,以应对跟四大家半年后的那场比试,算是闭关。
而谢易行则去了使馆找容嫣公主。
容嫣在院中听见他来了,并没有觉得意外。
她参加完萧琮的纳妃之礼后,回到院中就看到了月重阙在暗处留下的信号,知道他们已经走了,而且还带走了永泰郡主。
宁王府那一番粉饰太平的动作,再加上谢易行今日出现在她这里,一切都没有超过月重阙的预计。
这是打算来对她用美人计
容嫣一笑,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毕竟她对谢易行本身也一样,动机不纯。
都是千年的狐狸。
于是谢易行一来,容嫣就欣然起身赴约。
两人在京中结伴同游了一日,容嫣还问他这样来找自己,可是改变主意了,准备同她回东狄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正在城东的一座小桥上。
站在桥中央,下方是流淌的河水,而两侧的长街上都是热闹的市井之象。
容嫣撑着伞,见谢易行转向自己,道“我自幼不良于行,是在不久前好起来以后,才能像现在这样四处行走。京城是大周最繁华的地方,京中的风物我已经看了个遍,京郊的风景我也已经踏过,但书中所写过的东狄雪景我还没有见过。
“这一次公主带着使团来大周,贺太后千秋,作为回应,陛下也打算派遣使团去东狄与南齐,以表示友好。
“我已经去请了出使交流的任务,也许这一次能够与公主同去。”
宁王跟欧阳昭明去同成元帝说了宝意被一品阁的人掳走的事情之后,他们是连夜商定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各国使团这次这么隆重的过来,他们大周也正好派遣使团过去,不光是东狄,还有南齐,这样一来,他们要去秘密的迎回宝意也就不会那样明显。
京中诸人都有自己的事务,请命出去的都是像岑大夫这样年事已高,德高望重,又没有承担什么具体事务的老臣。而出使的队伍中,除了他们,还有各个世家的年轻人,谢易行正好就可以以此为理由前往东狄。
这件事情等到明日容嫣与南齐的大学士去同成元帝辞行的时候,成元帝就会提起。
此刻听谢易行先同自己说起,容嫣只觉得面前的人,段位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一些这不光是对自己用美男计,还玩一招欲擒故纵,不说是为了她去的,只说是出使东狄。
她在伞下望着谢易行,对他露出笑容“这个时候回我们东狄,正好是大雪的时候,谢三公子一定会看得尽兴,兴许还会想留在东狄不回去了呢”
第二日,在东狄、南齐使团辞行的时候,成元帝果然提起了回访的事情。
经过三日准备,两个使团就跟随两边组成了两支队伍,出了城门之后向着不同的方向去。
谢易行如愿加入了出使东狄的队伍,出了大周,自东狄的东境进入,朝着他们的皇城去。
而宝意他们肯定是从别的方向进来的。
东狄幅员辽阔,现在又全境大雪,也不知道月重阙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双方不能够遇上也是正常的,还是需要沉得住气。
停止对弈之后,谢易行没有从大棋士的马车上离开,而是泡起了茶,与他谈了一番东狄的风土人情之后。
等到入夜,马车停下,在背着风雪的地方驻扎,他才从大棋士这里离开。
一下马车,就见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下来,而在深蓝色的天幕中挂着一轮明月。
谢易行仰头,呼出的气在这雪夜中变成了白雾,天上一片明亮,而地上的白雪反射着月光,也是一片亮堂。
他站在茫茫雪原上,想道“宝意,你现在是在哪里呢”
明月千里,被雪覆盖的国境另一端,宝意同样在望着月亮。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他们今日过夜是在一个颇大的山洞中,把所有的马车都赶进来,还有许多的位置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她披着狐裘坐在离洞口很近的位置,望着明月,同样在想着三哥若是来了,现在是在何处。
影卫现在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尽管他被封住了大半的穴道,不能用武功,但是却不妨碍他像普通人一样行走,用些力气。
月重阙的手下见着他现在健全的在宝意身前身后地跟着,想起先前那些用在他身上的刑罚给他造成的伤害,就算是身体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后遗症,更不可能好得这么快。
可见这位北周的郡主身上果然有些秘密,难怪主上要冒这样大的风险把人带走。
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视野是好,但是风也大。
影卫去煮热了水,倒在杯子里,捧来给宝意“郡主。”
宝意抬起头,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
他从监察院出来做的是暗中护卫的工作,现在要像小厮一样给宝意端茶递水,影七的动作还不是特别熟练。
“谢谢。”
宝意伸手接过,然后示意他也坐。
影七沉默地选了一个更外围的位置在那里坐下,给宝意挡风。
那日他醒来,同郡主说完当日他是怎么被抓的以后,郡主就让他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好好待着,也别想跑了。
哪怕他的穴道没有被封住,面对这么多一品阁的高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现在就等你家欧阳大人想办法来救我们。”宝意说,“你是因为我才被卷入的,在东狄的这段时间,我会保护你的。”
少女的话到现在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他被作为影卫训练出来,职责就是在暗中保护监察院要保护的人,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反过来说要保护他。
郡主还不是随口这么一说,影七发现自己的冻伤好了,内伤好了,衣服也换了厚的,之后再上路的时候,一品阁的人也没有将他再拴在马车后于雪地中拖行,这肯定是郡主同他们做了什么交涉。
能够跟一品阁的人谈条件,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还不慌乱,永泰郡主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难怪欧阳大人会这般看重她。
想到宝意那样笃定地说欧阳大人会来救他们,影七就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如果是郡主跟大人的话,影七觉得自己可以。
他们在这里也没有坐太长时间,在影七见到宝意杯中的水不再冒热气,想让她从洞口回到山洞里,别再吹风的时候,那些出去打猎的人就回来了。
在他们手上抓的除了兔子,还有狼,其中一人手上甚至提着一条手臂粗的蛇,都血淋淋的。
宝意看着眼睛一亮,她都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气,在冬眠的时候蛇怎么被他们翻出来的。
影七看着这些人在面前走过去,而郡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对他说道“我过去。”说完,见他还坐在原地,于是就解了身上围着的狐裘,转而披到了他身上,“替我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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