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不过几日, 就又再次变回了之前的阴沉天气。
大雪再次降临了这个世界, 甚至还有愈下愈烈的趋势, 仿佛预兆着东狄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先前官道上还见得着几支行商的队伍,现在却是一支也没得见了。
城中的守卫军撤出之后,山中再次恢复了千年百年的寂静。
在深渊的涧底,在积到小腿肚的深雪中, 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个纤细的人影身上穿着白色的狐裘,戴着帽子, 从背面看去,仿佛与着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等到她从纷纷飞落的雪花中转过身来的时候,才让人看清这是一个少女。
她像是山中的精灵,这样凭空地在涧底出现, 然后警觉地睁大了眼睛, 朝着四面八方望了一圈。
前两日宝意曾经出来过。
那时候雪下得没有今日深,而她一出来,还没睁眼就听见了从头顶传来的人声。
那些守卫军虽然退去了, 但是一品阁的人又进来了。
她想也不想就再次缩回了空间里, 等又过了两日,到了现在才出来。
这样天寒地冻,一品阁的人又搜索了几日也徒劳无功。
便是几日前在山崖顶上的那一场打斗, 现在所有的痕迹也都被雪花覆盖, 淹没在重重的白色之下。
他们看上去终于也放弃了继续搜寻。
宝意闭上眼睛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确定在这深山中, 在这天地间除了风雪, 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她手中拄着一根用树枝削成的木杖,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深渊底下结冰的涧中走了起来。
天地间的风雪迅疾地在宝意的头顶十几丈的高度呼啸着掠过,她在这冰封的崖底走,有两边的峭壁替她挡去了狂风。
前方都是雪景,耀眼地反射着白光。
要是在这样白色的世界中盯着冰雪久看,眼睛就会失去视力。
宝意在崖底行走的第一日没有想起这件事。
等发现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而依照时间,现在远远没有到天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回到了玉坠空间里。
她在里面用了灵泉水洗眼睛,又休养了一日,等到双眼恢复了,才再次离开了空间,出来赶路。
这一次她再出来的时候,直接在眼睛上绑了一条黑色的布条,在她睁眼的时候,外面会隐隐有些光芒透进来,而大部分时间,宝意都是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听觉延展出去,用听觉代替视线。
她在这人迹罕至的涧底行走,顺着溪流的方向走上了结冰的河面。
一步一步地踩上去,仿佛踩在没有尽头的长路上。
她长这么大,没有孤身一人走过这么长的路。
原本听着天地间寂寥的风声,在河面上行走,几乎要抵不过迎面吹来的狂风,应该会叫她害怕,可是这里没有人来追赶她,她不用担心会再次落回东狄人的手中,反而叫她心中宁静。
宝意认准了方向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不拘每天走多少路。
一旦觉得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就从外面回到玉坠空间里,渴了喝灵泉,饿了也有蔬果可以吃,有一次运气好,还叫她抓住了一只出来觅食,撞晕了头的兔子。
只是在这冰天雪地中无处遮挡,她就算想把这兔子烤了吃,也没有地方可以给她挡风。
宝意于是抓着兔子,想要带它回到玉坠空间里去。
可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成功。
她抓着兔子回空间,等在玉坠空间里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手上原本抓着的兔子不见了。
宝意身形一闪,再回到玉坠外面,站在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就见到那只兔子掉在雪地上,仿佛刚刚她进入玉坠空间的那一瞬间,空间的规则只接纳了她这个玉坠之主,而排斥了这只昏迷过去的兔子。
宝意望着这摔在雪地上,身上的长毛被风吹动,很快就又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的活兔子,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玉坠空间接纳外物的标准。
如果是玉坠之主,知道这个空间的存在,她就可以自由地在玉坠内外随自己的心意出入。
可若是外物,那就只有没有生命的死物或者植物的种子可以带进去,旁的活物,玉坠空间是不接纳的。
就算是她这样拎着兔子的耳朵,想要带着它一起进去,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回到空间里,这兔子依然会被留在外面。
而那时候,她带着欧阳昭明进去,在进入空间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就已经停止了,玉坠空间将他判断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才那样反常地接纳了他。
那个空间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天,他的尸体留在里面也依然有着体温,像是还活着一样,让宝意在回空间里休息的时候看到他,总觉得他还会睁开眼睛。
此刻,她再次被玉坠提醒了这一点,有些怅然若失地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越过了这只兔子,继续往前走。
当宝意还在野外独自行走,一步步地靠近东狄国境的时候,东狄的皇都正在变天。
在山顶上的那场绝杀发生后的第四天,宫中传出消息
应天帝驾崩了。
在弥留之际,这一代帝王留下了遗诏,传位给自己的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继位后,由皇后、第四皇妃辅佐,并封贤王之子为大将军王,统领三军。
遗诏一公布,无论是诸位皇子还是朝堂都是一片哗然。
应天帝生命垂危,极有可能撑不过去这件事情,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传位给十四皇子,而越过了之前在太子之选中呼声最大的二皇子与五皇子,这个结果无论是两位皇子本身,亦或是他们的母家及母家身后的势力,都不能接受。
“岳家已经亡了”
皇后的父亲,东狄朝堂的三朝元老用力地拍着桌子说道。
“陛下怎么总是记不起这件事”
第四皇妃是岳家的人。
若是放在从前岳衡还在的时候,岳家的声威如日中天,在三军中声望无可撼动,那由她抚养的十四皇子来继位,朝中谁也不会反对,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来反对。
可是岳家军如今已经灭了旗,再过几年十几年,东狄这块土地上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
这个已经是昨日黄花的家族里出来的皇妃与她膝下抚养的皇子,要登上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位置,没人会愿意答应。
“十四也就罢了,那个贤王之子算个什么东西”二皇子府中,支持他的几位皇子也在骂道。
“大将军王,他有什么资格敢称大将军王他战功何在他有什么资格统领三军别说是他,就是他爹贤王,在皇室中也是查无此人”
二皇子狠狠地灌了一杯酒,将杯子掷在桌上。
原以为父皇已死,剩下这一场恶战就看是他跟老五鹿死谁手,哪里想到中途杀出这么一个大将军王
五皇子府中,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皇子同样不忿“十四才多大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个傀儡。”朝政以后都是把持在后宫妇人手中,而他们也要事事仰仗贤王府的鼻息。
这是耻辱,这样跟从前他们要活在一品阁的阴影下有什么区别
五皇子同样在喝着闷酒,听自己的兄弟在周围问自己
“五哥,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啊,五哥,难道就这样任他们夺了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吗”
五皇子饮尽了杯中的酒,然后一根一根地收紧了手指,那酒杯在他手中发出破碎的声音,等到他再松手的时候,只有一蓬齑粉从他的手掌中漏了下来。
“夺”他开口道,“他们把那个位置坐稳了,才叫从我这里夺走,我若不放,谁也别想夺走。”
他不是这样任人窃取属于自己胜利果实的人,老二也不是。
这顶多算是一个新的战场,就看他们兄弟二人各凭本事,看最后鹿死谁手。
笼罩在沉沉的铅云之下,即将变天的东狄皇都中,贤王府一派安逸。
月重阙坐在座中,看着对面的人,他一回来,就让大巫医宣布了他们掩盖了这么久的消息。
而自己虽拒绝了帝位,却接过了统领三军的担子,以贤王之子的名义重新回到了世人面前。
他来贤王府,原本是为了问贤王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可是等看到面前的人时,月重阙所在意的事情却变成了别的。
他问道“你受伤了”
贤王咳嗽了一阵。
这一幕落在月重阙眼中,就让他仿佛在看着昨日的自己。
等到激烈的咳嗽停下来之后,贤王才又抬起头来。
他放下了手,对面前的人说道“不碍事,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你身份的事。”
他说着,看着面前的青年。
当初是他把这个孩子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尽管想要将亏欠岳家的一切都报在这孩子身上,但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他做成的好像也没有什么。
贤王想着,对他说道,“现在你虽然是以我儿子的身份回到众人的视野中,也要换一个新名字,但是没有关系,容家的王位总有要换人坐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最后一个皇帝一死,你就可以换回自己本来的姓名,做回从前的岳凌尘。”
见面前的青年像是要开口说什么,贤王又再次抬起了手,说,“我知道你要问我这几天出去是去哪里了,我替你去杀了一个人。”
月重阙的神色微变,他已经猜到贤王去杀了什么人。
“没错。”贤王点头,“欧阳昭明,我杀了他,这是我欠你们岳家的,总算是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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