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卷着尘土从空中掠过, 田埂旁一株手臂粗细的杨树随风左右摇摆着,树叶哗啦呼啦地响成一片, 不服输似的和哨风抗争着。
云层被风推过来, 一层一层压得很低,天慢慢阴了。
李诫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问“刘铭的身份泄露了”
蔓儿赶紧摆手说“他们应该不知道, 我和刘铭一道逛过京城, 许是有人看见了。”
“这样啊。”李诫明显地松懈下来,忽自嘲般笑了笑, “也不知道太子看上我哪处了,对我这样上心, 专门派你来监视我。”
“你自己或许不觉得, 可在潜邸一众下人眼中,你是皇上的头号心腹。你既不贪权, 也不贪钱,更不攀附权贵, 只一门心思办差, 就凭这个, 潜邸哪个人能比得上你谁不想拉拢你你却对太子不冷不淡的, 他自然不放心你。”
李诫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 看看天色, 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太子也真会找人, 他怎么能确定你的忠心真是胡闹”
蔓儿低头喃喃道, “一来是咱俩关系比旁人亲密些,得到你信任比较容易;二来,他们都觉得我喜欢你,肯定要借他们的势力打压太太可我实在是怕,我怕越陷越深,把自己也搭进去,我还不想死。现在他们看出来我心思没在你身上,就拿刘铭来威胁我哎呀”
蔓儿捂着额头瞠目道,“你干什么”
李诫收回手,笑嘻嘻说“好久没弹你脑崩儿了,手痒”
他揉揉蔓儿的头,“小丫头,你叫李哥叫了十年了,也不能让你白叫。放心,总能叫你和刘铭双宿双飞。”
“可是,你喜欢他,他喜不喜欢你呢”李诫的眼神向后飘了飘。
蔓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诫扯扯嘴角,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那哥帮你问问。”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
蔓儿不禁腾地红了脸,拽着他的衣袖说“别,这怎么好问,如果人家没那心思,我和他以后还怎么见面”
她说话间,李诫绊了一脚,身子一歪就向她那边倒去。
“好你个李诫,我呕心沥血、绞尽脑汁为你出谋划策,你却挖我墙角”刘铭怒气冲冲从后方赶过来,“小心老子揍你个满脸开花,让你尝尝沧州袁家铁拳的厉害。”
李诫将身一拧,硬生生凭空站定,笑得颇有几分无赖相,“刘铭,这是我的丫鬟,怎么叫挖你墙角呢”
刘铭冷哼道“看看你刚才的样子,有胆子咱们去你媳妇儿面前辩辩,你不把脑袋磕破我跟你姓”
蔓儿刚想解释就收到李诫一记眼刀,但听他笑道“刘铭,你这顿火气有点莫名其妙,怎的,你看上我的丫鬟啦告诉你,我可不给,别看蔓儿只是个丫鬟,可她是在皇上跟前伺候过的,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三分,我可舍不得她。”
舍不得她刘铭先是一愣,继而一股怒火冲上脑门,霎时也忘了细想李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大叫道“你都有媳妇儿了还肖想别人我告诉你,蔓儿是我刘铭看上的人,你趁早给我靠边儿站,不然我带着她远走高飞,你是既没了丫鬟又没了幕僚”
纵然蔓儿再活泼外向,听了这话也羞到了耳朵根,轻轻踢了刘铭一脚,“住嘴,动动你的脑子,老爷是那种人么怎么平时你那么聪明,现在倒犯起傻来了”
刘铭闻言一怔,烦躁的脑袋渐渐冷静了,人也明白过来,顿时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万分,连看也不敢看蔓儿一眼,只拿眼斜睨着李诫,恨恨道“耍人好玩吗东翁,一个五品官就把你乐晕了,忘了如今你是险象环生,四面树敌,下次再落难,别指望我替你解围。”
李诫知道他面子上挂不住,遂一拱手笑道“刘先生莫急,这不是看着你们俩着急帮忙推一把嘛。好了好了,我给你赔罪,你甭往心里去”
刘铭背着手儿,昂着下巴,又是一声冷哼,但是嘴角向上微翘着,隐隐的得意。
一阵风带着雨腥味袭来,阵阵闷雷声中,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须臾间,雨声已临近。
三人忙撒腿狂奔,终是在雨点儿落下之前到了家。
李诫一进门就搂着赵瑀大笑道“瑀儿,搞清楚了”
待知道事情原委,赵瑀反倒发愁,“那位可是太子,而且武阳公主定然也掺了一脚,又加上庄王世子和温家老天啊,你这个官儿当得太不易了”
李诫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担忧,他双眸晶然生光,在屋里来回地踱步,“不怕,太子既然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在其他官员那里定然也有这绝对犯了皇上的忌讳我让蔓儿真消息假消息混着上报,先稳住他,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又要办皇上的差事,又要和这帮人斗心眼,太难了。我宁愿你不做什么高官,咱们回乡耕种读书,做个自由快活的普通人多好。”
李诫挨着她坐下,“瑀儿,我也想啊,可不行,从我外放的那一刻便定下了。皇上给了我体面尊贵,我不能忘本儿,不能忘恩,只能拼着命干。说白了一句话,皇上不叫我歇,我就不能停下。”
赵瑀胸口一阵酸楚,心疼得几乎要坠下泪来,“我只盼皇上记得你的忠心。”
李诫笑笑,“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我李诫知恩图报,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走到哪里都堂堂正正。”
赴任期限紧张,六月十八这天,李诫一行四人乘着两辆马车奔赴兖州府。
让李诫尤为郁闷的是,他在工部磨了十来天,都没弄到一个懂河务的人。
在他一路的唉声叹气中,六月二十三,他们到了兖州府曹州辖下一处小镇。
因此处有黄河河道,李诫特意在这里停了两日,准备查看下当地的河堤情况。
夏季多雨,李诫和刘铭穿着蓑衣,还未走到河堤,便远远听到黄河的咆哮声,震得大地都簌簌发抖,闷雷一样的波涛声滚动着,敲击着二人的心。
地保敲着锣飞也似的从街道上跑过,不住大喊“河伯要发怒啦,大伙儿快跑山包上去啊”
几乎是同时,刚刚还平静的小镇顿时乱做一团,人们好像从地下一股脑冒出来,惊呼声、哭啼声、犬吠声,还有叮叮咣咣的各种收拾家伙什的声响,让李诫二人瞬间懵了。
刘铭一拽李诫,“东翁,咱们也赶紧跑吧”
李诫却道“不急,你看那个人。”
刘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精壮汉子靠墙角站着。
他光着脚,满腿的泥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也不跑,就看着人群笑。
那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李诫也笑了,“这人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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