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小说:痞子相公 作者:瓜子和茶
    李诫避开人群,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 离那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既能很好地看见他的动作, 又不会近得让他发现自己在观察他。

    刘铭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不到半个时辰,乱哄哄的人群就过去了, 街面上四散着鞋子、头巾子,还有破筐烂箩、烂菜叶生瓜果, 杂乱不堪。

    还有不少人家来不及关门上锁,门洞大开着,门扇在风中不断晃荡。

    除了风声、雨声,还有门板砸在墙上的砰砰声, 小镇死一样的寂静, 连声狗叫都没有。

    唯有远处黄河令人心悸的怒吼声。

    刘铭抬头看看如锅底一般黑的天色, 忧心道“东翁, 咱们初来乍到, 根本不了解本地的情况,若真发大水可麻烦了,还是躲一躲。”

    李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示意他看前头的人。

    那人从墙角慢慢踱出来,四下里翻捡人们丢下的东西。

    天色黝黑,狂风肆虐,飞沙走石间, 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脑砸下来, 敲得房顶树丛不分个儿响成一片。

    街面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人瞅瞅四下无人,猫腰进了一户没锁门的人家。

    刘铭吃惊地叫道“这是个贼”

    李诫看了看那户人家的门面,嘿嘿一笑,“堵他”

    那人再出来时,身上已是锦袍快靴穿戴一新,手里还撑了把大油伞,面上很是得意。

    然当他看到门口笑嘻嘻站着的李诫和刘铭,得意就变成了惊愕,再变成惶恐,他立时就要跑。

    李诫早看穿他的动作,不等他抬腿,手就搭在他肩膀上,“兄弟,借一步聊聊”

    李诫的手看似轻飘飘毫不用力,可那人只觉肩膀一沉,半边身子都疲软无力,别说跑,能站稳都费劲儿。

    他只好乖乖跟着李诫二人走到一处茶棚坐下。

    李诫打量那人时,只见他三十上下的年纪,干黄枯瘦的大长脸,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双黄豆眼,两条深深的纹路从鼻翼旁一直延伸到嘴角下面,厚厚的嘴唇间呲着发黄的大板牙,怎么看怎么一副衰相。

    “我就是捡身衣服穿,没偷没抢。”那人眨巴着眼睛,明显底气不足。

    刘铭讽刺道“您这捡和偷有什么区别狡辩”

    李诫却问“你怎的不跑”

    “你那手跟铁钳子似的,我也得挣得开啊。”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和人们一起跑,地保说要发水,你不怕”

    那人嗤笑道“发个屁水,我早去河堤上看了,别看声势大,水漫不上河堤。”

    李诫目光霍地一闪,接着故作疑惑说“可你看这雨下得这么大,河道撑得住吗”

    那人一指老天,“短时急雨,两刻钟后准停,不妨事。怕就怕暴雨接连不停地下,这几日虽陆陆续续下个不停,都是小雨,造不成危害。傻子地保说什么河伯发怒,我才是河伯,我说不发水,就肯定发不了水”

    李诫和刘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刘铭咳了一声,语气傲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看你纯是唬我们,借机逃走才是。”

    那人瞬间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他霍然起身怒道“别的我不敢说,和水有关的我曹无离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诫也站起来,淡淡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敢不敢在河堤上走一走”

    曹无离冷笑道“有何不敢,我便去河堤上站着,不天晴我不下来。”

    说罢,他也不撑伞,一撩袍角转身大踏步离开。

    李诫二人在后面跟着他,但见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径直走向河堤,直走到砌石挡墙边沿上才住脚。

    李诫也想过去,刘铭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不清楚他的本事如何,还是站远点儿好。”

    “真要发水,这么点距离根本不够逃。”李诫说着,先前走了走,站在曹无离身后不远处。

    浩浩荡荡的黄河水打着漩涡,泛着白沫子,空气中全是河水的腥味。两丈高的浪花将石堤拍得轰轰响,还未走近,便被黄河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袭得心头砰砰地跳。

    曹无离双目望天,忽张开双手,向着乌云翻滚的天际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没人信我老天爷,你不公”

    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嚎叫,接着又蹦又跳,“看吧,我说的话不会错,不会错”

    李诫负手站着,任凭风雨打在身上,只是静静看着状若疯癫的他。

    两刻钟过去,雨真的慢慢停了,而黄河依旧咆哮着,却始终没有漫上来。

    风还在呼呼刮着,曹无离的袍角被撩起老高,混沌的天地间,他的背影给人一种孤独凄然之感,

    良久,他才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子。

    “你怎么还在”曹无离看着李诫,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李诫笑道“我信你,所以在。”

    这话如一道闪打在曹无离头上,一时间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相信似地反问道“你信我”

    李诫点点头,“信你,跟我干吧。”

    曹无离又是一呆,猛地蹲下抱头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有了依靠,要一股脑把憋屈全哭出来。

    哭了一通,他用袖管一抹眼泪,站起身道“我跟你”

    “不问问我是谁”

    曹无离一怔,随即问道“你是谁是不是当官的不过你也太年轻了。”

    李诫拍拍他的肩膀,因笑道“我叫李诫,是兖州府新任的同知,主管河务。”

    曹无离小豆眼一亮,紧接着狂笑不止,“跟我今后就跟着你了”

    有时候李诫都觉得自己运气好得不像话。

    在潜邸随手救了个女子,然后赚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媳妇儿回来。

    去濠州赴任途中发善心救了个老百姓,结果得了个自带护卫队的幕僚。

    这次更是机缘巧合,招揽了一个精通河务的能人。

    真是捡漏儿了

    回到客栈,李诫笑得合不拢嘴,赵瑀听了只觉心惊肉跳,半晌才平静下来,“不是你运气好,是你应当的。你不知他的底信,也不知他说的有几分真,就敢跟着他站在河堤上,这份魄力和镇定谁能比得上你”

    她轻轻靠在李诫的肩头,后怕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我求你个事儿,下次不要再这般冒险了,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还有留在京中的婆母,我如何向她交代”

    李诫笑着安慰她说“我这人赌运一向极佳,当时我就有直觉,这人是有真本事的人。”

    赵瑀好奇道“他是本地人吗既然有真本事,怎么一直没有受到重用呢”

    “所以说我才捡漏儿了”李诫眼光闪烁着,像是发了一笔横财,“曹家世代都是治理河道的官员,在兖州也很有名气,偏生到了他父亲这里修河出了差错,死在大狱里,曹家这才渐渐败落。”

    “他倒是憋着一口气想重振曹家,就是运道不好,三次参加乡试都发生了意外,一次老母亲病逝,第二次考试时拉肚子,叫人抬了出来,第三次竟是失手打翻油灯烧了卷子。”李诫忍不住摇头笑道,“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倒霉”

    “他去府衙自荐,可那些大老爷嫌他长得丑,不肯用。后来他家愈发穷困,久而久之,他就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说的话就更没人信了。”

    赵瑀听完也不禁叹了一声,“倒是个命运多舛之人,怪不得你一说信他,他反应就那般激烈。不过曹先生先前诸多不顺,好容易得了个机会给曹家争口气,等到了兖州,他必会卯足劲儿当差。”

    “没错,这样的人当差一个顶两个。”李诫一阵大笑,“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看来我在兖州的运道要比在濠州强百倍”

    翌日雨霁天晴,顶着如火的炎阳,他们一行人意气风发地离开了小镇。

    小镇离兖州府两百多里地,本可转天就赶到,可晌午路过一个小村庄时,又发生一件让赵瑀始料未及的事情。

    那村子很小,统共三十多户人家,但位置不错,紧挨着官道。村民除了忙地里的农活儿,平时还向过往行人兜售些吃食酒水,家家户户倒也过得不错。

    赵瑀等人路过此地的时候,自然又有人招呼她们买东西。

    井水湃过的西瓜、葡萄、桃子等时令瓜果,大热天的,的确能让人食指大动。

    村东头儿挨着官道的地方,有一株合抱老槐树,树下半亩地大小的树荫,是个歇脚乘凉的好地方。

    卖瓜果的姑娘约有十五六岁,细条身材,容貌只可称得上是清秀。但她并没有一般村姑那样的黝黑或焦黄的肤色,皮肤白净,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一笑起来,反倒添了几分妩媚温柔。

    她麻利地摆出一张小矮桌,搬出五个小凳请赵瑀等人坐下,含笑道“客官坐下歇歇,眼见晌午了,不知您几位用过饭没有我家不止卖瓜果,还有酒水和饭菜。”

    曹无离便问“都有什么菜”

    那姑娘从小推车上拎来个大竹篮,掀开上面盖着的细白布,一样一样指给曹无离看“客官您瞧,有葱花饼,有白面馍馍,这是一罐绿豆汤,这是酱肉、糟鸭掌、烤鸡,还有拌豆芽、青红萝卜丝,还有酱菜,都是自家做的。”

    她嘴角一直含笑,和气又温柔。

    曹无离忽然就感动不已,他受的白眼多了,很少有姑娘这么客气地和他说话。

    他看向李诫。

    李诫正给赵瑀剥葡萄皮,见状失笑道“想吃就说话,老爷我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那姑娘抬头看了看他。

    蔓儿凑过去扒头看看,兴奋地说“哎呦,这糟鸭掌看着不错,烤鸡的味道也香得很。”

    那是刘铭爱吃的。

    赵瑀推推李诫,笑着说“老爷快掏银子吧,看看这几个人,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李诫佯装无奈地一摊手,叹道“我平时也不缺你们吃穿,怎么一个个都跟饿了多久似的来来来,小姑娘,把你家的饭菜都摆上来吧,我尝尝到底是什么山珍海味把他们馋成这样。”

    那姑娘脆生生应了,将竹篮中的吃食都摆了上来。

    不得不说,她家的饭菜的确做得香。

    就连一贯惜身少摄的赵瑀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筷子。

    李诫夸了一声,“不错,别看是乡间野味,不比京城那些大酒楼味道差。”

    那姑娘笑道“我这也是家传的手艺,我家祖上也是开馆子的,您别嫌我说大话,就是到了济南府,您也不见得能吃到比我做的还好吃的饭菜。”

    蔓儿奇道“既然有这份手艺,何必待在这个小村子”

    那姑娘笑了下没有说话,但满脸的苦涩,分明透露出她有难言之隐。

    曹无离就问她有什么难处。

    那姑娘轻笑道“客官多虑了,并没有什么难处。”

    曹无离不免有些尴尬,李诫便道“酒足饭饱,诸位,赶紧启程,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你我只能露宿野外啦”

    众人一听纷纷起身,赵瑀示意蔓儿给银子。

    那姑娘看着手中的二两碎银子,为难道“太太,太多了,我没那么多铜钱找您。”

    赵瑀说不必找了。

    那姑娘忙不住道谢,另抱了两个大西瓜过来,一定要他们收下。

    一个说送,一个说不要,正乱着,村口跑过来一个小丫头,十来岁的年纪,短袖衫子过膝裤子,赤脚穿着一双草鞋。

    隔着老远她就大喊“姐钱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娘叫你赶紧跑”

    咚咚两声,西瓜落在地上,红的白的青的混在一处,摔了个全碎。

    那姑娘脸色煞白,几乎站不住脚,颤着声儿问“小花,爹爹呢”

    小花哇一声哭出来,“爹爹跑啦,不管我们了。”

    “天啊”那姑娘顿时泪如雨下,不说逃,反而跌跌撞撞往村子里跑。

    小花急道“姐,娘叫你跑,你不能回去啊”

    那姑娘站定,回头凄然一笑,“傻妹子,我跑了,你和娘怎么办总归要一个人抵债”

    话没说完,她掉头就跑。

    “姐姐”小花边哭边追,“你等等我呀。”

    转眼间,槐树下只剩赵瑀等人。

    刘铭皱眉问道“东翁,管不管”

    李诫挠挠头,“说起来这也是兖州所辖之地,且跟过去瞧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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