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别府皆热闹喜庆, 准备迎接新年。
汴梁穆府的人却格外提心吊胆
因为最近他们的家主总是阴晴不定,整天沉着脸,时不时发脾气。
外人只知穆大相公年轻有为, 待人热情。唯有穆府近身伺候的人心知肚明, 他们年轻的家主虽生得一副绝世好皮囊, 但在他令人如沐春风的外表,藏着的却是一颗暴躁易怒的心。
见识过家主手段的人都知道, 家主可不是外人传颂的那般善良真诚,甚至这两个词,和他们的家主压根沾不上半点关系。
埋在土里的那些人就深有感触, 穆家新家主, 算不得人, 而是披了人皮的恶鬼。
但凡被这只恶鬼惦记上的人, 无一人能够逃脱他的手掌心。
所幸,这只恶鬼虽恶,却也躲不过一物降一物的命运,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就是他的克星。
真龙天子降修罗恶鬼, 说起来也算般配。
“禀家主,齐府门口的人传来消息,丑时三刻时分, 齐大人出了府, 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软榻上, 男人披着外衣脸上盖本书,方才还是一派闭目养神的悠闲懒散姿态,一听见暗卫来报消息,立刻从榻上翻身而起,扯开外衣扔了书,满脸阴鸷“是陛下召见他,还是他主动求见”
暗卫答不上来“这个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更加不悦“布在宫里的暗卫呢他们怎地还不传消息来”
暗卫小心提醒“家主,您不记得了吗上次您和陛下吵架,陛下发现您在宫中私自布下暗卫盯梢的事,您为了哄陛下高兴,将人都撤出来了。”
男人紧皱眉头,闷闷不乐。
这就是只顾眼前利益的苦果了。
那时急着讨好她,想与她和好,所以才将人全都撤离。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老老实实将人全都撤离,留一招后手也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沉默半晌后,男人出声“三七,备马。”
三七问“家主要去哪”
“我要进宫。”说罢,男人气势汹汹冲出屋子。
三七不敢迟疑,赶忙跟上去。
去宫里的路上,主仆两人各骑一匹马,三七累得喘不过气,在后面喊“家主,等等我。”
任他如何喊,前头那匹马越奔越快,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直至快行至宫门的时候,高马才停住。三七一时没注意,差点一头撞上去,还好反应及时,将马勒住。
搁平时,即便是在宫里,家主也都是策马而行,旁人上朝下朝皆是从晨曦门走至金銮殿,但他们家主不一样,陛下特意赐下恩准,准许他骑马。
同样受到恩典的,还有其他两位,只是那两位行事低调,从不拿这恩典炫耀,只有他们家主,每日兴奋地在宫里骑着马,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人,他得了陛下的恩宠。
女人得男人恩宠,与男人得女人恩宠,两者区别甚大,如今虽是女子主朝,但世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尚未完全转变,大家暗地里做的是一回事,面上摆出来的清傲姿态又是另一回事。
作为穆家家主,公子代表着庞大的世家权势,本该小心行事,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要多高调有多高调,每日不是在炫耀的路上,就是赶去炫耀的路上,连陛下随手赏的一颗青梅,揶揄家主酸不拉几,家主都要拿来炫耀。
三七顺着前方的动静声看去,瞧见穆辰良高高骑在马背上,一身红袍飒爽,俊眸微眯,正盯着马下一人,目光不善。
马下那人,便是惹得家主心烦意燥的罪魁祸首了新晋的国子监司业齐子清。
这齐子清生得唇红齿白,文气清秀,长得与陛下义兄有五分相似。许是郑家那位最近不在汴梁,身在西北处理要事,半年未归,陛下思念义兄,是以近来时常召见齐子清。
穆家的暗卫从宫里撤离后,家主再也不能及时得知陛下的动向。原本家主连齐子清这号人物是谁都不知道,只因那日无意中在昭阳殿撞见,家主勃然大怒,自此记住了这个姓齐的。
若不是陛下放了话,不准家主任性胡闹,不然这个姓齐的早就被大卸八块。
此时在宫门口相遇,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见过穆大相公。”齐子清主动问好。
穆辰良冷声冷气“不是才下朝吗,来宫里做什么”
对于天子近来的厚爱,齐子清颇为自满“下官也不知道,是陛下召见下官,下官才来的。”
穆辰良笑了笑,“原来是陛下召见。”
齐子清不是没听过穆家家主与天子的那些绯事,只不过他一向清高自傲,不屑掺和,虽然得天子垂怜,但也没敢动过其他心思,是以并不心虚,反而铮铮作答“陛下召见下官,定是有朝政大事要商议,恕下官先行一步。”
穆辰良神情不变,唇角眉眼皆是阴冷的笑意“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说罢,他一鞭子甩过去,狠狠抽在齐子清的马背上。
齐子清正在上马,马儿蓦然受惊,齐子清一只脚悬空挂绁绳,半边身子跌地上,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拖出半条街。
守宫门的羽林军回过神,作势就要上前营救,才刚走出一步,听得男人清亮如玉珠落盘的声音字字有力“不许去。”
羽林军面面相觑,停下脚步。
穆大相公的暴脾气,他们领教了不止一回两回,如同今日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小命要紧,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反正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从未重责穆大相公,最多就是罚顿板子关几天。
穆大相公惯会讨好陛下,手段出奇制胜,这要放过去,必是后宫争宠第一人。
直至那抹火红身影飒飒离去,骑着马直奔内宫方向,羽林军才敢有所动作,急匆匆前去查看被马拖行的齐子清。
三七跟在穆辰良身后,惴惴不安“方才宫门那件事,定然已经传到陛下耳中。”
穆辰良抿抿嘴轻哼一声。
她知道又如何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就不信了,她会为了那个齐子清,与他翻脸。
穆辰良袖角都快被抓皱,心里一股闷气四处乱窜。
她今日为何又召见齐子清难不成真瞧上了
是他不够俊俏了,还是他不够勇猛,他日日夜夜伴着她,她竟有心思看新人。
穆辰良一只靴子迈进大殿,里头寂静无声。
宫人们伏首跪在地砖上,大气不敢出。
少女的声音隐约从内殿传出“公然行凶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是鬓鸦的声音。
“他太过分了,来人,传朕的口谕,将穆辰良”
话未说完,穆辰良横着脸走出去“将我怎样”
令窈瞪他“谁准你进来的来人,将他轰出去。”
穆辰良神情紧绷,气焰低下去,少了方才的横行霸道,像是小男孩耍无赖“我不出去。”
令窈提裙从椅中起身,气冲冲奔到穆辰良面前,“朕让你出去。”
穆辰良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眨啊眨“不要。”
赶不走,她也就不再白费力气,怒斥“你在宫门口都做了些什么你心中有数,莫要装无辜。”
“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休得狡辩。”
穆辰良小声道“是他自己马术不精,干我何事我只是轻轻挥了下鞭子而已,并非故意害他,他若是善于骑马,必能躲开我错手挥出去的那一鞭。”
“你”少女怒目相对。
穆辰良不慌不忙,轻拽她的宽袖晃了晃,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委屈求道“卿妹妹,别生气了好不好,不就是一个齐子清吗”
待少女循着他哀求的目光看去,穆辰良立刻做出眼眶泛红的可怜模样“他有什么好,你总是见他。”
他说着话,尾音抽噎一下,听着格外心酸。
令窈怔了怔,差点动摇,旋即恢复清明意识。
不行,今日这件事,她绝不能姑息。
诸如此类的事,实在太多太多,她必须让他明白事情的轻重,不能总是这样肆意妄为。
他的稳重,不能全用在朝政之事上,其他方面也需沉稳。
令窈敛神吩咐“传朕的命令,今年穆大相公不必在宫中守岁,准备仪仗,护送穆大相公回幽州,与本家团聚。”
穆辰良心里凉半截“为了一个齐子清,你竟不让我陪你过年”
令窈狠狠心“是。”
穆辰良鼻头一酸,黑曜的眼瞬时水汽蒙蒙,哑着嗓子“你再说一遍,要让我回哪里”
令窈扭过头不看他“回幽州,三个月内不得回汴梁。”
穆辰良声线开始颤抖“三个月你就这般厌恶我,三个月都不愿见到我”
“下次你再胡闹,一年都别想见到我。”
穆辰良眼睫一眨,眼泪刷刷往下掉。
他强忍着哭声,揉揉眼睛,嗓音含糊不清“好好得很我这就走”
令窈喊住他“等等。”
穆辰良含泪惊喜回头,以为她要收回成命。
令窈“不得谋害齐子清性命,否则你再也别想回汴梁。”
穆辰良快步冲出去。
皇命一下,内命司的人不到十日功夫,便将穆辰良回幽州的仪仗准备妥当。
其中赏赐的年货送至穆府,被穆辰良砸个稀巴烂。
三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家主,别砸了。”
穆辰良砸完最后一件玉器,跌回椅中,气喘吁吁,红着眼问“我命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三七答“做好了。”
“齐子清什么反应”
“据暗卫回禀,齐子清吓得脸色苍白,昨日便托人去宫里递了辞呈。”
“算他识相。”
三七暗自感慨,不怪陛下生气,家主这等举动,着实稚气。
陛下不许家主动齐子清,家主便让人在齐府大门泼满鸡血,到处印下血掌印。
“宫里那边,怎么说”穆辰良有些心虚。
“陛下尚未回应。”三七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话说出来“其实陛下已经三天未出殿门了,太医院的御医们秘密出入昭阳殿。”
穆辰良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他气了好几天,故意不去关注宫里的动向,这会子知道她的情况,当即着急起来“她怎么了”
“陛下似乎病了。”
穆辰良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外冲。
怎么会这样
好端端地,她怎么就病了
赶往内宫的路上,因为太过着急,穆辰良差点从马背跌下,下了马,连滚带爬跑进昭阳殿。
昭阳殿的宫人并未拦穆辰良,事实上,鬓鸦正要派人去请他。
今年是多事之秋,王爷远在清河处理要务,郑大相公又去了西北,只剩一个穆大相公在眼前,穆大相公虽然冲动了些,但是宫中发生这样的大事,也只能和他一人商议了。
鬓鸦想到前日的情形,心都要跳出来。
陛下与穆大相公怄气,做了一个人形沙袋用作发泄,不成想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柱上,陛下也没让御医来瞧,白日里看着没什么,到夜里,陛下忽地喊了一声,然后就倒地昏迷了。
待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太医把过脉后,说这是血淤之症,服药无用,施针太险,只能等陛下脑子里的淤血自行化开,方可恢复。
还好,此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会令人短暂失忆。
鬓鸦将来龙去脉告知穆辰良,穆辰良呼吸都停止。
她,她失忆了
那她,是不是不记得他了
“前些日子陛下虽对穆大相公有些怨言,但无论怎样,穆大相公始终是陛下心中第一人,陛下最是信任穆大相公,想必穆大相公不会令陛下失望。陛下失忆的这段日子,就全托穆大相公担待了。”鬓鸦趁机褒赞。
穆辰良“我明白的,昭仪无需担忧。”
穆辰良对令窈的深情,众人有目共睹,他唯一的软肋便是她。鬓鸦未曾多想,放心地领着李太医离开。
穆辰良在榻边坐了许久,紧盯少女白皙面庞。
他先是心疼,而后悔恨,不该同她吵嘴,沮丧的情绪在脑海中过一遍,他忽地想到什么。
她失忆了,前事尽忘。
也就是说,她连自己有多无情狠心,一并不记得了。
她现在就是一张白纸,除了他,以及外面那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她变成白纸的事。
穆辰良塌下的双肩缓缓后挺,眸底深沉,透出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什么样的事没干过,反正她要赶他走,与其等她恢复记忆赶他回幽州,不如他带她一起回去好了。
说起来,往年都是他在宫里陪她过年,也该是她回幽州陪他一次。
穆辰良召来鬓鸦,假模假样装出伤心欲绝的神情“虽然她的失忆症无药可医,但我府里有一株新得的奇药,或许能治好她,此事事关重大,烦请昭仪与李大人亲自前往穆府取药。”
鬓鸦对穆辰良毫无防备,一口应下。
半个时辰后。
黑夜萧索,城外大道,一辆马车飞奔驰骋。
马车里,少女缓缓睁开迷茫的眼,看清眼前的男人,男人有张英俊秀美的脸,幽黑的眼珠子似玻璃珠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出声问“你是谁”
“我是穆家家主。”
少女意识不太清醒“那我是谁”
穆辰良一颗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面上却镇静从容,一派清贵公子的作态,漫不经心道“你是我的女人。”
少女皱眉,似起了疑心“你的女人”
穆辰良想到齐子清的事。
想到少女每次看向俊美男子时的眼神。
她总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罚他责他,一点都不心疼他。
穆辰良腔调一转,瓮声瓮气“是的,你是我的女人,亦是我的丫鬟。来,叫声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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