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小说:窈窕世无双 作者:耿灿灿
    夜晚郑府摆小宴, 原是为远行而归的孟铎接风洗尘,逢上今日鸣秋之宴令窈大出风头, 家中兄弟姊妹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明年鸣秋之宴的押注, 有说有笑, 一时间热闹非凡。

    席间, 孟铎命山阳将从外面带回的礼一一奉给众人, 郑府长辈的礼各人各一份, 送给小辈的礼, 则是一应笔墨纸砚。

    大老爷敬酒“先生客气, 长途跋涉不容易,何必捎上这些。”

    孟铎只道“一些做不得数的小玩意罢了。”

    大老爷瞥一眼前方老夫人手里拿着的画。雪梅双鹤图, 边景昭真迹。价值连城的名画,竟也成了不得数的小玩意。

    这位孟先生虽客居郑府,但论出手阔绰,他这个主人家还真比不上。

    家中众位小辈正在议论孟铎送的纸笔, 大老爷道“你们还不快感谢先生。”

    大家齐声说谢。

    只令窈一人道“大伯此话差矣,先生算是半个郑家人, 家里人给家里人送礼, 哪用得着说谢, 先生, 你说是不是”

    孟铎一杯酒碰到唇边, 从酒杯里抬起眼望过去。

    令窈笑弯眼, 正对他的视线。

    孟铎放下酒杯, 说了句“是。”

    大老爷无奈道“先生,你不用惯她,你若惯她,府里就无人能管得住她了。”

    大家哄笑,老夫人打趣“业成,你吃你的酒,他们师徒俩的事,哪轮得到你多嘴。”

    大老爷连连说是。

    郑令清悄悄从座位起身,绕到令窈身后,手里捧着孟铎送的笔墨,小声问“四姐姐,先生送了什么给你,让我看看你的那份。”

    令窈让鬓鸦拿出来。

    郑令清一看,心满意足,露出讥讽的笑容“原来和我们的一样,我还以为先生待四姐姐有多不同呢。”

    令窈抿唇,趁郑令清不注意,抬臂一个爆栗打她额头上,不以为然笑道“先生待我同你们一样,但我待五妹妹,同其他人不一样呀。”

    郑令清捂住额头跑开,眼泪汪汪扑进三奶奶怀中“娘,四姐姐欺负我。”

    三奶奶讪笑,其他人权当没听见。连三老爷也指了郑令清说“清姐,吃宴哪能掉眼泪。”

    郑令清这才止住闹腾的劲。

    小宴结束后,大家各回各院。原本令窈约了令佳和令玉,准备打一晚的叶子牌,才刚起身,被孟铎叫住“郡主,夜课。”

    令窈呜呼哀哉,企图糊弄过去,道“先生才回来第一天,白日里又为了我辛劳,还是先歇歇罢。”

    老夫人发话“卿卿,不得违逆先生的话,快去。”

    令窈不情不愿跟上去。

    绕过半大门,走出粉油影璧,令窈仍在叹气。孟铎斜斜一缕视线落过去,观察数秒,轻飘飘丢出一句“白天是谁说若赢了比赛,唯我马首是瞻”

    令窈不叹气了,一改刚才装出来的忧伤模样,笑嘻嘻赖账“我都快忘了,难为先生还记得。”

    孟铎睨她“上个夜课而已,你就委屈成这样,以后要真让你做些什么,你还不得把刀架自己脖子上”

    令窈摸摸细白的脖颈,语气严肃“好不容易长成花容月貌,我可舍不得一刀子割下去。”

    她故作正经的姿态实在讨喜,老气横秋,却又不失乖巧可爱。到底是相处久了,看惯她没皮没脸的样子,便是顽皮取闹,也让人不忍责备。

    孟铎想起此番与梁厚的重逢,一晃两年过去,他这位好友依旧惦记着昔日顽劣的学生。

    令窈见他许久不回应,悄悄偷瞄他倨傲冷峻的侧脸,缓缓道“先生,你肯定又在想稍后该如何责罚我,我索性告诉你,你布下的功课,我一个字都没看。”

    孟铎停下脚步,风吹动他宽袍翩翩,他转过冷如寒玉的眸子,定在她脸上,道“你倒实诚。”

    令窈不敢看他,撇开眼,任性的气焰蔫了一半,破罐子破摔“不然还能怎样,现在说出来,总比待会被先生百般羞辱强。”

    孟铎眉尾微挑“为师何时羞辱过你”

    令窈暗骂他记忆差,刚入府那会是谁连个正眼都不给她,现在倒装起糊涂来,真是无耻。

    她心中腹诽,面上端得奉承,随口道“先生的聪明才智,无时无刻不让人自惭形秽。”

    孟铎未曾言语,继续前行。令窈迅速跟上,瞧见他唇边的笑意,如隔云之月,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她心里头那点子敬畏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得寸进尺搭上去,靠在孟铎袖边,问他“先生,今日五妹妹的话,不知道你听到没有”

    孟铎没有推开她,而是任由她双手挽住他臂膀,问“什么话”

    令窈道“她说,先生待我并无不同。可我是先生关门弟子,家学里的学子们怎配与我相提并论我猜测,先生定藏了一份礼,只待无人之处,再赠与我。”

    她踮起脚,摊开手,将手心递到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要礼物。

    孟铎慢悠悠从袖下伸出手,点点她的掌心“确实有份特别的礼物给你。”

    令窈惊喜“我就知道”

    孟铎“为师教你的渊博学识,便是天底下最特别的礼物。”

    令窈无语凝噎。

    哪有人将这个当礼物的。论耍嘴皮子,孟铎当属第一。

    她放慢脚步,隔出一大截距离,无声宣示自己的小脾气。孟铎也不回头看她,只顾走自己的路,好似他身后没有人似的。

    令窈气鼓鼓冲他背影扮鬼脸,低声嚷了句“臭孟铎。”

    孟铎回眸“你说什么”

    令窈假做无辜,抬头望夜“啊,今晚星星真多。”

    又走一段路,却不是往书轩斋的方向。令窈已经认命,无论孟铎带她去哪,今夜免不得熬死在功课里。

    令窈宽慰自己,念在他今日为她挣脸面的份上,她惯他一回也算不得大事。挨骂罚抄,受就受了。

    结果越走越偏,路也越来越难走。

    令窈朝前看,都已经走过府里最南边的花腰桥,再往前走,就是府中久经失修的石楼。

    小小一栋石楼,早已弃用。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带她来这里。

    “先生,要罚我,回书轩斋罚便是,何必带我到这吓唬我。”

    孟铎默不作声。

    待令窈走近了,望到石楼面貌,不由一愣。

    石楼焕然一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葺的,虽地处偏僻,但全无从前颓然之象。一看便知花了许多功夫。

    孟铎牵了她往石楼上去“此楼地处高势,几个月前我托大郎将石楼改成观星楼,已经修整完毕。”

    青石大台子两边对称,中间一道凹槽从顶延伸至地面。从踏道登至台顶,望得头上浩瀚星河。自台顶俯瞰,正北处有一量天尺,石台正南,摆一简仪。

    青石垒出的石圭有细水缓流,满天星空倒映水中。

    令窈看看天,又看看地,仿佛有两条银河万丈同时星光闪耀。

    她玩心大发,挣开孟铎的手,爬上爬下,兴奋欢喜。前后都看完,累得气喘吁吁,才肯回到孟铎身边。

    “先生,你怎会想起修这个”

    此地没有座椅,她满身是汗,不想坐地上被孟铎嘲笑礼仪,实在没力气站,只能假借问话的由头,不动声色将他当成人形柱子,背靠背,肆无忌惮赖着他。

    孟铎蹙眉,下意识想要挪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停在原地,任她倚靠。

    他轻启唇齿“为师说过,要让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已学过星象,但书中所学毕竟是死物,活学现用才能融会贯通。”

    令窈语气自满“原来这观星台是为我修的。”

    “是。”

    她笑意更浓,刚要再说两句,听得他添一句“所以往后每日夜课要多添半个时辰。”

    令窈一怔,旋即鼓起腮帮子,闷闷道“先生真扫兴,明日我就让人拆了它。”

    孟铎没说话。

    令窈背靠着他,看不见他此刻面容神情,只得嘴上试探“先生”

    “为师在。”

    令窈欲言又止。

    片刻寂静后。

    他问“何事”

    小姑娘声如蚊呐,语速颇快“我很喜欢它,谢谢先生。”

    他没接她的谢,而是问“为师教你的口诀中,秋夜北斗靠地平,下一句是什么”

    令窈对答如流“ 仙后五星空中升。”

    他继续考她“斗柄西指”

    “天下皆秋。”

    “斗柄东指”

    “天下皆春。”

    他点点头,又问“五星是指”

    令窈“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

    孟铎甚是欣慰“很好。”

    令窈得了夸赞,浑身骨头都痒起来,百无忌讳地说“先生,你教我这么多,就不怕害了我吗”

    孟铎疑惑“何出此言”

    她笑道“待我学成,哪还看得上凡夫俗子。”

    孟铎一语点破“你眼比天高,即便不学,也看不上凡夫俗子。”

    令窈将后脑勺靠他背上“那先生呢先生博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要找一个合心意的枕边人,只怕难于上青天。”

    孟铎“既然难于上青天,那便顺其自然。”

    令窈觉得稀奇“难道先生从来没有过心上人吗”

    “没有。”

    “先生当真冷血无情。”

    “情分很多种,不一定男女之情才叫情。有些人即便孤苦终老,也能怡然一生。”

    令窈笑道“看来先生绝不会痴情于谁,先生只爱自己。”

    “世间痴情之人多如牛毛,不差我一个。”

    “先生敢不敢与我做赌”

    “赌什么”

    “赌将来遇到心爱之人,先生定会像世间其他男子那般发狂发痴。”

    “绝对不会。”

    “若先生输了”

    他只觉得好笑“从此你便唤我徒儿,我认你做师父。”

    令窈哪料得到以后的事,她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全盘把控,无非是为了玩笑,捉弄于他“一言为定。”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清风繁星,桂花飘香。

    令窈贪恋嗅香,满目星星,惬意至极。孟铎寡言,与她说上许多话,此刻便不再开口。

    她喜欢同他讲话,他从不将她当小孩子,也不看重她郡主身份。她在他身边,无需拘泥,只需做当年那个十八岁的郑令窈。

    她还想听他多说两句,拿出话来逗弄他“我问过山阳,他说你们本该三日后才到,先生非要快马加鞭赶回来。”

    孟铎忽略她话里的打趣,语调平缓,无情无绪“在外耽搁许久,不想在路上浪费多余时间罢了。”

    视野中有什么一晃而过,令窈惊愣,揉揉眼睛,喊“先生,你看,是彗星”

    闪亮的白线劈开墨黑色夜空,一道又一道,轻曼飘逸,光彩夺目。

    令窈第一次看见彗星如雨降落,前世她听人说过,却从未亲眼瞧过,她贪睡又懒惰,即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星象,也与她无缘。不成想,今日却阴差阳错遇见了。

    令窈屏住呼吸,目不转睛,被眼前美景惊得说不出话,震惊之余,听得孟铎玉石般的声音落下来“好看吗”

    哪能不好看。令窈语气激动“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他也仰头望星,喃喃道“为师夜观天象,推测今夜有异象,果不其然。”

    她一愣,随即被彗星吸引全部注意力。

    星星将夜空烧亮,一串连一串。

    她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夜。

    令窈痴痴地看着,彻底沉醉其中,直至薄薄的夜恢复如初,孟铎唤醒她,她也不愿离开。

    “再等等,兴许还有。”

    “没有了。”

    令窈不甘心“万一呢错过岂不可惜。”

    孟铎挪步,踱至她跟前。

    小姑娘高高仰着脑袋,眼睛张得大大的,渴望地望着星空,嘴里抱怨“先生,你走开些,别挡住我。”

    孟铎无奈,抬手将她脑袋掰回来“瞧你脖子都快扭断。”

    令窈被迫由仰望星空变成仰看孟铎,一本正经“此等良辰美景,脖子扭断也值当。”

    孟铎笑了笑,不再劝她,轻步往外。

    令窈看看天上,又看看孟铎,此地荒凉寂静,她不敢一人久呆。

    她一边朝他跑去,一边叹气,口吻遗憾“彗星真好看,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孟铎停在石阶上,见她追到跟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给你。”

    令窈接过“是什么”

    “关门弟子的特别礼物。”

    令窈神情得意“先生口是心非明明有还骗我说没有”

    她打开一看。

    香囊里面装着一块小小的石头,形状奇怪,她从未见过。

    孟铎“是陨石,天上掉下来的彗星所化,有它,你便可日日观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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