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铎牵了她的手放心口处“我确实爱慕你。”
令窈又惊又喜“你说什么”
“我爱慕你。”孟铎阖眼,将话又说一遍。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轻, 轻得像羽毛, 一字一字落下, 挠着她的心。
他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令窈扑到他身上, 似天真的孩童得到心爱之物,激动地摇晃他“我还要听。”
孟铎翻身, 背对着她“不说了。”
令窈从榻上绕过去, 贴到他面前。
孟铎没有睁开眼看她。
令窈指尖轻拨他长睫“可是我喜欢听, 我还想听。”
孟铎慢声道“同样的话, 我不会重复第三遍, 你既喜欢听, 去找别人说给你听。”
令窈躺下去,挪进他怀里, 脑袋贴到他的心口处,娇声唤“孟铎。”
别人的爱慕之语, 她唾手可得。孟铎的爱慕之语,历经万难才到手。
她不听个一万遍, 都对不起自己。
孟铎咽了咽。
怀中少女柔弱无骨般贴着他蹭,一声声撒娇般的呼唤, 既期盼又委屈。
大有他不再说一遍,她今夜就缠他一晚的势头。
“我爱慕你。”男人迅速别扭地说一句。
“谁爱慕谁”她得寸进尺。
“孟铎爱慕阿窈。”
令窈满足轻叹, 没再进一步要求什么, 躺在他心口处聆听那里面因她悸动的心跳。
有生第一回, 她听见他心跳如雷,毫无掩饰之意。
这个男人,曾与她有过情深义重的师徒之恩,亦曾与她有过针锋相对的夺权之恨,她敬仰过他,也曾讨厌过他。两个人本该水火不容,如今却相拥而眠。
她想做什么,她自己知道。
与其耗费心思将他抓起来折磨一辈子,不如让他心甘情愿被她拥有。
就像男人拥有女人,她也要拥有他。
少女突然安静下来,孟铎睁开眼迅速偷瞥一眼,见她闭着眼唇角带笑似在遥想,他动了动被烧伤的右臂,缓缓搭过去,一点点将她搂紧。
她这时问“以前你为何一直不肯承认爱慕我,是因为爱慕我这件事让你难为情吗我不配让你爱慕吗”
他不再隐瞒“因为我羞愧。”
“你为何羞愧”
“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的年龄。”他停顿半秒,拿昨夜她在榻边骂他的话同她道“因为我是一个又丑又老的臭男人。”
令窈张眼瞪他,戳他腮帮子“还有,因为你是个记仇的小气男人。”
孟铎笑着抓住她手。
令窈“抛开你孟氏主君的身份不说,其实你我的年龄差不了多少。”
“我比你大十二岁,比不得穆辰良,与你年岁相近,就算是郑嘉和,他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他话里透着酸味,她听得欢喜,心怀慈悲宽慰他“你糊涂了我这辈子活了八年,加上我上辈子活的年头,我足足活了二十几年呢。”
孟铎指指她的身体“却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怕你这辈子活至百年,到死了再重一遍,这里面装的魂,永远都只会是个小姑娘。”
令窈咧嘴笑,扬了扬下巴,接住他的话“那倒也是,我永远都是一个聪慧无双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孟铎低头贴她的额心,打趣问“试问小姑娘今年几岁了”
令窈比划手指,煞有介事“一千岁。”
他啊地一声点头“瞧着倒真像一千岁。一个吸人血勾人魂胡作非为大闹尘世的千岁妖精。”
令窈笑得花枝乱颤,捏住他下颔“你这个凡人未免太聪颖,竟能一眼看穿本座的真面目,我得囚了你才行,以免你将本座的秘密泄露出去。”
“我若是泄露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令窈亲他双唇“这样。”
缠绵悱恻的深吻过后,孟铎白玉般的面庞泛起晕红,令窈嘲笑他“教会我吮口水的人是你,我进步了,你的功夫却倒退了,竟会喘不过气。”
“你有所进步,是因为有人与你日夜温习这门功课,而我却只同你一人试过。”男人沉声道。
令窈有些心虚,低喃“谁让你教了我之后撒手不管我习了新的本领,总得与人切磋,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只能和其他人切磋了。”
孟铎无奈叹出胸中闷气。
令窈替他顺气。
孟铎眸光深深盯看她,忽地他想起什么,自嘲“从前我曾想过,以后若是得了江山,封你做皇后。”
令窈听见这句,不怎么开心“我不做谁的皇后,自古以来,皇帝与皇后,不但是夫妻,而且是君臣。一个是君,一个是臣,既然我有的选,自然是选择做君。孟铎,我不做你的袍下之臣,我只想让你做我的裙下之臣。”
孟铎默不作声。
他难得同她表明心意,令窈趁势问“孟铎,你为何想夺江山做皇帝”
“因为我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皇帝。”孟铎脱口而出。
令窈抚掌“那太好了,你正好教我怎么当一个好皇帝。”
她的厚颜无耻令人又气又笑,孟铎问“我为何要教你”
令窈“你若是应了我,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手握半壁江山的权力,与我共建锦绣山河的资。”
“还有呢”
“我的喜欢。”
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的喜欢算什么只要是能讨你高兴的人,你谁不喜欢”
“可若你肯讨我高兴,我便最喜欢你。”令窈苦恼皱眉,实属无奈“我活的年头还不够久,暂时只学会爱自己。我不想骗你,只能将实话告诉你,你再怎么好,也不如我自己好。你若要我的爱慕,要我为你失了心智,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只能做到喜欢你。”
她停顿,继续道“最喜欢的那种。”
他笑了笑,点破她“所以你是想要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赌,赌你最后会不会爱上我”
令窈黑眸澄澈,眼波如水“赌一睹又何妨今日我最喜欢你,怎知明日我不会最爱你”
“最爱”他翻身压住她,“你还想爱几个”
她看着他说“是你教会我,女人需心狠手辣,亦可无情亦可多情,我会爱几个我不知道,但我能不能爱你,又能不能只爱你,难道不是看你的本事吗”
孟铎脑袋疼,胸口闷得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说的就是他。
令窈双手捧住孟铎脸蛋“我爹说了,几月后便是我生辰,到时候他会退位让贤,正式让我接手杨氏的江山。孟铎,我初登帝位定会慌张迷茫,你来辅佐我好不好”
“我会将岐山以北至曲南的地分给你孟氏族人,孟氏清河本家的土地亦会归还给你们,孟氏反叛一事,就此一笔勾销,我绝不会降罪任何人。不仅如此,我还会赐下恩旨,许孟氏子孙考取科举入朝为官,世世代代被庇佑。”
“孟铎,我将半壁江山分给你,你做这江山的摄政王,可好”
黑暗中,男人冷峻如玉的面庞布满迟疑,他最终还是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抱着她,说了句“夜已深,睡吧。”
令窈闷闷不乐。
在山中住了几日,孟铎再也没提过那夜两人谈及的话。他未能给她回复,令窈也不急着问他要。
这个男人,同她一样顽固,他没有回应她,比他一口回绝她要好得多。
至少说明他动摇了。
令窈在山中安心养伤,直至有人要接她回去。
山阳回禀外面的情况“大军压境,穆家军和西北军都来了。”他抱怨地望令窈一眼,“分明是你死赖着不走,那波人气势汹汹,好像是谁抢了他们的宝贝一样。”
令窈纳闷“我不是给辰良写了信吗难道你没替我送出去”
“送了。”
“送了他怎么会”令窈忽地明白过来,定是穆辰良吃味了。
是她疏忽,以穆辰良的性子,他能让她一人来岐山已是极限,或许当初她就不该写信给穆辰良让他不要担心,更不该在信中向他表露孟铎对她百般迁就两人和好如初。
穆辰良见了这样一封信,怎会不冲过来抢人
“我这就下山让他退兵。”
山阳又道“你那位二哥哥也来了,还带了棵摇钱树。”
“摇钱树”
“你郑家三哥哥呀。”
这就不好办了。来一个人还好劝回去,来三个人怎么劝
郑嘉和千里迢迢从西北来此,定是穆辰良搞的鬼。至于郑嘉辞,大概是来看热闹的。
令窈陷入两难中。
她还没有等到孟铎的答复,她不想回去。可她不知道孟铎到底什么时候会给她回复,她总不能永远这么待下去。
令窈看向一旁温文尔雅正弯腰除草的男人。
她的伤早就养好,孟铎的却没有。
她每天查看他手臂上的伤疤,那些伤疤越发明显,丝毫不减消退之意。
“收拾一下,我送你下山。”男人从青草丛里直起腰,面如冠玉,气定神闲。
他将花锄丢给山阳,抬眸望她,眼中波澜不惊。
没有挽留,亦没有不舍。
令窈顿时有些泄气。
这些天的等待,全是无用功吗
令窈没再强留,孟铎说送她走,她便走。
她不会永远等着他。
下山的时候,山阳背着令窈,孟铎只能靠腿脚。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孟铎气喘吁吁,累得额面涔汗。
为避免双方交战,山阳出面交涉。
“我就要离开,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令窈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孟铎知道她想听的话是什么,她在山中待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得他一句话。
许久。
孟铎唇齿轻启“三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三个月”令窈语气幽怨。
“我的话已经说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孟铎问。
当然有。
令窈踮起脚,亲吻他双唇,细声道“要么与我快活一生一世,要么与我斗得鱼死网破,别无第三种选择。”
“知道了。”孟铎眉眼平和,张开唇容纳她的缠绵。
不一会,前方马声踏踏,山阳领着三匹马三个人回来了。
令窈往前探,最先看到骑在马上的郑嘉和,数月未见,他的目光里写满眷恋,一看到她的身影,挥臂示意“卿卿”
令窈跑过去“哥哥。”
尘土飞扬,三人接连下了马,朝少女的方向奔去。
穆辰良冲得最快,很快超过郑嘉和,第一个到令窈面前“卿妹妹”
令窈想到穆辰良擅自带了大军来接她的事,才被他抱到怀中,伸手推开他。随后就到的郑嘉和张开臂膀,令窈扑进去。
“哥哥,许久未见,你清瘦了。”
郑嘉和柔情似水,将令窈抱在怀中“为了早日与卿卿相见,我每日废寝忘食处理西北的事务,就连卿卿的封典大礼都没能赶上。”
“现在呢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所以来接卿卿回去。”
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么着急赶来做什么说不定人家在山里潇洒快活,根本不想你来接。”
令窈看过去,是郑嘉辞。
穿了一身云青桑金绣鹤袍,头上簪碧玺铤,打扮得惹人注目,从穆辰良身后缓缓踱步而出,丝毫不逊穆辰良的一身红衣贵气打扮。
见她望他,他仰起面庞,任由她看。
令窈收回视线不理郑嘉辞,靠在郑嘉和怀里问“哥哥,你带他来作甚”
“他说要与你商量以私银充盈国库的事,非要跟过来接你。”
郑嘉辞身形微滞,没想到郑嘉和一张嘴就将他卖了,顿时恼怒成羞“谁要来接她,我来看戏的。”
穆辰良挥手将郑嘉辞推开,“别在这占地方。”
郑嘉和牵紧令窈的手,“卿卿,我们现在就回去。”
令窈并未应下,从争嘉和的的怀中挣出,转头看另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大树下,孟铎长身玉立,神情恍惚,怔怔看着她所在的地方。
令窈喊了声“先生。”
她朝他伸出手。
她背后三个男人同时安静下来,气氛瞬时阴沉。
孟铎压住心中朝她奔去的本能冲动,脚抬起又放下。
还不是时候。
他不能如此草率随她而去。
即便他放下心中的抱负,将她的抱负当做新的抱负,在那之前,他也有自己该去做的事。
令窈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男人渐渐从视野中消失。
令窈双手垂下,无尽的失落涌上心头。正是伤心时,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被人牵住。
“我们回去。”穆辰良与郑嘉和异口同声。
令窈没再往山上看,她点点头“嗯。”
从岐山回幽州,待了一日,令窈即刻随郑嘉和出发回汴梁。
穆辰良以护送为名,向穆大老爷请示过后,也跟在队伍里。
路上慢悠悠行了一月,刚回到汴梁,便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
令窈吓得脸都白了,脚一落地便往皇帝的昭阳殿跑。
殿外跪满御医与侍疾的嫔妃,殿内没有内侍在,只有梁厚守在榻前。
皇帝不放人进去,就只放了梁厚一人入内。
令窈一来,梁厚站起来问好“殿下,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令窈记挂着皇帝的病情,被梁厚一挡,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爹爹呢,他怎么样了,我要见他。”
话音刚落,帘后传来皇帝幽幽的声音“现在知道急了朕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早就不记得朕这个爹了。”
令窈循声看去,皇帝掀开帘角,慢步而出。身上穿着中衣,脸上并无她想象中的憔悴病容。
令窈愣愣问“爹爹,你不是病得快要死了吗”
皇帝努努嘴,“你再晚回来一步,朕当真就要死了。被女儿抛弃,心碎而死。”
梁厚及时为令窈解惑“陛下是装病。”
令窈长舒一口气,擦去浓睫上沾的泪珠,闷声道“爹爹何必这样吓我,早知如此,我就不急着回来了。”
后面半句是气话,皇帝听了出来,笑着哄她“卿卿莫生气,朕这样做,并不是存心捉弄你,而是为了你的帝位做准备。”
令窈一路赶来,累得口干舌燥,皇帝挽她坐下,旁边梁厚端一杯茶给她润喉。
令窈喝了茶,总算缓过气。
算时间,离她的生辰日不远了,爹爹选在这个时候做准备,是意料之中的事。
夜长梦多,孟氏叛乱暂歇,世家正是畏惧她的时候,只有真正成了九五之尊,才能彻底推行她的新政。
爹爹要退位,就得有个理由。
他称了病,她才能顺理成章接过帝位。
“爹爹。”令窈觉得自己真是幸福。皇帝万事为她考虑,无微不至,如他这般费尽心思为女儿着想的父亲,才称得上是父亲。
皇帝慈爱地摸摸她脑袋“卿卿无需感动,朕是你的父亲,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令窈眼中坚定“卿卿不会辜负爹的期望,有生之年,卿卿定会让爹爹见证万里锦绣承平盛世。”
皇帝宠溺道“朕对卿卿的期望,不是万里锦绣,也不是承平盛世,而是卿卿的快活。因为卿卿会为得到权力而快活,所以朕才将皇位传给卿卿,并不是为别的,只为了你高兴。”
令窈热泪盈眶。
皇帝替令窈轻拭眼泪“这趟去幽州,有得到你想要的吗”
“得到了一半。”
“还有一半呢”
“三个月后见分晓。”
皇帝大致猜到她想要的另一半是什么,他没有点破,而是祝福“望卿卿得偿所愿。”
“多谢爹爹。”令窈想到什么,问“爹退位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卿卿可以”
皇帝打断她“这个就不烦卿卿操心了。有梁爱卿在,他会为朕打理一切。”
梁厚双袖合揖,同令窈道“臣想提前向殿下求个恩典。”
令窈以为他要辞官“你又不老,这么快就要隐退归田”
梁厚嘴角扯动“有殿下做新君,臣怎么可能辞官隐退臣只是想向殿下告个假,待殿下登基之后,臣要离开汴梁两年。”
“你要去哪里”
“陪陛下一起,去长公主喜欢的岭南,摘一朵她喜欢的雪莲。”
皇帝咳了咳“梁厚。”
令窈看向皇帝,原来爹爹想做的事是这个。
皇帝察觉到她的注视,低声道“以后朕不能时常在宫中陪你了,朕想去看一看阿姊曾看过的风景。这座皇宫,以后再也不能囚住朕。”
前半句透出愧疚,后半句透出决心。
像是一朝得了自由的鸟,飞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
令窈心中感慨万千,轻轻抱住皇帝,拍他的后背“爹爹,去做你想做的事,卿卿早已长大,无需谁的保护。以后,爹爹纵情肆意,卿卿来做爹爹的庇护伞。”
皇帝红了眼圈,“嗯。”
由秋入冬,大雪兆丰年。
岐山,日夜赶工挖掘的地道早已中断,孟氏的大军悄悄领着孟氏族人朝南迁移。
他们即将归家,回到熟悉的清河本家。
孟铎披着白狐大氅在雪地里行走,孟齐光跟在他身侧,年迈的步伐略显笨重,胡子上沾了雪。
“军师不问我,为何下令堵住两条通往汴梁的地道”孟铎出声。
孟齐光叹口气,“堵住地道,下令迁移族人,这三个月以来,主君所做的事,桩桩件件皆指向一个目的。老夫虽然愚笨,但也看得出,主君已无心恋战。”
孟齐光想到什么,语气遗憾“主君当真舍得弃掉江山地道已经打通一半,只要继续打通另一半,汴梁唾手可得。”
孟铎含笑“军师是否怪我太过儿戏”他从袖下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孟齐光手里“军师若想为孟氏族人杀我泄愤,下手便是。”
孟齐光一愣,丢开匕首,重重跪下“主君的选择,便是孟氏一族的选择,无论主君决定做什么,孟氏一族只会听从,绝不会有异议。”
“我许了你们江山易主。”
“主君许的是孟氏一族安居乐业,子孙荣享富贵。江山易主,是主君许给自己的。”
孟铎愣住,勾唇嘲讽一笑“确实如此。”
孟齐光叹气“自广陵一战,属下便看出来了,主君的心,在杨氏之女那。”
孟铎没有否认“是,我的心被她捏在手里。”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既然难过,过不去就不过了。”孟铎喃喃自语,“从前是我天真,以为毒入五脏六腑亦能挽救,却忽略了这毒有多烈,一入口中,当即毙命,哪会给人挽救的余地”
“主君是在说那杨氏皇太女”
孟铎纠正他的称谓“她就快登基做帝王了。”
孟齐光改口“女子做帝王,只怕道阻且长。”
“所以她需要我。”
孟齐光心中暗叹,颠覆一个男人的野心,不是件易事,颠覆一个无情男人的野心,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从未想过,他们冷静沉稳的主君,熬过了所有的对手,韬光养晦数十年,最后却栽在了曾经教过的小姑娘手里。
从广陵之战后,主君有多挣扎纠结,他皆看在眼里。他知道有一天,主君终会做出决定。
是选江山,还是选美人。
细想想,其实这样也好,粮草总有用尽的一天,一日悬而未决,便一日不得安生。
“接下来主君打算做什么”
孟铎摊开手心,低眸凝望那枚被令窈故意遗落的玉扳指“这件东西她已等了三个月,如今我已处理好所有的事,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东西送还给她。”
孟齐光抱拳行礼“愿主君心想事成。”
山阳在前方等候多时,“先生,你快些。”
孟铎朝山阳走去“来了,急什么。”
山阳背了他就往山下蹿“怎能不急我可不想因为先生,错过她的登基大典。”
宫中,为了新皇登基一事,众人忙得里朝天。
令窈百无聊赖倚在窗边看东宫来往的宫人。
她头上戴金龙玉冠,冠后斜插一步摇,是穆辰良送她那支世家步摇。腰间系一玲珑小巧的玉牌,远看是稀松平常的玉牌,近看放能看到上面雕刻的西北军标志,乃是能够调动整个西北的玉令。同玉牌一同系在蹀躞带上的,是一纯金打造的小元宝,刻一郑字,掌通天下贸易商道。
令窈浅叹一口气。
身后有人靠近,声音温润“卿卿,大好的日子,作甚叹气”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令窈头一歪,靠在郑嘉和肩上,“幽州的探子来报,岐山搬山造道的动静已经停下,可我仍未接到孟铎的回应。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作何想法,所以才叹气。”
郑嘉和不言语。
令窈问“哥哥不高兴了”
“你亲自替穆辰良在汴梁开府,我都没说过什么,又怎会为了孟铎的事不高兴”
“原本也是要替哥哥开府的,可是哥哥自己提前置下了府宅。”
“我又不像穆辰良,这点小事也要劳你操心。”
“我愿意替哥哥操心。”
郑嘉和替她抚平鬓角碎发“再过半月,你做了帝王,我便不再是你的哥哥了。”
“不是哥哥是什么”
“是臣子。”
“不,仍是哥哥。”令窈字字清亮,将话告诉他“哥哥永远都是哥哥,不是臣子,亦不是面首,而是卿卿最亲近的哥哥,无论人前人后,卿卿都要唤你哥哥。”
郑嘉和牵过她的手,“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唤我哥哥吗”
令窈想了想,眨着眼笑道“倒也不是,以后哥哥便知道了。”
郑嘉和没再问下去,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映出两道阴影,应了声“嗯。”
“哥哥会永远留在汴梁城吗”
“卿卿在哪里,哥哥便在哪里,哥哥唯一永远留下的地方,是卿卿的身侧。”
令窈重新开心起来“卿卿的身侧,永远都有哥哥的一席之地。”
有郑嘉和作陪,令窈很快忘了因孟铎带来的郁闷,她不再想三月期限已过的事,她专心想登基的事。
男人再好,好不过权力。
他若连向她屈服都做不到,她还记挂他作甚
半月一晃而过,登基大典在即。
登基前一天,令窈在金銮殿前预演翌日大典之事,其他的事皆已预演完毕,就只剩下登上宝座这最后一件事。
本该有宫人代替群臣,在殿下高呼万岁,令窈挥挥手,将他们全都禀退。
令窈独自一人在殿内,殿门大开。她歪坐在宝座龙椅上,单手托腮,睨视下方空荡荡的地,忽地有些后悔禀退宫人。
太静了,坐在这上面,若无人俯首称臣高呼万岁,乐趣便少了一半。
为了登基一事顺利进行,令窈几天几夜都未睡过安稳觉,此时坐在龙椅上,忽地困意来袭。
这地方是她的,她安心得很,撑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入殿的脚步声。
“是谁”她并不急着将眼睁开,懒洋洋丢出两字,尽显帝王威严。
“是我。”
男人的声音一出,令窈呆呆愣住,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仍闭着眼,半信半疑地问“皇宫禁地,你如何进得来”
“有山阳在。”
“殿外有暗卫把守,你杀了我的人”
“没有,是郑嘉和放我进来的。”男人停顿半晌,添上一句“穆辰良要替你拦我,没拦住。”
令窈张开眼“我从未要他拦你。”
男人幽深的眼眸迎上她视线“你总算肯睁眼看我。”
令窈难为情,小声嘀咕“我怕你是假的,是我做梦梦到的,一睁眼就没了。”
“我不是假的,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梦境。”
令窈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歪靠龙椅的后背逐渐挺直,端坐昂首问“三月期限已过,你来作甚亲自向我下战书吗”
孟铎朝前一步。
令窈“站住。”
孟铎停下。
令窈气鼓鼓“明日是我的登基大典,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几天,再来下战书吗”
“我不是来向你下战书的。”
令窈不听“我等了你三个月,你一句回应的话都没给我。你这个阴险狡诈玩弄人心的混蛋,我告诉你,我对你的耐心已经耗光,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可恶的老男人。”
令窈说着话,偷偷窥视孟铎神情。
任她将话说得有多难听,他依旧是一副从容尔雅的做派,连眼都未眨一下,眸底平静如水。
这让她更生气了。
手边没有可以砸的东西,她只得摘下指间硕大的宝石戒指,狠狠朝他砸去。
孟铎灵巧避开。
宝石戒指没能砸中人,自己摔了个粉身碎骨。
“没能及时回应你,是我的错。”孟铎看了眼地上跌碎的戒指,收回视线看向龙椅上的少女。
他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从前他做文臣时走进这金銮殿,眼中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龙椅。而如今,他的目光却不再被它所诱,那上面坐着的人,比它更具诱惑。有生第一次,他眼中的唯一不是死物,不是权力,而是一个鲜活的人。
这个人自私自利,甚至不爱他,她的喜欢,永远都无法与他的爱慕相提并论。
纵然如此,他还是来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要她的心,就得给她想要的。哪怕这其中的代价,是要他颠覆自己的所有。
人生前二十几年走过的道路,他并不后悔。从今往后要走的另一条道路,他亦不会后悔。
从前他谋的是江山,今后他谋的,是一个人的心。这二者的难度不相上下,还好他历经过千难万险,并不畏惧谋取她的心。
令窈双手抱肩,别开脸不看他。
男人道“无论陛下如何惩治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忽然换了对她的称谓,令窈猛地竖起耳朵,“你,你唤我什么”
“陛下。”
令窈掩住高兴,假装镇定,嫌弃的眼神抛过去“谁是你的陛下我可当不起你孟氏主君的一声陛下。”
大殿安静下来。
令窈攥紧手指,她尚未发力,嘲他一句而已,他就受不了了
令窈犹豫是否要再骂他一句,视野中男人端雅的身姿缓缓伏下去,跪到地上,向她行君臣大礼
“微臣孟铎,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令窈呆滞。
顷刻,她从宝座上起身,朝殿台下冲去。
男人跪在地上,她一把抱住他脑袋,红红的眼,娇俏俏地问“你再说一遍,不,是两遍,三遍也行,最好说到我听腻为止。”
孟铎从袖中拿出玉扳指“你先将它戴上,我再说给你听。”
令窈定晴一看,是她故意丢下的玉扳指。
她将手伸出去。
孟铎替她戴上“以后莫要再戴其他的宝石戒指,只有我的玉扳指,才配得上你这双纤细白皙的手。”
令窈抚他面庞“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玉扳指,也配让我戴”
“谁说它什么都不是。”孟铎一把拽过她的手,他跪在地上,谦卑的姿态,眼神却犹如虎狼“从今天起,你戴了它,孟氏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令窈眼中的笑意就要压不住,她问“那你以后还敢让我等三个月吗”
“不敢了。”
他手间动作一用力,她跌到他肩上,他就势站起来,扛着她往龙椅的方向而去。
“停下。”令窈硬生生将自己从狂喜的沉醉中挣脱,双腿打踢,似护食的野兽“那个地方只有我能坐”
“我不坐。”孟铎将她放到龙椅上,低身吻下去“我看着你坐,让你在这上面坐得更安稳,可好”
令窈再也忍不住,笑得像孩子似的,嘟唇亲亲他“好。”
义宁五年,杨帝退位,皇太女登基,年号“裕鼎”,后人称其为“宏明女皇”,极尽赞美之词。
女皇励精图治,推行女子入朝为官,废旧法,改姻亲习俗,停征重税,广纳人才,不问出身,除文官武官外,又添一理官,选拔各地造物能人,目光长远,定下千年大计。
女皇在位期间,收世家大权,掌天下兵权,启鼎盛元年,为王朝千年盛世奠下基业。史称“弘兴之治”。
女皇一生未婚,育有三子一女,三子逐一过继,后传位小公主甜宝。
后人翻阅史书,寻公主生父,无迹可寻,唯有女皇十七岁登基为皇时的一句戏语“朕今日为皇,天下美男自当归朕所有。朕需枕边人,亦需掌中臣。”
正文完,记得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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