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不知道周老七在等待他的小半个时辰里就想了这么多, 若是知道周老七心中所想,他只会感慨原身看人的眼光真准。原身寄钱回家供养父母,扶养兄弟们, 其中耗费他最多心血的就是七弟周大宝。以前周大宝来县城读书, 还是原身给租的院子。近距离相处了近十年, 原身早就将弟弟看明白了, 心比天高才读出个童生就开始瞧不起做商人、做赘婿的二哥了。原身伤心难过,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弟弟终于科举出头,他就减少了与幺弟的联系, 不主动凑过去招冷眼。
所以瑞和来京城开店时没有联络周老七。
“没什么客人了,我到后头去一趟, 店里你看着点。”瑞和交代富贵, 这才端着托盘到后院去。周老七方才那欲言又止暗藏心事的神情他都记得,他得听听周老七想跟他说什么。那表情,可完全不像单纯与久未见面的兄长重逢的惊喜。
对着瑞和送来的粥和小菜,周老七没什么心情吃, 只草草地夹了几口, 然后就说起正事。他也没敢直接问,只旁敲侧击问侄子的事情。
“他啊, 上外地读书去了。是, 是挺远的, 有两年没见过面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他有出息就好。”
周老七眼珠子转了转“君年也是的, 再是没办法回家也得给你写信呐, 写信了么”
“写了写了他在外头读书读得好着呢。”
“君年也二十二、二十三了吧科举成绩如何今年乡试, 君年有没有去考啊”
“这我就不晓得了,我也不懂这些,大宝啊,你快吃呀,一会儿菜都冷了。”
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若不是周老七已经知晓事情原委,他都给他二哥骗过去了。这藏得可真够深啊,半个字都不吐露,跟个蚌壳一样。周老七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才恼怒,却不想他二哥可能是受了袁侍郎的利诱威逼才要守口如瓶,如此自私自利
他挪了挪屁股,最后还是忍不住沉声问“二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什么事情瞒着你”瑞和笑了,“你啊,当官了就是不一样,说话的样子真有气派,我看啊老家的县令老爷都没有你有气势呢。”
周老七觉得这话好似在讽刺自己,可看二哥这幅真诚的模样,似乎又是自己想多了。他咳嗽一声“哪里便有什么气派了,我就是个小官,在京城这几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没办法呀,没有人脉没有后台,唉”
“上回看爹娘给我的家书,你说弟妹又怀孕了,这一胎可顺利”
“”周老七顿了一下才说,“顺利顺利,生了个闺女呢”他的妻子是他在当年外放做县令时娶的,是当地乡绅的女儿,带进来一笔丰厚的嫁妆,后来他活动着留京,少不了妻子嫁妆补贴。才说到没有后台,二哥就问起他妻子了,他怎么觉得二哥就是在讽刺自己呢。
瑞和露出一个欣慰欢喜的笑容“那感情好,女娃乖巧孝顺,我这头也有礼物给她,下回你过来,我给你捎回去。”
周老七什么都没问到,倒觉得满肚子闷气,他干脆直接问了“二哥,我知道君年的事情了,我在京城见到他了。二哥,这种事情你怎么没有跟家里人商量,那家人真是太欺负人了好好的孩子突然变成养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你知道了啊,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李家还把酒楼给了我算是赔偿。”瑞和反问周老七,“你竟然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也是才知道的,原先还想给二哥你去信问问呢,只是你离开老家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你在哪里落脚,信也不知道往哪里寄。”周老七没有说真话,担忧地问瑞和,“二哥,若是知道你要来京城做生意,我肯定劝你不要来了。你可知晓,那袁朗可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最多两年就要退下去了,袁朗是他的亲信,相传很有可能是他接班。二哥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户部尚书那是正二品朝廷大员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毫不费劲”
瑞和静静地听着,不着声色地观察周老七的脸部微表情,然后做出低落的模样,苦笑了两声“你说的是,可是京城大,我一辈子都没出来过,我想在京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我来京城,不是为了找事的,我答应了袁大人,不会乱说话,会把秘密藏在心里带进棺材里。大宝,既然你已经知道君年、不对,是继贤,他现在叫做继贤了,你既知晓他的身世,也别到外头乱说去,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谁都没有说过,要是外头有人传继贤的身世,到时候小心袁大人不放过你,你在京城做官,你方才也说了袁大人以后会做到尚书大人这样的大官,他拿捏你也很容易的。”
说到最后还目光诚挚地看着周老七,再次叮嘱“大宝,你可千万记住了啊,千万别外传,这可是一个秘密。”
“”周老七真真是被憋得要死,这二哥、这二哥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明明是自己在担忧他告诫他,怎么反倒变成自己被警告了“二哥,我、我才不会乱说”话刚出口,他就看见坐在对面的二哥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口气就更憋屈了
“二哥,袁家对外都说继贤是寄养在老家,渡过高僧说的死劫才接回来的,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不算秘密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瑞和垂眸,“袁家那边跟我说,最近几年都不要说出来,不能让别人知道继贤是养在我们家的,怕李氏的事情影响到继贤的名声。所以啊,这事你还是不能往外说,不然袁大人一定会追究的。”
瑞和已经看出来了,周老七有着自己的心思。
“知道了。二哥,要不你还是离开京城吧。”周老七重振旗鼓,说出自己的目的,“虽然你说你答应了袁侍郎不会泄密,可如果他知道你在京城,难保会误会你,以为你是来”
“不会的。”瑞和笑着说,“大宝你可以放心,袁大人不是那种人,我来京城时就给侍郎府送过信,说自己真的是来做生意的,不会去找袁公子的。你瞧瞧,我这酒楼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什么”周老七这一次真的震惊了,他甚至撞到了桌角,“你说什么”你你你、你怎么敢这么干的
瑞和叹气“你说的话我之前便考虑过了,我也怕袁大人误会了我,所以刚到京城就告知过袁大人说我过来了。我如此坦荡,这两年做生意也做得蛮顺利的,可见袁大人知晓我的诚意,想来也是,他是大人物,我不过是个厨子,他做什么想不开要来刁难我呢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咦老七,你这般激动是做什么哦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为我高兴吧二哥没白养你这个弟弟,你莫要担心了,我啊在京城开店,稳着呢以后你想来吃饭,尽管来找二哥就是,总不会少你的热饭热菜的。”
周老七离开周氏酒楼时,那张脸都是绷紧的。上了马车后他立时重重一拳砸向车壁“混账”
“老爷”外头传来车夫的询问。
“没事赶紧回家吧”周老七将手狠狠握成拳头,攀附上上峰的喜悦在与二哥重逢后慢慢消失。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二哥竟然会这样办事,哪个人能做出这种事你给别的男人养儿子,养了十六七年,那孩子还被抢走了,那男人还有权有势,两人是天上云与地上泥的区别,你身为一个男人难道不嫉妒,不心生恨意避着不见面就算了,京城这么大,做个生意碍着谁了怎么能那么没有羞耻,竟还巴巴地上门,说自己真的是来做生意的,就怕对方误会。
人家能瞧得起他背地里不知道在怎么嘲笑呢
这样一个没骨头没尊严的男人竟然是他二哥,想想他都觉得脸上发热。
“这样不行。”周老七一路都在思考,他虽然知道李氏没死,也猜到是袁侍郎动的手脚,可他敢拿这个来威胁袁侍郎吗他不敢他跟袁公子联系上,也没敢将他知道李氏没死的事情拿出来说,因他知道,这件事一说穿,那就没处转圜了,哪怕他能借此拿到一些好处,可也彻底得罪袁侍郎了,那可是未来的户部尚书,他不敢。
可是二哥不愿意离开京城,那么总有一天二哥会遇到李氏。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二哥嚷嚷开来,袁侍郎必定不会留二哥的命,他这个弟弟也会受牵连。
这是见鬼了好端端的一个把柄,自己不敢用也就算了,现在还得提防着二哥将把柄撞破,实在是焦心得很
送走周老七后,瑞和暗自摇头,原身对这个弟弟的付出是真的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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