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砍头的妇人的身份也确定, 那正是袁府中的一个管事娘子,当年随着主人家回老家来。一碗迷药,她就稀里糊涂地断送了性命, 临到死她都是晕着的,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遇到这种惨事。没办法, 第二天李氏就被要砍头,袁朗得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 根本没有再多时间去筹划。走通县令的门路后, 剩下的问题就是拿谁来顶替李氏。原本照袁朗的想法, 自然是找一个女死刑犯来顶替,可满邰单县目前就只关押了李氏一个女性死刑犯人。退而求其次只能拿其他女犯来顶, 可牢里就两个女犯人,一个两个的都快到刑期了, 还都是本地人, 十天半个月的总有子女或是娘家人来看望。要是真拿她们来顶替,日后必定有不尽的麻烦。
没办法, 情急之下袁朗只能将目光投到自己府中,他记得这一次回老家, 随行的就有几个管事媳妇这一挑, 就挑到了大顺媳妇,她的丈夫儿女都在京城,主人家说她是水土不服突发恶疾死的,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进牢里,死得不明不白。
大顺媳妇的丈夫还有儿女知道真相后很受打击,同时大顺也给出了证据, 他说他媳妇小时候摔断过腿。那副骸骨的右腿确实有断过的痕迹, 如此一来, 骸骨的身份更添佐证。
三司会审,哪怕有尚书大人插手帮忙,最后真相还是一点一点被挖出来。就在此时,周老七的遗孀拿出另一份证据,她手里有一个匣子,里面是李氏少女时期与袁朗的情书。周老七死后,家中早就被袁朗的人手翻了好几遍,周老七遗孀也被试探多次,等到周老七的丧事办完,袁朗还派人盯着呢。那封找不到的密信,实在让他如鲠在喉。
直到袁朗下狱,手里的人全都惶惶然,盯梢的人也撤走了,瑞和才将匣子偷偷放进去。
这是他给周老七遗孀的一个机会,亲手报仇的机会。除了情书,瑞和还将当时从周老七心腹怀里偷来的密信也放了进去。果然,看过匣子的东西后周老七遗孀立刻结合目前京城中议论纷纷的“侍郎风流债”,得出自己丈夫是被袁侍郎杀害的结论。
“民妇的夫君从不爱酒我不信他会醉酒被淹死,一定是有人害死他的这个匣子中的情书与夫君写的密信就是证据,一定是夫君发现了袁侍郎与李氏曾经的奸情,这是被灭口了”周老七遗孀带着孩子跪在大理寺门口,声声泣血,举着匣子要求青天大老爷给她一家孤儿寡母一个公道。
袁朗与李氏早有缘分,这又添了佐证。连李氏当年产子时的产婆也被找了出来,袁朗夫妻的苦心经营被打碎,袁继贤的身世很明显,那就是李氏与袁朗的孩子。李氏带着袁朗的孩子嫁给了周耀祖,所以多年后李氏才会下毒杀夫。
线索都串联了起来,证据有了,动机也有了,袁朗触犯律法偷换死刑犯的罪名尘埃落定。这个罪名说重也不重,单说这件事,袁朗丢不了命,顶多罢官去职。但由这个案子引发的后续,比如杀害原县令与几个狱卒,还有前朝廷官员周老七,都是无法饶恕的罪过。袁朗的手脚处理得再干净,杀了这么些人,他一个侍郎又不能一手遮天,除了周老七死于京城,其他人都是京外,手脚伸得越长,留下的痕迹就越难以彻底清除。
因袁朗之前信心十足,对尚书大人说他都办好了,导致同派系的人压根对详情不了解。等袁朗一入狱,一头紧紧相逼,一头糊里糊涂地帮忙,拉扯到最后,什么证据都藏不住。除了这桩案子及牵连杀人案,他在五年前赈灾款上动手脚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赈灾之事的证据其实有些牵强,是政敌打击他拿来凑数的。可圣人被袁朗一系列骚操作恶心到了,为了个女人,竟然什么都干了,这样的人,不分是非做事只凭爱恨,他曾经竟然还夸赞过对方,这让圣人觉得十分丢脸大手一挥,让三司秉公处罚,从严处罚。
袁朗被定罪,判处秋后问斩,抄家,家眷被遣返回原籍,两代内不得再从科举。逃脱死刑的李氏,因逃狱而罪加一等,也被判处秋后问斩。相关参与谋害案的人员也依次得到惩罚,连作伪证的袁继贤也被批了个“枉读圣贤书,不辨是非曲直”,被剥夺了功名。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做盘缠吧。还有,这是我给家里的家书,劳烦李叔帮我送回家。”
这一天,瑞和送别李氏族人,带他们来的人还算有始有终,请镖局的人送这几人回邰单。稀里糊涂来一趟京城,担心受怕的,虽说最后拿了五百两做辛苦费,李氏族人还是觉得自己险些去了半条命。还是回家好,回家好啊族长妻子谢过瑞和“耀祖啊,你是个好的,是元娘对不住你,唉,这一趟过来,真的是跟看戏一样,回头跟老家人说,想来大家还不敢相信呢”
那个穿金戴银的女人,还真的是元娘哎她还记得元娘少女时期的模样,那真是如同枝头桃花,特别好看呢怪不得人家袁朗做大官后还忘不了她,为了救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啧啧啧,话本里都没有这样精彩的戏份呢
族长训斥妻子“回去后什么都别说,多丢人呐为着元娘的事,那年还被休回来一个,这几年族中女孩儿的婚事都受了影响,好不容易大伙儿将事情遗忘了些,要是再提起来,族中的女孩儿是真不用做人了”自家的孙女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呢
妻子讷讷低头“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等族长警告完几个族人后,瑞和才说“叔放心吧,家书里我没提这件事,七弟妹那边我也会跟她提一声的。元娘做错事已经受到惩罚,李氏不应该再被牵连。”
这话听得族长感动极了,多好的女婿啊可惜了,现在已经不是李氏的人了。族长拉着瑞和的手连连道谢,又以长辈的身份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关心话,这才坐上马车,挥手跟瑞和告别。
回到酒楼时,瑞和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阴影处,背影看起来萧瑟无助。
“继贤。”
袁继贤回过头来,憔悴无光的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周叔。伯祖父他们已经走了”
“嗯,跟着南下的镖局一起走的,要进来坐吗”
瑞和领着沉默的袁继贤来到后院,两人对坐无言。
袁继贤不开口,瑞和也不开口,他很自在地煮茶,等着袁继贤说出来意。自始至终,周耀祖都是受害者,先是妻子要杀他,然后发现连儿子都不是自己的,儿子的亲生父亲势大权大,找过来又是威胁又是许以厚利,就为了让周耀祖闭嘴,配合着在儿子身世上撒谎。
当然了,这也是袁朗的一片慈父之心,全是为了儿子的前程。
可有谁在意过周耀祖的感受了么他就只能自认倒霉,连丝毫怨恨都不能显露出来吗
当时,是瑞和在这具身体里,要是真的是原身,那该多崩溃周耀祖不是一个蠢人,想来也有可能发现李氏被砍头后的异常,如果原身露出马脚,是不是还会被袁朗灭口
装傻充愣,点头哈腰,营造爱财如命的人设,首先是瑞和对自己的保护,其次才是在麻痹袁朗,埋坑做局。要是袁朗没有存着利用瑞和的心,瑞和那些准备根本就是无用功。
世上从来没有害人者害人不成,还反过来怨恨受害者太过聪明的道理。
袁朗对他的轻视已经刻在骨头里,要不然的话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照理说,瑞和应该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李氏还未死,顶多因被妻子的旧情人指使觉得难堪。可袁朗对此心知肚明
每一次来找瑞和帮忙,袁朗难道会觉得感激吗以袁朗的性格,大概还会在心中嘲笑吧,像看好戏一样看着一只小老鼠被蒙蔽了眼睛和耳朵,晕头转向地在自己划定的墙角里撞来撞去。他让瑞和来帮忙澄清李氏已死的真相,难道从来没有生出过一丝戏耍的心思吗让自己女人的丈夫像瞎子一样对眼前的妻子视而不见,乖乖地说出自己满意的回答,在那一刻,他对瑞和的嘲弄与鄙夷想来会达到最巅峰吧。
对袁朗的这种猜测,并不是瑞和心生嫉妒的妄想,而是对袁朗性格与以往行事风格的合理推测。
那一天在大理寺,瑞和头一回挣脱袁朗的控制,当时袁朗是什么表情呢
回想当时,瑞和就觉得快意,为原身,也为成为周耀祖的自己。
看着瑞和的神情,袁继贤就觉得害怕,他忍不住开口了“周叔,你、你对着我,竟然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这话一出,瑞和就想笑,他也真的笑出声来,为可怜又憋屈的原身,为这些年谨小慎微卑躬屈膝的自己。
“我为什么要愧疚”
“周叔,你欺骗了我,你背叛了我,明明我们之前”
“之前”瑞和笑着笑着沉下脸来,“之前你自己是怎么对我说的说有人冒充你娘,那是冒充吗那就是你娘怪不得当年不不让我碰你娘的遗体,你明明就知道你娘没有死那天伺候你娘的婢女可说了,这些年你娘对外称是你的乳娘,其实一直是袁朗的外室,你们一家三口将我当傻子耍”
“”袁继贤词穷了。
“做错事情的人是你们不是我,我为何要愧疚你指责我欺骗你背叛你之前,先拍拍你的胸口问问你的良心,你对着我喊周叔的时候,就不觉得羞耻吗”
“”
“是我让你娘下毒害我的是我让你亲爹将她换出来的还是我杀了我亲弟弟,还派人去杀县令和那些狱卒的”瑞和步步紧逼,“是我做的吗是我强迫你娘强迫你爹做的吗”
袁继贤的脸色白得像糊了一层白漆,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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