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约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就动起手来了, 神色一冷, 皱眉道“请殿下息怒。”
他伸手想要拉开郁恪的手, 郁恪却手上一用力, 将楚棠拉到他身后, 声音如凝冰“孤和国师有话要说, 先走一步。”说完,转身便走。
容约落了个空, 看着郁恪拉着楚棠离开,目光微微一沉。
楚棠回头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郁恪的力道不算重,不会弄疼楚棠, 但轻易也挣不开。
黎原盛等人战战兢兢跟着。一路走到了紫宸宫。少年步子不大, 似乎在迁就身后受伤的人。
楚棠看着郁恪的后脑勺, 突然发现郁恪又长身体了,都快超过他耳朵了。
楚棠并不矮, 一米八的修长身躯, 加上一身清绝的气质,在娱乐圈一众高个子里说得上是鹤立鸡群。
但郁北的人好像也都挺高的。郁恪青春期还没过就这样,想来还有得长。
手腕一紧。楚棠回神, 看向少年。
少年英俊的脸庞盈满了怒气,面沉如水“哥哥。”
“嗯。”楚棠从善如流, 应付自如, “殿下不是认为臣有另立他主的意思, 不愿见臣吗”
郁恪僵了一下, 硬邦邦道“我哪有”
楚棠坐下,没说话。
郁恪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平静无波,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
所幸太医此时赶来了。
郁恪看着太医给楚棠检查,在看到绷带染了红时,眼神又沉了下来。
楚棠不用看都知道郁恪的脸色了,心里微微叹口气,刚刚就快扳回一城了,现在这天平又要倒一边去了。
太医换了药,道“伤口稍微出血,止住就好了,国师的身体底子不错,又有太子殿下的补药养着,想必很快就好,注意以后不要动气。”
看来是将楚棠咳嗽当作动怒了。
郁恪听后,抿唇点头,道“好。”
太医走后,两人相对无言。楚棠是在琢磨该怎么和郁恪说他并没有动怒这小孩儿还在生他气,听到太医说他动气了,岂不更生气
却见郁恪紧了紧手指,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月容低着头进来,行礼道“禀告国师,许大人回来了。”
楚棠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许忆,便道“让他进来。”
月容道“奴婢方才说了,许大人说他在外面守着就好。”
许忆做事一向稳妥。楚棠本想让他进来问一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听到她的话,点头道“也好。”
他看了看窗外的侍卫。除了贴身伺候的,宫里的宫女太监几乎都是生面孔。看得出,郁恪将皇宫里的人洗了一遍。
苦味儿飘了进来。楚棠抬头一看,郁恪又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药,后面还跟着黎原盛。
“下去。”郁恪道。
月容立刻道“是。”
黎原盛也不敢多瞧,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便弯腰告退了。
内殿里只剩他们两个。
楚棠眼前一暗,是郁恪在床边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瓷勺,在慢慢搅动碗里的药。
“臣自己来就好。”楚棠伸出手想要接过碗。
郁恪却避开了他的手,喂到他嘴边,语气有点冷硬“喝。”
楚棠一顿,还是任由小孩儿一勺一勺喂他喝完了。
看着楚棠乖乖喝完药,郁恪脸色缓和了不少,将碗放到一边,道“哥哥和容左相果真心有灵犀。他在御花园等你,你今天也刚巧去那儿了。”
楚棠道“同在皇宫,哪儿能从不相见”
郁恪又道“可哥哥在紫宸宫这几天,从不主动找我。”
他也知道楚棠这几天都在紫宸宫。
楚棠道“殿下若想见我,直接来便是,臣时刻恭候。”
一来一往,兵来将挡。
郁恪哼了一声“只怕哥哥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离开这里。”
“怎么会。”楚棠说,“得殿下躬身照顾,臣不胜荣幸。”
郁恪看了一眼他,突然换了个方向坐,背对楚棠,像个在生闷气的小孩子,闷声道“楚棠。”
“殿下。”楚棠回道。
少年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郁恪听到楚棠平和的话,平复了下心情,起身,拿过桌上的锦盒,道“你看。”
楚棠眼睛微微一亮“殿下不是让人拿去内府了吗”
“哥哥若想要,我还能不给你吗”郁恪将锦盒交给楚棠,“我拿到字画,什么时候没给哥哥看过”
楚棠打开锦盒,拿出卷轴,解开丝带,缓缓拉开。
康氏评此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今见真品,方圆并用,正书行草,一气呵成,形随势生。
“我多次将那些字画送与哥哥,哥哥都不要。”郁恪看着他,一手搭在楚棠膝上,模仿着楚棠当初说话的神态,眉眼平淡,声音平静,惟妙惟肖,“臣府中地方小,不如殿下的皇宫内府,能将宝物什袭珍藏,护它万古留存。”
看完之后,楚棠收好字帖,唇边不自觉勾起抹笑意“稀世珍品,合该藏好。”
郁恪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深“是,哥哥说的是。”
不说起八皇子时,郁恪还是那个温煦如阳、和颜悦色的少年,在楚棠面前言笑晏晏,粘着他说这说那,好似之前的争吵不曾发生。
这一天,暮色降临,郁恪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紫宸宫。
安静下来的宫殿里,一个机械声响起叮行百里路半九十,隐藏任务兄友孝悌已连续几天卡在百分之九十的进度。希望宿主主动出击,早日完成,夯实帝王美名,拿到奖励。
另,宿主因公受伤,任务完成时将会拿到额外奖励。
楚棠听完,心底微微叹口气。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他穿上衣服,走到门口。
一道身影飘如鬼魅,在他面前跪下“主人。”
“起来。”楚棠道。
月容看到他出来,连忙带人过来了“国师要去往何处”
许忆仰头看楚棠。楚棠轻轻点头。
月容只见眼前掠过黑影,就觉颈上一痛,晕了过去。许忆利落地接过她软倒的身体,放在柱子上靠着。
紫宸宫的人见到此幕,纷纷大惊失色,侍卫犹豫着要不要拔刀,太监宫女扑通跪下,挡在他面前,伏地哀求道“太子吩咐,国师身体有恙,万不可动气,求国师”
楚棠淡淡看他们一眼,银面具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冷光“让开。”
众人抖了一下,然后默默让开一条路。
楚棠走出宫殿。跪着的宫人只能看到他银滚边黑袍在风中扬起一角。
皇宫地牢。夜晚的风在这里外刺骨,不知哪儿的水声滴答作响。
狱吏看到他,心底一惊,赶紧迎了上去“拜见国师。国师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国师道“开门。”
许忆站在他身后,苍白着一张俊脸,盯着狱吏,看上去如夜里嗜血的阎罗。
狱吏咽了咽口水,忍着害怕,道“是。”他对身后的人挥手道“还不赶快开门”
一大串钥匙哗啦啦地响。
“带我去见八皇子殿下。”
“是。”
七弯八绕,最后在一个牢狱前停下。
八皇子伏在草床上,发丝凌乱,两眼无神,憔悴不少。听到响声,他无意回头,只听狱吏毕恭毕敬的声音,以为是郁恪,似个醉汉一样,道“太子有闲心,又来看臣兄了吗”
夜明珠无言照亮黑暗的地牢,清冷的嗓音响起,如泉水出石“八殿下。”
八皇子一愣,猛地回头。
国师站在那儿,明明一袭黑衣,却像无暇的羊脂明玉,是这污浊之地里唯一的亮色。
八皇子眼睛一亮,抹了把脸,走过去“国师身体可还好”
“比八殿下好。”楚棠淡淡道。
狱吏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楚棠“打开门。”
狱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连忙道“国师,这是太子殿下要看守”
“嗯,”楚棠不急不缓道,“我带太子口谕而来,放八皇子回府。”
狱吏惊讶,犹豫几番,还是低头了“但凭国师吩咐。”
重新看到外面的月亮,八皇子依然处在茫然中,他看向楚棠。
楚棠说“八殿下,城门外有沈三公子的马车在等你。”
八皇子低声问道“国师你为何帮我”
“我帮八殿下,便是在帮太子。”楚棠道。
地牢之上,是固若金汤的城墙,城墙之下,是一大片空地。
楚棠对许忆道“你送他出去。”
许忆正要说什么,又顿住了,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侧耳一听,凝色道“主人,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披坚执锐的御林军如铁龙般围住他们,昏暗的空地顿时亮如白昼。
众人让开一条道,郁恪负手缓步行至他们面前,眼神如同夜色,牢牢锁住楚棠“国师。”顿了一下,他看向八皇子,眼睛弯了弯“皇兄。”
宋双成在郁恪背后,对楚棠挤眉弄眼,大意是我有愧国师嘱托但我真的拖不住了
楚棠面不改色,施施然拱手行礼“太子殿下。”许忆跟着主人做动作,八皇子脸色僵白,机械地拜了拜。
郁恪慢悠悠道“老师好雅兴,与八皇兄在此赏月,为何不叫上学生”
“太子繁忙,怎好叨扰”楚棠道。
两相对视,楚棠淡定,郁恪眸色深沉。半晌,郁恪移开目光,笑了一下,意味复杂,突然出声道“黎原盛。”
黎原盛弯腰侯在一旁,听到此话,立刻道“奴才在。”
楚棠这才看到郁恪手中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布帛。
郁恪没看楚棠,阴沉着脸将诏书扔给黎原盛。
黎原盛赶紧接住,打开一看,清清嗓子,宣读道“凡皇天之下,莫不尊亲罪妇沈式虽为非作歹,但皆已归尘土,孤念八皇兄痛失生身母亲,哀悼深切,故不再追责”
他抬头看了看剑拔弩张的现场,继续道“按当朝律令,皇子若到弱冠之年,需去边关历练。八皇兄封王领地后,持孤旨意,不日前往北疆雁门关。”
雁门关虽苦寒之地,但到底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八皇子既能摆脱沈家的桎梏,又能躲避郁恪的迁怒,是眼下对他来说最最好的出路了。
而且,郁恪居然还愿意给八皇子封王。原以为这些御林军是来抓他的,没想到是来护送的
宋双成目瞪口呆。太子刚才一直和他在一起,那他是什么时候写的那封诏书,他怎么没看到
不止是他惊讶,宣读诏书的人也惊讶,八皇子更是呆若木鸡,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楚棠推了他一把“八殿下该接旨了。”
八皇子踉跄着往前走,回头看一眼楚棠,楚棠一如往常的疏离冷淡。
郁恪沉声道“老师料事如神,比学生先一步来接八皇子出狱,你我二人倒也心有灵犀了一回。”
“料事怎及殿下”楚棠淡淡道。
八皇子又转过头,往郁恪那里望去,刚好看到他甩袖离去的一幕。
“臣领旨,谢太子殿下。”八皇子跪下,磕头,“太子千岁。”
原以为是冒险劫狱的一夜,以八皇子接旨封王守疆告终。但难搞的还在后头。
两排侍卫笔直站着,灯火明亮,黎原盛守在跑马场口,倚靠柱子,帽檐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忽然一阵轻微的冷香传来,他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
楚棠依然是那身银边黑衣,看上去矜贵又清傲。
侍卫单膝跪下“拜见国师。”
“起来。”
黎原盛自责道“小的该死。”
就听国师道“去马厩牵我的那匹马过来。”黎原盛立刻道“是,奴才马上去。”
皇宫里有个偌大的跑马场,平坦草原一望无际,春季萌发,露水渐湿。
寂静的场上,一匹黑鬃骏马在黑夜里奔腾,如风如电,马蹄踏过草原,带起些微露水和草屑,空中萦绕着野性的气息。
少年骑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如离线的箭般飞了出去。跑过一圈后,他慢了下来,拿起马肚上挂着的弓,从箭筒抽出一支白羽箭,迅速对准一处。
“嗖”的破空声,一箭射出,击碎了一块巨大的黑石,铁箭牢牢插入泥里。
他的手伸进箭筒,还要再射,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手上一停,骤然勒马回身。
骏马前蹄腾空,仰天长啸。
灯火幽微处,一人牵着马在向这边走来。
郁恪眼眸一眯,像黑夜里蛰伏的豹子,危险又抑制。突然,他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瞄准了那人的方向。
楚棠停下,手上拉着缰绳。身旁那匹马受制于他,却乖巧又亲昵地蹭了蹭楚棠。
他的眼神淡然如常,安静地望着他,银面具泛着柔和的光。背后是皇城庞大的轮廓和无尽的黑夜,仿佛张牙舞爪着要将瘦削的楚棠吞噬掉。
还有他面前的自己。
郁恪手指一紧。
郁北每年都有春猎,大臣们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拥有一手好箭法,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深有开国先祖的风范。
少年的视力很好,借着月光,能清楚看到楚棠耳边那几乎隐没在黑发中的带子。
郁恪知道,只要他现在松手,就能射落楚棠的面具楚棠那张脸,至今只有他能这样明目张胆地看过。
可活在这世间,变数那么多,觊觎楚棠的人数不胜数,楚棠身边的人也那么多,他又哪能永远拥有这份特权
只要这么一想,郁恪的心就开始躁动,像打翻一大坛子的醋,灌进了自己的血液里。
他手中的弓箭慢慢往下。
楚棠的胸膛平静起伏着,衣服遮掩住了他的伤口。
郁恪从小就喜欢亲近楚棠。楚棠教他习字的时候,他就时常靠在他怀里,听着耳边细微的心跳声,一边写一边想,哥哥好像从不会害怕,心跳永远这么和缓、镇定。
但又外鲜活。只有他能这样亲近地听着。
可他为了别人受伤。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楚棠受伤了,还夜闯大牢去救他。
如果他胸前为了别人而受的伤口,覆上为他而受的新伤,那么楚棠的眼里和身体,是不是只会记得他。
被人用箭指着,楚棠却好似浑不在意,眼神没有半分变化。
仿佛是旁边那匹烈马鼻息太重,又蹭来蹭去,楚棠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顺着鬃毛捋了一下。
马儿开心地动了下前蹄。
郁恪闭了闭眼,陡然扔了弓箭,翻身下马。
楚棠看着他。
郁恪走到他面前,喘着气,突然伸手抱住了楚棠。
离得近了,都能闻到少年火热的呼吸声。
应该是来了很久了,郁恪脸上、脖颈上满是汗水,窄袖劲装湿透了,微微显出少年臂膀处富有力量的线条,混着龙涎香和青草的气息。
楚棠一愣,松开了牵马的缰绳。
马儿得了自由,熟门熟路地去找那匹黑马玩儿去了。
“哥哥。”楚棠在他耳边喊道,隐约有点哽咽,有点眷恋。
“臣在。”
郁恪手一僵,深吸了口气,放开他,转过身,冷冰冰道“国师来这里做什么”
楚棠不知他为何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但想着他青春期,也习惯了少年这些日子喜怒无常的性,说道“臣来给殿下认错。”
似乎又踩到少年的雷了,郁恪烦躁道“你来给我认什么错”
楚棠道“臣假传太子口谕,私自放走了八皇子。”虽然郁恪在众人面前解了他们的围,但楚棠深知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因此说得很诚恳。
郁恪反而更暴躁了,像个火药桶被点燃了似的,凛声说道“哥哥也知道这样做有错你假传口谕,想要劫狱放走八皇子,传出去你让那些大臣怎么想我们哥哥是想看到大臣上奏折让我处罚你,还是想让那些知晓内情的人,心里觉得国师势大,太子畏惧,威严扫地,使你我二人这十几年的努力白白作废”
楚棠也知道这样做不好,眸色分外软和“臣很抱歉。”
郁恪转身,还想再说什么,可触碰到楚棠的目光,他又一怔。然后他有点颓然地放下肩膀,仿佛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狼狗撞到了棉花墙,耷拉下耳朵,垂头丧气的。
他有点懊恼。
他和楚棠置什么气,这十几年来,楚棠有多尽心尽力护着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况且楚棠还有伤在身,明明他前几天才决定过不再惹楚棠动气的。
楚棠却以为他还在生气,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太子殿下,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郁恪极力筑起的城墙顿时溃如山倒。
他回身,努力不压住楚棠的伤,轻轻抱住楚棠,唤道“哥哥。”
像小时候一样,楚棠微微抚了下他肩膀,很快便放了手“殿下,八皇子之事,你处理得很好。”
郁恪埋在他肩膀处,闷声道“哥哥,我们可以不说他的事了吗他不值得你如此上心,更不值得我们为他起争执。”
少年身上很热,说话时呼吸打在楚棠裸露的脖颈上,弄得他有些痒痒的。
他忍不住笑了下“殿下不要孩子气。”
“我哪里孩子气了”郁恪孩子气道,“我只有你了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别人”
“可殿下,臣很多时候看别人都是为了你。”楚棠缓缓道。
郁恪怔愣一下,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楚棠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他和郁北好,但楚棠从来不说。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说出“殿下,我是为了你”这种话。
郁恪的心跳顿时如擂鼓,让他口干舌燥起来“为我”
皓月当空。
两人并肩慢慢走着,郁恪不让楚棠骑马,一手牵了两匹马,倒也游刃有余。
楚棠道“我知八皇子和沈皇后曾欺辱过殿下,所以一直以来,并不反对打压沈家。该报的仇要报,可有些事情还是要顾虑。”
郁恪安静听着,轻声问道“哥哥为我顾虑什么”
之前沈家虎视眈眈,想要将郁恪从太子之位拉下来,让八皇子继位。后来沈家失势,八皇子的宫殿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太子一派的臣子大多都说解决隐患的最好时机来了,暗中劝楚棠和郁恪动手,悄无声息解决掉八皇子就无后顾之忧了。
楚棠选择了保全八皇子。哪怕没有系统的任务,他依然会保全他。
一个原因就是为郁恪的名声着想。古来帝王手上不可能干干净净,但哪怕背负骂名无数,只要手中稳稳掌握生杀之权,他们便能端坐在龙椅上,尽管午夜梦回会因曾做下的肮脏事而醒来。
但郁恪不一样。
郁恪心思聪慧,杀伐果决,可到底跟着楚棠长大,赤子之心不减,性情赤诚,对亲情依然保留了一分念想从他对楚棠的依恋孺慕便可看出。
楚棠不希望他这么小就开始领悟到众口铄金的难处。
郁恪听着,默不作声,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哥哥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不希望楚棠为了他而受到半点儿伤害,更何况还是因为别人他气的是楚棠没有照顾好自己。
可楚棠丝毫不懂,只以为他还在为他偏袒八皇子而生气,便道“八殿下已离开京都,大抵不会再动摇太子皇位,臣也永远不会有另立他主的心思,殿下放心。”
郁恪侧头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忽然笑了“楚棠,你真是让我怎么说好”
楚棠疑惑地看他。
郁恪在心里叹口气,罢了,就连他都搞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思,更别说楚棠了。
他上前一步,更靠近楚棠一点,一手牵着两条缰绳,一手挽住了楚棠,将他左手臂都抱在了怀里。
“殿下”楚棠不确定地道,“殿下不生臣的气了”
郁恪紧紧粘着他,歪头蹭了蹭他的肩,哼了一声“没有,我气,我可气了。”
楚棠没有收回手,任由小孩儿抓着,陪他慢慢走着。
郁恪道“沈皇后迟早要死,学生只不过将这步稍稍提前了,老师不会怪学生吧”
楚棠摇头“太子走得一手好棋,臣自愧不如。”
郁恪眼里漾开一丝笑意“又恭维我,老师总言语恭维我。”
“臣行动上也可恭维殿下。”
郁恪听到他的话,直起身,看到手里牵着的马,嘴角噙笑,道“这也倒是。”
他骑的那匹马,马身剽悍漆黑,银蹄白似踏烟,故取名踏雪。是楚棠送他的。在它还是小马驹的时候就陪着郁恪了。
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楚棠并不是什么都会的楚棠不会骑马,所以他的骑射不是由楚棠教的。
在他心目中,楚棠什么都会,上可治朝理政,下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样样精通。因此楚棠说他不会骑马的时候,他很惊讶“老国师没有教哥哥吗”
楚棠笑道“臣自小在明月寺长大,父亲并没有教臣骑射之术。”
郁恪便抱着楚棠的大腿,仰着头道“那哥哥和我一起学好不好”
于是他们师生就一起学骑马了。
楚棠学什么都快,郁恪也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学会的。
后来,郁恪给楚棠送了一匹马,正是现在的火云。
挑马的时候,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楚棠应该骑一匹火红的骏马,衬楚棠雪肤黑发,熠熠生辉,仿佛那一抹烈火就能揉碎主人的冷漠。
想到这里,他心里划过一个久远的画面遥远的风雪夜,那个人从契蒙人手中救下他,将他送上火红骏马的马车,送他回到京都,送他遇见楚棠。
这几天冷战时,郁恪满心不痛快,现在和解了,他忍不住说道“我宫里的奴才实在不中用,连哥哥都看不好。”
楚棠道“是我一意孤行,请太子不要责罚他们。”
这会儿又不称臣了。郁恪在心里嘀咕。只有在为别人求情时,楚棠才没有那么冷漠。
不过谁叫他是他的老师呢,他总是这样喜欢他、依赖他。
“那老师在行动上也恭维我试试”
“臣陪殿下赛马好吗”
“想得倒美,你身上还有伤。等好了再罚你陪我赛马。”
“但凭殿下吩咐。”
夕阳渐斜,灿辉照耀,碧绿的草原如铺上一层薄薄的金子,黄青交接,在微风吹拂下摇晃。
侍卫在围场外护卫着,耳边听着那几匹骏马疾驰,一前一后,“哒哒”踏平了短短的青草,场内时不时响起欢声笑语,豪情毕现。
“驾”
“驾”
马匹争相驰骋,宋双成骑在白马上,伏低身体,不停扬鞭策马,盯着前面一骑绝尘的两人,努力追赶。
火云如流星飒沓,踏雪似雷鸣闪电,角逐激烈,不分伯仲。慢慢地,踏雪往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在冲向终点时,火云又一个箭步越过了那匹黑马。
皇家旗帜迎风招摇,宴席里,珍肴摆在桌上,琳琅满目。盛装出席的王公大臣们看着,不约而同欢呼了起来,紧张地盯住终点处。
终点是一个小山丘,上面有一张小旗子,迎风飘扬。
郁恪和楚棠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了终点。
少年身手却更快,一个弯腰,利落地拔了旗子,勒马停住,回身笑看楚棠。
楚棠也停了马,隔着幂篱,接收到少年欣喜骄傲的目光,笑了下“殿下英勇,臣佩服。”
如愿得了楚棠的表扬,郁恪眉眼都笑弯了,嘴上客气道“国师身上的伤刚好,不宜取旗,学生就代劳了。”
他眼睛亮亮的,将旗子递给楚棠。
楚棠看着他,没拒绝,接过旗子,交给了迎上来的黎原盛。
黎原盛笑容可掬,大声道“太子殿下和国师又是第一”
围过来的臣子们恭贺声不断。
郁恪道“名师出高徒,你们说是不是”
臣子们自然连声说是。郁恪一手撑在马脑袋上,一边看着楚棠,动作随意,目光如炬。
楚棠道“是殿下摘下旗帜,夺得第一,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后面几匹马陆续跨过了终点,几个贵家公子现在才到。宋双成等人慢慢骑马过来,停在郁恪面前,抱拳道“太子殿下骑术又精进不少,臣等实在望尘莫及。”
侍卫过来牵马,两人人翻身下地,边说边走。
经过一场激烈的赛马,楚棠的幂篱微微歪了点儿。郁恪伸手给他整了整,道“哥哥伤口有疼吗”
“没有。”楚棠摇头,幂篱在风中飘动了一下,微微露出底下雪白的下颔和颈部,“多谢殿下关心,臣伤口恢复得很好。”
不知怎的,郁恪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明明是他要楚棠戴幂篱的,现在却觉得,楚棠戴面具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这样,优雅而艳绝,禁欲而遮掩,让人有种扯下幂篱一窥究竟的冲动。
他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去我宫中更衣吧。”
不等楚棠说什么,他转过头,眨眨眼道“最后一次陪太子去紫宸宫了。”
楚棠一愣,随即点了下头“好。”
少年唇角含笑,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吧哥哥。”
黎原盛跟在后头,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欢喜,这两位祖宗总算和好了。
前些天太子冷着张脸,暴躁易怒,下人一直过得水深火热,胆战心惊,现在这座冰山终于融化了,真实谢天谢地谢谢先帝。
紫宸宫。
从明天登基大典起,太子就不再只是太子,而要成为郁北的帝王,住进皇帝历来的寝宫乾清殿,执掌朝政,号令天下。
楚棠在偏殿刚换上衣服,就听身后那些宫侍齐齐行礼“太子安好。”
话音刚落,一双臂膀便从背后抱住了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味,温热又好闻。
铜镜里,郁恪一身墨色太子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越发英俊潇洒。
他把下巴搁在楚棠肩上,从身后轻轻搂住他的腰,不等楚棠说什么,一只手就拿过许忆手中的腰带,笑道“让学生给老师系上吧。”
楚棠回身,推开他,道“太子金贵之躯,怎好做这些事”
猝不及防被抢了东西,许忆抿唇,在一旁垂眸静立,像是不存在的空气,却莫名散发着一股哀怨的气息,仿佛在讨要原本属于他的腰带。
郁恪看在眼里,心底哼了一声。
楚棠看不出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潮,只道“许忆系得挺好的,让他做就好了。”
“老师连这点小事都不允许学生做吗”郁恪已经能和楚棠平视了,看着他,目光酽酽,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不容拒绝,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楚棠一怔,不知想到什么,态度柔和了下来,点头道“也好。”
许忆和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
郁恪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开心得不得了,半屈膝下,对着楚棠的腰比了比腰带,嘟囔道“怎么哥哥总这么瘦呢”
他又张开自己的手掌比了比,说“我两只手就能握住。”
楚棠当他在开玩笑,双手张开,心安理得地由郁恪给他系上腰带,慢慢道“女子的腰更为纤细,殿下以后会知道的。”
未说完,就觉腰处一紧,楚棠低头,对上小孩儿要冒火的眼睛。
郁恪勒了下腰带,愤愤道“你怎么知道的,哥哥试过”
试什么搂腰吗那楚棠当然试过。
他是演戏的,和女星拥抱是常有的事,不说走红毯,单说刚出道时便有部剧,他饰演的男主就是极有男友力的人,或霸道或温柔,都帅气十足。有次,在争吵中他一把拉女主入怀吻过去,吻着吻着互相搂起来反正这种接触是家常便饭。
不过他的职业经历哪儿能和郁恪说呢
他便道“目力所及,无须上手。”
听到他的话,郁恪松了手,但仍然不信“是吗”
他系好腰带,站起来,道“国师天人之姿,京中爱慕国师的人数不胜数,肯定会有人在孤瞧不见的地方自荐枕席。哥哥年轻气盛,难道还能把持得住”
系个腰带都能系出这些事来。楚棠有些哭笑不得,道“没有的事,太子殿下。”
郁恪有些满意,又有些不满意,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不满意在何处,便退了一步,道“好吧,孤暂且相信。哥哥可不要骗我。”
“自然。”楚棠点头。
为了方便,他回来时便换下幂篱,戴上了银面具。郁恪在他面前,站得有些近,视线停留在楚棠细白的脖颈处,看他弧度美好的喉结,然后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
他身体有点儿热,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奇怪好像看着楚棠能缓解一点,但又好像更躁动了起来。
楚棠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日大典,殿下可做好准备了”
他的声音是一以贯之的清冷,却又让郁恪分外心热。
压下那点躁动,他道“学生准备好了。有哥哥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楚棠道“殿下会是个好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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