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小说:让春光 作者:这碗粥
    到了岭洲, 船靠了岸。

    二十非常谨慎,扶着杨桃下了船。

    这座城蒙了一层淡淡的白雾,远望像是建在云下,宛若仙境。

    杨桃撑起伞,说“这里河谷多, 高山多,春夏浓雾。因此又得一名叫做仙城。很适合像二十姑娘这样的仙女游玩。”

    二十“”二公子、寸奔、杨桃, 个个非凡, 生得比二十美。“仙女”二字, 二十不敢当。

    雾不散,则为雨。

    寸奔去牵马车,杨桃在路口等候。

    慕锦拉起二十,到檐口下避雨。雨雾飘在她的黑发上,他问“你的那支碧玉簪呢”

    二十摇摇头。收拾那么久,还是没能猜中二公子心思, 忘带他想看的碧玉簪。

    草棚的檐口宽度较窄,为了不让主子淋湿, 二十身子微微向外侧,将檐口让给他。

    慕锦发现了, 眼睛停在白雾中,一手横过揽上她的腰。

    大街上人来人往, 不比私人家宅。男女亲近有伤风化。牵手都招眼了, 何况他将她抱得这么猖狂。

    二公子面不改色。

    二十尴尬, 低了头, 不去回望路人投来的眼光。

    她瞬间僵硬的姿态取悦了慕锦,他抱她更紧,低头在她耳畔问“害羞啊”

    他也曾这样挑逗过苏燕箐。苏燕箐羞人答答,脸如胭脂。应该是美的,不过他忘记了。

    眼前二十小巧的耳垂微微烧起,像是被珊瑚耳坠子染红的。终究不再是擀过的面团了。

    他笑“我们什么事没做过。”

    他绵密的气息瞬时钻进了她的耳根,将她里里外外烧红。在房间和在大街上能一样吗

    慕二公子脸皮厚得可以。睥睨天下,唯我独尊。或许正是皇家才能培养成这般天性。

    像慕大公子,只是一个财迷商人。

    以前,三小姐曾说,慕老爷将生意交给大公子打理,大公子忙得团团转,二公子则无所事事。

    三小姐又说“大哥精明能干,是经商的料子。二哥的脾气呢,更适合败家。爹爹安排十分妥当。”

    前方有一高峻男子和玲珑女子,共撑一把伞走来。男子轮廓深邃,长得像是百随人士,哪怕自己半边肩膀淋湿,他仍将整一把伞都放在女子之上。

    女子见到慕锦和二十亲密的姿态,拉起了男子的手。

    慕锦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想的是,二十拉他时,差了点味道,原来是这个。

    二十也在看着那二人。她想的是,逃亡百随的计划,可以彻底放弃了。二公子不会放过她这第十一个知情人。

    没有再请车夫,寸奔就成了车夫。

    这边早已有人安排好客栈。

    安排的那位没有说明身份。

    客栈掌柜经营多年,练就了火眼金睛。一听一看,就知道住店的人来头不小。

    客栈掌柜遣了店小二,全程跟着。“几位客官,我已准备了四间天字房间。风景宜人,寂静清幽。请随我来。”客栈掌柜低头哈腰,小圆眼睛瞄到慕锦的镶金腰带,更加不敢怠慢。

    四间房间位于同一座院落,各占东西南北。

    客栈掌柜给了钥匙,退了出去。

    四人各自回房歇息。

    二十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睡觉,翻身时,觉得被人拍了拍。

    她以为是梦。

    又被拍了拍。

    她赶苍蝇一样地挥手,抱起被子,将整张脸都埋进去。正是酣然时,她又被拍了一下,这次拍得还更用力了。

    二十醒了,感觉到不对劲,自己刚才明明锁了门。她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转了两圈。莫非遭贼了

    她一回头。

    慕锦换了一件暗纹衣裳,站在床前,不知看了她多久。见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他问“睡醒了吗”

    二十调整表情,坐起,等候他的差遣。

    慕二公子一声令下。“雨停了,走,去吃这里有名的羊脊架。”

    二十下床,披了衣裳,梳了梳长发。

    跟在二公子身边久了,二十越来越镇定。她隐约明白,为何寸奔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实在是,见过二公子,其他人就再普通不过。

    小十曾说“我听过多少话本唱戏,就没见过二公子这般无常的。我猜不透二公子的心思,觉得他要向左走,他忽然飞天了。以为他要去右边,他又遁地了。”

    久而久之,小十也不琢磨了。二公子的反常成了正常。

    二十学乖了,懒得细究二公子的行径,更不去问,他是如何开锁的。

    出门,她给房间上了锁。不过,这锁,二公子能开,想必其他人也能。这么一想,夜晚大约睡不安稳了。

    慕锦说“寸奔在,小贼来了就是死路一条。”

    走出客栈,只见她和二公子。原来,这一趟不是四人同行。

    慕锦没有解释。

    二十也不问了。

    雨停了,雾却更浓了。

    二人没有打伞,发上、身上像是披了一层净白头纱。

    本来,他在前,她在后侧。

    走了没几步,他抬起手,“给你拉。”

    她听话,使劲地拉紧。

    又走了几步,他忽地说“放开。”

    二公子昨日才说要她用力拉,又反悔了。二十木然。

    慕锦抓起二十的手,分开她的五指,与她相扣。“改成这样,记住了。”

    二十“”似乎是夫妻之间才能交握,就像之前伞下的百随男子和大霁女子。

    这一念头瞬间生起,二十变得忐忑,脸上的水珠,不知是雾水还是汗滴。

    羊脊架的铺子在两条街外。

    二十以为,有名的小吃铺子,顾客一定络绎不绝。然而,只有他俩一桌客人。

    铺子老板是一个半头白发的老人,他正在熬汁,握着巨大钢勺的手指崩起年月的皱纹。他离得远,喊道“二位客官,想吃什么”

    “两份羊脊架。”慕锦落座。

    铺子普通,更是简陋。

    羊脊架是西埠关的小吃。以往,过年前,徐家会省吃俭用十几天,然后攒钱在除夕吃一顿。

    爹爹说“一年到头,该吃顿好的了。”

    二十连骨头都能啃一晚上。因为,吃了这一顿,要再等一年。

    留在二十记忆里的羊脊架,就是过年的味道。

    铺子汤汁的香气,也是她家乡的熬制方法。

    店老板捞起两根羊脊,端了上来。“客官,你的。”

    二十低闻。酱料里的原味,是西埠关的。和徐家除夕吃的或有不同,也仍有家乡的味道。

    才泛起思乡情,她忽然忆起曾经梦见二公子的那场梦。如若噩梦成真,她或许再也回不去家了。

    可是

    她偷瞄慕锦。

    被他逮了个正着。

    “在想什么”他问。

    二十连忙摇头。也是想歪了,贵如二公子,多的是如花美眷,哪会将路边野草放在心上。现在无非贪图新鲜。

    连十一也说,二公子没有心。

    慕锦又问“这和你家乡的,有无不同”

    二十比划“葱蒜酱茶,是一样的。放多放少的差别。”

    一日一夜的船行。二十学会的是手语。慕锦闲了,教她几句。他太闲,便教了她许多句。

    他要的就是和她说话,哪怕她无声。

    “我娘亲也是西埠关人,喜欢做菜。”这是第一回,二公子没有醉酒,讲起了娘亲。

    店老板又在熬汁了。

    铺子像是浸在汤汁里,酱香浓郁。

    慕锦说“我娘亲嫁的那个男的,家财万贯,良田千顷,家中每一个角落都有奴仆。轮不到我娘亲做菜。不过,她就是喜欢。比喜欢那男的还喜欢。”慕锦顿了顿,”男的可不是好东西,假意虚情,修建了一座小厨房。将我娘亲骗了去。”

    二十轻轻咬一口羊脊架。没想到,不是过年的日子,也能品尝这般味道。

    慕锦用筷子挑起她碗里的骨头,说“我吃过我娘亲做的羊脊架。不过,不多。”

    筷子横在二十的碗里,二十吃不了,抬头看他。

    见她认真听了,慕锦才继续说“男的妻妾众多,男儿本色风流,多也就罢了,讨厌的是爱争好斗。小厨房终究不安全。稍有不慎,便被下毒下药。”

    慕锦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有多少回险些丧命。为他试毒的人,要么太监,要么宫女。小小年纪的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倒地不起。

    后来,他的娘亲不再喜欢做菜,只有在他生辰日,才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这一碗长寿面也要试毒。先是银针试,再由太监试,反复确认是否有毒。

    试完了,面也凉了。

    二十煮的长寿面,和他娘亲煮的一模一样。他从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长寿面。无人试毒,闻着更香。

    说到这里,慕锦才吃起羊脊架,“这里的羊脊架,有些像我娘亲做的。也不一样,差了点吧。不过,京城里的那些更加难吃。”

    二十怔然。二公子最普通的姿态,或者说,比较不桀骜乖戾的样子,就是他讲起娘亲时。

    二公子明眸如秋波临去,清隽胜仙。

    “温暖如春”四字放在二公子身上,颇为不妥。可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二十第一想到的,便是如此。

    她见过他的这一双眼睛,就有胆子在他面前半真半假,数次蒙混过关。

    慕锦上一回过来这家铺子,是独自一人。

    鼻间这个味儿,常让他牵动思绪。

    若是寸奔跟随,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颇为骇怪。

    于是今日,慕锦拉了二十过来。她口不能言,只能竖起耳朵听。不想听也得听。

    慕锦把二十碗中的筷子收回来。

    她终于可以回味过年的味道了。

    他说“对了,没听过你讲过你的爹娘。”

    二十默然。她和二公子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哑了,如何讲她的爹娘。

    慕锦沉吟,“西埠关的人,少见你这么瘦的。”

    十五当初说,二十懂得西埠关小调。慕锦未曾想,那是二十的家乡。

    边疆多是高壮女子。她十分纤薄。

    二十觉得,自己是家里穷,饿成这样的。邻居家也是,饭也吃不饱,个个瘦骨嶙峋。

    “我娘亲跟你一样,小小的。”慕锦的眼睛温柔似水,“不过,我娘亲比你漂亮多了。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慕锦说完,静了很久。直到吃完了羊脊架,才又说“又聪明,又漂亮。倒霉就倒霉在,被那男的看上了。吃饭睡觉都不踏实。”

    慕锦儿时亲眼目睹,第一个试毒的人,死在了跟前。他或许是震惊的,或许也流过眼泪。

    后来第二个死了,第三个死了

    被册封为太子以后,更是危机重重。过一两月就要在鬼门关走一遭。

    年月渐长,心肠越冷。

    现在的慕锦,别说见别人死,就是他自己死了,他也不会为自己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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