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4.01

    沈家客厅。

    “你怎么来了”

    沈宸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白衬衫黑长裤, 领口的扣子没扣, 白皙的脖颈下是精致的锁骨, 清爽干净。

    和刚才的邋里邋遢判若两人。

    他给冬露倒了杯水。

    “谢谢。”

    冬露将水捧在手心, 低声道谢,她坐在沙发上, 浅棕色的眼珠微微转动,打量着他家。

    一室两厅,有点小,大概八十多平方米, 但干净整洁, 该有的也都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师叫我来看你。”

    这里充满着他的味道, 到处都是他生活的痕迹,冬露竟然有些紧张,喝了一口水道“他说希望你在家也能好好学习,让我把这些天的作业拿给你”

    说着, 她放下水拿过书包, 从里面拿出了几本练习册和本子。

    沈宸没有接, 坐在她对面, 歪头看着她,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老班没有告诉你我要退学”

    “他说了, 但他还说他不同意。”

    几天不见, 冬露发现沈宸瘦了很多, 下颚线条分明,皮肤白得不正常,眼底覆盖着一层阴影,精神状态不佳。

    不仅外表有变化,他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奇怪,看她的眼神淡淡的,找不到以前的温度,好像她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冬露微微蹙眉,不明白他突然怎么了。

    沈宸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冬露“嗯。”

    “可我怎么听俞明阳说你来酒吧找过我。”沈宸看着她,目光沉沉,“时间是昨天,老班是今天要你来传信的吧”

    冬露没想到俞明阳这么大嘴巴,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给沈宸通风报信。

    好缺德。

    她在心里暗骂,脸上仍保持着镇定,“我只是去买酒。”

    她没说谎,她后来还真花钱买了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但贵得要死的红酒,黄建华乐得合不拢嘴,冬骐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沈宸似乎不相信,可有可无地笑了下,当着她的面,从口袋里拿出了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突然问“你不会真喜欢上我了吧”

    这句话他问过很多遍,可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

    少年表情寡淡,笑容有些轻浮,一点都不走心。

    似乎无论她回答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烟味像一盆冷水,当头浇在冬露头上。

    她的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缓缓用手捂住鼻子,“当然不可能。”

    “是么,那就好。”沈宸耸肩,语气轻描淡写,吸了两口烟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也很羞辱人。

    冬露紧了紧手指,有些难堪,按照她的性子,被人这么对待,绝对二话不说立马走人,一秒都不会多留。

    可想起罗岳福的嘱托,她硬生生止住了这股冲动,冷冷睇他“老师还要我代表全班去看望你妈妈,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句好心的问候,在这样的气氛下,被她说得冷冷淡淡,半点起伏都没有,完全就是公事公办。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沈宸脸色有了微微变化,“你知道多少”

    冬露眼睛看向别处,“他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说了等于没说。

    沈宸看着小姑娘板着的小脸,有点想笑。

    这么记仇啊。

    理智上应该拒绝的,但他很清楚,如果这次拒绝了,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理他了。

    那就再放任一次。

    最后一次。

    沈宸叹息着站起身,“那就走吧,正好我也要去医院。”

    冬露没说话,跟着站起来,眉眼冷淡,拒绝交谈的姿态。

    看来真的被气得不轻。

    沈宸看着她,心中涌现奇怪的感觉,以前无论是谁,得知他的家里状况后,无一例外的表现出了同情,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处处顾及他的感受,仿佛他一下就成为了脆弱的易碎品,一个拿不稳就会变得稀巴烂。

    可冬露待他还是一如往常,该生气生气,该讨厌讨厌,绝不含糊。

    嗯,感觉竟然还不错。

    沈宸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

    沈宸带着冬露出门,由于医院离这里比较远,他打了辆计程车过去,和冬露一左一右上了车。

    明明都是坐在后座,他们却坐得很开,中间隔了快两个空位,而且都默契地转头看向窗外。

    谁都没说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问题。

    司机特意问了一句“你们两个认识”

    冬露点头,沈宸嗯了一声。

    都不想多谈。

    司机识趣地没再搭话,车开得更快了一点。

    空气沉闷。

    冬露给黄建华发信息说会晚点回来,完后没什么事,只好看着窗外发呆,以前和沈宸在一起时,都是他在说话,她偶尔回应一两句,可如今他不说话了,她竟然有点不习惯。

    天空黑沉沉的,冷风将窗户刮得呼呼响,似乎要下大雨了。

    她情不自禁问“你带伞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舌头。

    说好的冷战呢

    还好沈宸没察觉到什么,看了看天空,说“没,我晚上不回家。”

    冬露怔,又听到他说“放心,至少我会送你回去。”

    冬露瞥了他一眼,微微抿嘴。

    接着一路无话。

    他们很快到了医院,冬露跟着沈宸上了三楼,然后进到一间病房里。

    里面有三张病床。

    冬露一眼就看到最里面那张床上躺着一位消瘦的妇人,她面无血色,嘴巴上戴着一个透明塑料罩子,一动也不动。

    一个老婆婆坐在她旁边,拿着她的手给她搓动手指。

    老婆婆听到门外传来动静,转身站起来,看到来人后,笑了“小宸来了啊,咦,这位是”

    她好奇地打量冬露。

    “她是我同学,来探望妈的。”

    沈宸也笑了下,缓缓走过去,“外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不用啦,等会儿还要给琴琴擦身体洗澡呢,你来个什么啊你”

    外婆嗔道,一把将他推开,看到冬露很高兴,笑眯了眼,“哎呀呀,小姑娘长得真水灵,谢谢你大老远跑一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冬露,奶奶好。”

    冬露很少和长辈打交道,有些局促,后知后觉的发现两手空空来探病实在太失礼了。

    “抱歉,我忘带慰问品了,我现在就下去买。”她说着转过身。

    “等下”

    沈宸跑过去拉住她,又气又好笑,“小朋友,就不必客套了,你就算买了我妈也用不到。”

    他边说边把她拉到病床前,对着床上的妇人轻轻喊了一声,“妈,我带同学来看你了。”

    妇人是清醒的,睁着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冬露对她的样子没有意外,也跟着轻轻喊道“阿姨好。”

    她知道沈母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不仅如此,她现在的身体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动弹不得。

    从罗岳福的口中,她知道沈母得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

    肌萎缩硬化症。

    这种病发展到晚期,无法写字也无法说话,只能通过眨眼的方式和别人交流,病人甚至需要借助呼吸机呼吸。

    最可怕的是,病人虽然全身的肌肉在萎缩,但意识却无比清醒,能听到或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反应,就是不能作出反应。

    就像是被冰封在肉体里的灵魂。

    这种病被熟称渐冻人。

    著名的物理学家霍金就是得的这种病,后半生都瘫在轮椅上,仅用一根手指通过机器和外界交流。

    无法治愈的绝症。

    冬露看到沈母对自己眨了眨眼,似乎想表达什么,她迷茫地看向沈宸,却发现沈宸也是一脸迷茫。

    “”

    还是外婆靠得住,笑眯眯道“琴琴是在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沈宸“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同学。”

    外婆用力戳了下他额头,“得了吧,臭小子,我还不知道你啊,普通同学你会带过来少诓我了,对吧,琴琴”

    沈母眼睛弯了弯,对他们眨了一下眼。

    冬露有点被电到。

    该怎么说呢,她无比确定沈宸这张脸绝对大部分遗传了他妈,沈母虽然因为得了病,气色不佳,但依稀能看得出姣好的五官,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

    只不过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她的皮肤苍白不见血色,瘦得脸孔几近脱形,可一双眼眸却水盈盈的,笑起来的弧度和沈宸一模一样,又黑又亮,真的很好看。

    “看吧,琴琴也赞同我的话。”

    外婆像是找到了同伙,大笑。

    “妈,你怎么跟着外婆一起瞎掺和。”

    沈宸无语,见冬露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解释道“妈眨一下眼是同意,两下是反对,看来她挺喜欢你的。”

    冬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捉弄了,耳朵有些烧。

    心想他们果然是一家人,脸皮厚度和沈宸是一个等级的。

    冬露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砸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冬露见状,微微皱眉,抱歉地对他们说自己该回去了。

    沈宸提出要送她,被冬露婉拒“你还是好好照顾阿姨吧。”

    “不差那几分钟,你一个人回去,万一又遇到色狼怎么办”沈宸不由分说地借了把伞,要送她。

    冬露扬眉“我什么时候碰到过色狼了你别胡说。”

    沈宸懒得解释这么多,“走了。”

    “都说了不用送。”冬露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外婆看他们争论不休,拍拍手打断他们,“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小露,听小宸的话吧,这么大雨,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确实不太安全,不如这样,你干脆在我们这睡一晚得了,明天周六,你们正好不用上课。”

    她人老心不老,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啊”冬露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

    外婆装受伤“难不成你嫌弃我们这儿简陋”

    “当然不是。”

    “那就这样定了。”外婆一锤定音,喜滋滋地问沈母“琴琴,你也同意吧”

    沈母眨了好多下眼睛。

    这又是什么意思

    冬露迷茫地看向沈宸。

    从来没读懂过母上大人真正意思的沈宸沉默了片刻,无比认真地说“她非常同意。”

    “”

    冬露盛情难却,只好留下了,主要还是因为外婆太热情,她不忍伤害这位善良又可爱的老人。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还有一个沙发,人数正好,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以前沈宸留宿时都是睡床的,这次被外婆和老妈冷血无情地赶到了沙发。

    医院里虽然有洗澡的卫生间,但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冬露就没洗,只擦了把脸将就一晚。

    老人家睡得比较早,为了配和她的生活习惯,他们九点多就熄灯了。

    身处异地,冬露没有安全感,和衣而眠,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鼻间。

    沈宸一直都是在这种环境下睡觉吗

    她看着天花板心想,瞄了一眼沙发,空荡荡的,没有人在,沈宸没她那么讲究,直接拿着换洗的衣物去洗澡了。

    冬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再去想他的事。

    从他今天的态度看,他似乎不想和她扯上关系,那她就更没必要扒着他不放。

    绝交就绝交。

    冬露有些孩子气地心想,抱着被子闭着眼,快要迷迷糊糊睡着之际,突然感觉到旁边的位置凹了下去,软垫微微下沉,有人爬上了她的床。

    冬露心头一紧,睡意全无,差点要喊出声,直到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清新凉淡的柠檬味缠绕在她周身,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味道比以前还更浓重了一些。

    她把声音咽回肚子里,有些惊疑不定。

    他怎么上床了,难道是太累,忘了她还在床上了

    冬露没有出声,有些忐忑。

    沈宸睡下后一直很安静,也很安分,仿佛睡着了一般。

    冬露渐渐放下心来,睡意再次袭来,由于太累,没心思去管他,转了个身,再次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黑暗中,沈宸慢慢睁开眼。

    他转过身,往她的方向靠近了点,黑眼珠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隔着被子,轻轻抱住了她。

    紧紧地,温柔地。

    他想起了上个礼拜,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你有没有过四肢乏力的情况”

    沈宸皱眉“什么意思”

    “别误会,渐冻人有20的遗传率,以防万一,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身体。”

    “这个我很早就确认过,我家里除了我妈,没人得过这种病,说明我妈的病不是遗传来的。”

    “那也不一定。”医生扶着眼镜框严肃开口,“即使携带了这个病的基因,发病率也很低,你家人也有可能是没发作,不代表不存在。”

    沈宸不以为然,这两年以来,他翻阅过无数资料和相关病例,自认对这种病的了解不会比专业医生少。

    直到两天前,乡下老家传来消息,他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表姐下班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

    听说是开车时腿脚突然不灵活,踩不了刹车,撞到了路边的树。

    送到医院急救,经医生诊断,她得了渐冻人,as。

    和妈妈一样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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