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银杏

    曹榛和孙策抵达六安的第一天, 孙策将袁术的脑袋放在了孙坚的牌位前。“毕竟我们在六安的产业都是新置办的。”孙策说, “我怕父亲找不到来这里的路。但现在好了,有仇敌的头颅在这里, 一定像黑夜里的灯火那样闪亮。”

    曹榛这个时候还处在新婚的降智光环里我老公说的都对。

    孙策十分感动亲爱的么么哒。

    曹榛么么哒。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两个小年轻清醒了过来半个月后,曹榛先受不了了。

    “伯符,今天阿权和阿翊哭着喊着要回兖州。”

    孙策

    “周郎三天没登门了。”

    孙策

    “母亲天天坐着牛车在外头溜达,不到天黑不回家。”

    孙策

    “夫君,袁术脑袋里的蛆虫都长成苍蝇了父亲的英灵只怕是要被熏跑了”

    孙策“阿榛卿卿, 你是学医的, 你说怎么办”

    “啊我们一般用火烧, 然后埋了。”

    “我不。”孙策倔强地扭过头去, “我还要给他入土为安喽”

    曹榛也是个小公主啊“总之你将那玩意儿送走,我感觉自己身上都是怪味, 吃饭都想吐。”

    “送走送哪儿啊送给曹公不成”

    “就送给父亲”曹榛跟洪水找到了倾泻口似的松了一口气, “父亲总会有办法的。”

    五天后收到了一个腐烂人头的曹操这可真是亲女儿

    六安的人送礼过来的时候, 服侍在曹操身边的是小白花一样的环夫人。密封的盒子一打开, 环美人就跑出门吐了个稀里哗啦。曹操连忙把盖子盖上,扯着嗓子问“怎么样没事吧”

    环夫人“呕。我无碍的, 呕。”

    据说,环夫人此后足足有半个月没吃好饭,生曹冲的时候养出来的那点脂肪全都消下去了。

    回来再说说袁术的人头。曹榛说曹操有办法,曹操还真有办法。他从寿春的俘虏中找了个袁家的死忠, 让他把“烂皮球”送去冀州给袁绍。

    曹操回过头跟阿生说“要说用多少礼器, 做什么样的礼仪, 多少金银陪葬,多少百姓披麻戴孝,这种事情我们这样底蕴的人家是不懂的。放眼天下都没有比四世三公的家族更清楚的了。”总结他们袁家的丧葬业搞得特别专业。

    阿生“阿兄你学坏了。”

    曹操嘿嘿一笑,穿上盔甲就溜了。他忙着去练兵。攻下袁术只是一个开始,在真正的挑战来临之前,他有太多的钉子需要拔掉。

    曹操忙于练兵,阿生就继续忙于种痘。一开始只是死刑犯,接下来是她自己和进入疫区的医学生,再然后是疫区的高危人群。等从河东回到兖州,就轮到曹昂、曹铄、竹竹、曹彰这些孩子,就连曹榛,都在婚礼之前补种了一针的。

    兖州毕竟与疫区不同,不能强迫着只听闻过虏疮大名的百姓去种痘。这个年代的牛痘生产也没有机械化和质量监控,于是她只能宣布一切听凭自愿。

    不过曹家,乃至丁家、夏侯家的孩子们都格外捧场,这着实是令她意外了。

    就连最小的曹植、曹冲两个周岁宝宝,都被生母抱着送到了她跟前。

    “这是不是小了些”阿生迟疑。

    卞夫人率先就拜了下去“妾身在医堂打听过,越是年纪小的反而越容易出痘结痂,阿植的岁数正好。且此前阿丕闯祸,妾身真是生怕他被虏疮收了去。要是孩子们都种痘,我也能安心了。”

    她如今气质越发沉淀下来,显得温柔稳重,而且极善言辞。以她的聪明是不会流露出“拿儿子支持阿生的事业”一类的意思来的,只说是自己怕孩子得虏疮而主动要求种痘。不邀功、不谄媚,就让人舒服。

    卞夫人带头坚持了,一向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的环夫人也撑着一张惨白的脸,柔柔弱弱地说道“阿冲,阿冲就劳烦仲华公了。”

    阿冲在乳母怀里吐了个泡泡,然后低头数手指玩。曹植叽里咕噜地跟他说火星语,他也没搭理。

    “也罢,我亲自给他们接种吧。”阿生说,“等孩子们的痘都结痂了,我就该北上青州了。”

    卞夫人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外头有什么变故了”她进曹家也有十年了,单独跟曹生谈话的机会不超过一掌之数,这次还是因为曹植种痘,才能够就天下大势问上两句。

    她依旧能清晰地记得刚进门时曹家兄弟谋求北上幽州的情景。昏黄的蜡烛、地图上的大海和城市、一手吃食一手挥斥方遒的曹家兄妹,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黄巾之乱、汉室衰微,都在笑谈间,这是多么可怕的前瞻性,仿佛仙人的预言。

    “仲华公,袁术刚刚平定,本以为可以安定几日。可怎么听仲华公的意思,像是更加忙碌了呢”

    阿生扭头,就看见卞夫人黑白分明的眼眸,她眼角微微上挑,天然妩媚,欲语还休。阿生没有粗暴地拒绝她的试探“正因为阿兄打赢了袁术,所以会引得各路诸侯忌惮啊。”

    “啊”两声齐齐的惊呼。

    环夫人是惊慌,而卞夫人是恍然大悟。

    “青州以北是袁绍的冀州,以南是陶谦的徐州,果然是腹背受敌的险地。仲华公未雨绸缪,是郎君的大幸。”卞夫人说道。

    “便是我不提,阿兄手下这么多谋士,想不到就是他们失职了。不过我亲自过去,更稳妥些罢了。倒是卞夫人让我惊讶了,你将地图都背下来了”

    卞夫人不好意思地遮住半张脸“不过是记个大概的州郡而已。鄄城和邺城还分不清呢。”

    “你有志于学就是好事。”阿生感叹,“越是嫁人生子了就越要学书养德。知识充沛了,才能与孩子有共同的志趣;行为端正了,才能对儿女产生好的影响。”

    卞夫人和环夫人齐齐拜下“谨受教。”

    秋季的鄄城美不胜收。银杏金黄色的叶子,为鄄城的主干道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不时有小松鼠在树间穿梭,阳光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一直落到它们的尾巴毛上,闪耀出温暖的色泽。

    曹节小姑娘开蒙了,连同曹彰一起每日念诗经、尔雅。他们学习的地点在城西荀彧家的宅邸中。精致的房舍和清雅的熏香中,竹竹托着小下巴眉头紧锁。

    到了中午下学的时候,就有张飞在城西酒肆旁边的大槐树下喝酒,一边喝一边等曹彰,然后师徒两个一起去军营练武。

    有时关羽与刘备也会出现,这是这两位的脸上都有些苦闷,就算笑也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似的。

    再后来,关羽被曹操拉走去军营了,又是忙军务又是收赏赐脱不开身,于是落寞的往往就只剩下了刘备一个。一叠咸豆子,能够从日在中天吃到晚霞漫天。

    “听说仲华公要去青州。”阿生走的那天刘备问道。

    “是啊,来向几位告别。”

    张飞第一个跳起来“你怎么就要走了要奔波也该别人去,你瘦瘦弱弱的,在许县教书多好,干嘛要风餐露宿受这份苦”

    阿生笑道“非常时候,想替青州百姓求个太平罢了。”

    刘备将装豆子的粗陶碟子往前推了推。“青州好。袁绍急了,青州就更好了。仲华依旧是这么算无遗漏。”

    阿生取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第一感觉是咸,不过轻轻一咬,豆类的鲜香就在口中炸开,酥脆。是好豆,下酒更佳。“玄德公的兖州牧似乎当得不自在。”

    “说是州牧,但不过是个空名罢了。兖州哪轮得到大兄说话了”关羽直接说。

    刘备却是又磕了个豆子“我在寿春之战中寸功未立,却从郡守升成了州牧,心里实在是愧疚难安。”

    阿生不说话。

    “是备辜负了仲华公一片好意,如今也不敢开口祈求什么。不过是羡慕仲华公来去自由罢了。”

    沉默,四个人之间的沉默,不时还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终于,张飞第一个受不了了,站起来道“总之,仲华要走是定局了。我去给你备些点心,你路上吃。”然后一溜烟进了酒肆就不出来了。

    阿生怔神,然后笑了“我是真的喜爱翼德这样品性的人。”

    刘备弯了弯嘴角。

    “就像阿兄欣赏云长一样。玄德公能够有这样两位兄弟,便是有再多的不如意,也惹得许多人羡慕了。”

    酒桌上飘落金黄的树叶,这是秋季最平静的时光。

    鄄城虽好,终有一别。

    阿生在九月下旬抵达了青州平原郡。这里是曹操开始割据之路的,也是面临冀州压力的最前线。而与此同时,袁术的遗骸也送到了袁绍的邺城。头颅、残躯,以及,破碎的玉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