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在离家最近的路口将宁姒放下, 自己则随着大将军入宫。
这次大胜而归, 皇上心喜不已, 下令犒赏三军。
姜淮是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皇上欲将他升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姜淮却将封赏让给了两个小辈,将谢繁宁澈二人在战场上的英勇之处好生称赞了一番, 换来皇上一声“后生可畏”。
今上惜才, 二人却不能自满,于是垂首作聆听教诲状。
“朕知道你们,一个是宁爱卿的儿子, 一个是谢尚书的次子。”皇上笑道,“朕这些好爱卿倒也舍得将儿子送到战场上去。”
宁澈心道爹娘哪里是舍得,分明是他用计才溜出来。
谢繁却有些感慨。他刚到边疆之时是哪哪都不习惯,想家想得紧, 后来甚至开始想念京城的一切。日复一日地训练下来, 反倒想得少了,仿佛边疆的风沙渐渐裹挟了他。
“对了,方才将军说, 庭州一战你功劳不小啊, 宁小郎”
宁澈行了一礼, “臣愧领。”
姜淮接话道, “回皇上, 这孩子惯会谦虚, 平日里话也不多, 训练却勤勉得很,一有战事比谁都积极。”
皇上最喜实干派,当下便看宁澈越发顺眼。
于是按军功封赏,宁澈被封为正五品宁远将军,谢繁被封为从五品游骑将军。
武官的路子向来比文官走得快,但战事何时停歇,何事才能回京受封,谁也说不清。也说不准到底还有没有命回来。
不过人各有志,在场之人都没有后悔走这条路。
“说起少年才俊,将军的亲子必要提一提。”封赏过后,皇上笑着叹口气,从龙椅上走下来。
姜淮不知皇上要说些什么,唯有等待他走近。
皇上走到近前,拍了拍姜淮的肩。
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男子在皇上还在东宫之时就小有声名,姜淮智勇双全,又赶上了好时候,哪怕总有人在背后骂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嘲笑他一介旁支子弟汲汲营营,但他走得比谁都快、比谁都远。
有本事敢打拼的人,皇上欣赏;出身不显又不甘屈服的人,皇上怜爱。所以大将军可以说圣眷不衰。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将军你可知你儿子怎么说的朕寻思着给他和嘉明牵牵线,他却说,要先立业、再成家。”
姜淮对嘉明没什么印象,却知道她是皇上疼爱的外甥女。而姜煜拒了皇上美意,也不知皇上心底介意与否。
“犬子从小便想报效国家,如今入朝为官,终于能一展抱负,儿女情长之事自然被他抛到一边去了。”
皇上扬扬袖,“朕知道他是个好的,和将军一样将军先别急着回府,朕已设好宴,给你接风。”
“臣,遵旨。”
同样去边疆一去三年,谢繁与大将军还有亲缘关系,但宁澈受封的官职却更高些。
谢繁心里并无不适,但谢家人却纳闷了。
谢华更是对谢沉抱怨,“父亲你瞧姜家父子真拿我们谢家当姻亲么大将军偏爱宁澈,姜煜也跟程铮走得更近,都是什么道理”
谢沉训斥他,“行了,你没考上状元是你没煜哥儿有本事。还有你,繁儿,听说你在军中不争不抢的,立功的机会都让给宁家小郎了。如今他高你半品,是你该受的”
“父亲,孩儿并无不平。”谢繁回道,“宁澈哥确实十分勤勉努力,且年岁也比孩儿稍长。孩儿实没必要与他较高下。与同龄人相比,孩儿已经足够幸运,孩儿知足。”
谢华侧目,被谢繁的话刺得心里酸疼,却知晓谢繁并非故意伤他心。
他这段时间最恨的便是别人拿他与姜煜对比,说姜煜比他小三四岁,却力压他夺了状元。且姜煜为人温雅亲和,翰林院里的老师乃至同僚,没有不喜爱姜煜的。反倒谢华,有人暗暗说他清高自傲,目中无人。
谢繁没有注意到谢华沉沉的目光,只微微仰视着谢沉,希望父亲对姜家父子不要生出嫌隙。
谢沉欣慰地看着他,“好我的好儿郎,心胸宽广至此,未来可期”
谢繁跟着笑,心下松了一口气。
翌日一早宁澈才回家。
还是那身戎装,身上有些微酒气,下巴处冒出来点青色的胡茬。
宁姒突然意识到哥哥真的成熟许多。
“起这么早。”宁澈伸手掐了一把宁姒的脸颊,凑过来些,“我从前院过来,看见一个晨读的少年,他就是信中提及的那个,爹的学生”
宁姒点头,“对,他就住在厢房。哥哥你身上好重的酒气,快去洗澡啊。”说着以手掩鼻,眼里却藏着点笑意。
宁澈“我这不正要去嘛。洗好了再去正堂见爹娘,省得熏着他们。”
“哦,所以你就跑来熏你妹妹”
宁澈笑了两声,“这就去了。”
宁澈洗漱完毕之后去正堂,宁大学士已经入座,桌案上摆好了早膳,粥点俱全。吃惯了边疆的饭食,竟觉得一顿早膳也精致丰盛。
“澈哥儿过来坐。”宁大学士昨日已经见过宁澈,最初的思念之情过去了,现在已待他如常。
倒是常氏一进来,目光便不离宁澈,恨不得一直看他,一直看他。
“总觉得澈哥儿瘦了。”常氏直盯着他瞧,“瘦了,也黑了。要是在京城”
“行了,不说这个。”宁大学士打断她,“我瞧澈哥儿如今的模样挺好。”
“爹,娘,我都饿了。”
“对对,先吃饭。”常氏忙道。
宁澈在以往惯坐的位置上坐下,却发现宁姒多看了他一眼。宁澈以眼神询问,宁姒又摇摇头。
然后便见江临初拿着书本进来,对宁大学士夫妇行了一礼,“老师,师娘,读书忘了时辰,勿怪。”
“时候尚早,快过来。”宁大学士冲他招招手。
江临初看见他以往坐的位置被宁澈坐了去,神情不变地在宁澈身旁坐下。
宁姒坐在他们对面,发现江临初用饭时稍显局促了些。
或许是担心被哥哥讨厌吧,毕竟一山还不容二虎,两个少年乍然凑在一块,难免生出摩擦。
这个正常的江临初脾气软又知礼,连宁姒都对他讨厌不起来,心底也希望哥哥可以接受他。
饭毕,宁大学士净了手,开口道,“澈哥儿你这些天不用上朝,就在府里跟临初一道读书吧。估计你在军中的时候,肯定将学问丢到一边去了。”
“哪里,爹我看了很多书的。”宁澈不服气地反驳。
“兵书”
宁澈不说话了。
“就这么办,你的功课和临初一样,做好了爹回来检查。”
宁澈无力地点点头,余光瞥见宁姒幸灾乐祸的笑容,立马要将她也拉下水,“爹,嘟嘟呢她都结业这么久了,也休息够了吧。”
“嘟嘟是女孩子,清闲一点怎么了”
宁澈睁大了眼,心道这都偏心成什么样了,嘴上却有理有据地说服宁大学士,“嘟嘟才十二岁,离议亲也早呢,总不能就这么玩上几年吧。学无止境,爹娘你们也想嘟嘟能更好吧”
有一道目光灼烧他的后背,宁澈坚持着说完。
宁大学士果真犹豫了,看向常氏。
常氏点点头。
“罢了,嘟嘟也跟着一起读书吧。”
宁姒收回瞪视宁澈的目光,内心不住咆哮,这一幕何其相似,她上一次被安排入学也是因为哥哥的提议。
她算是知道了,宁澈就是看不得她清闲玩耍的模样
决定已下,宁大学士上朝去,常氏送他到府门口,留下宁姒兄妹与江临初面面相觑。
“江师弟,功课是什么啊”宁澈打破寂静。
江临初从衣襟中取出一本书,“背诵这一页。”
“好,那还挺少的。”
江临初翻过一页,“还有这一页。”
宁澈瞄了一眼,这页字数也不多,语气轻松道,“嗯,也行。”
江临初继续翻页,“还有这一页。”
“这一页。”
“这一页。”
“这一页”
江临初翻完了半本书。
宁澈崩溃道,“江师弟,你能不能一下说完啊”
“没了,就这些。”
宁姒站在宁澈身边,清晰地感受到宁澈内心的波动。她也是受害者,但她竟觉得好笑,看了眼江临初,他还是那副神情真挚的模样。
宁姒看出点蔫坏来。
这一个个的,都不是老实人。
不过,谁能欺负一下宁澈,就是她的好朋友。
宁澈从不将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放在心上,但他对江临初的存在确实不习惯。
家里平白多出一个人,还会一起用饭、一起读书,不注意他都不行。
宁澈最讨厌那些狂妄自大又多嘴之人,所以在西山书院时才这般厌烦韩靖那群人。江临初身上没有哪一处越线,是个相处起来还算舒服的人。
因而宁澈没有反感排斥。
傍晚,宁澈锻炼完毕,一边用巾子拭汗,一边往回走,不期然看见江临初在池塘边散步。
宁澈走过去,“散步多无聊,要不要来切磋一下”
江临初好笑道,“师兄,你上过战场,又封了将军,我怎比得上你。”
“没事,就闲耍一下,不必非要较个高下。”
江临初无声笑了笑,“好。”
于是两人走了一截,寻了一处宽敞之地,宁澈开口,“就这里吧。你攻,我接着。”
江临初不曾习过武,所以出拳没有什么招式可言。他知道这些别扭的招式在宁澈眼里或许显得可笑,但他认为,他不该拒绝宁澈。
宁澈是老师的儿子。而老师给了他一个庇护之处。
宁澈轻松接下,却觉得江临初力道不弱,笑着问,“江师弟,你是不是练过啊。”
“并未。”
“再来。”
两人又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宁澈认真道,“如果你从未练武,那你当真是块习武的好料子。我瞧你身板也不弱,平日里就算不习武,也常常锻炼身体吧。”
江临初“我最喜读书,很少锻炼身体的,最多只是在周遭走上一走。”
“那或许是天生的了,不锻炼身子骨也比旁人健朗。”
江临初开玩笑,“师兄不知,我这人有梦游的毛病,每每梦游之后便感到疲惫,或许是这时候锻炼的。”
宁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两人出了些汗,气氛比先前融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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