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沉默了一瞬, 仿佛在思考如何开口。
而宁姒则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姜煜忽而一笑, “姒儿妹妹的手炉不热了吧”
他伸手去碰了碰宁姒抱着的手炉, 果然已经温温的。在烧了炭的屋子里并不算冷,但姜煜仍旧将门外守着的侍者唤进来, 吩咐他去给宁姒的手炉换炭。
侍者退出房间后,屋里屋外都只有他们二人。
唯有新烧的茶壶发出咕噜轻响。
宁姒无来由地紧张起来, 哪怕她知道此时此刻姜煜会对她表白心意的可能性近乎为无。
“离了手炉, 冷吗”姜煜温温的嗓音在屋内响起,柔和又关切。
宁姒眨了下眼,慢吞吞摇头。
姜煜却笑了下, 轻轻执起她的手来。姜煜的手心干燥而暖和,像一片被太阳烘烤得柔软洁白的云朵,温柔地裹住她。
“姒儿妹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 阿煜哥哥也算看着你长大。”熟悉姜煜的人该知道, 姜煜正施展着他的话术,先降低谈话对象的戒备心,“你从小要是有什么不便告诉父母的小秘密, 也曾说给我听。姒儿妹妹你回想一下, 阿煜哥哥有没有哪一次出卖过你”
宁姒不知姜煜为何突然说这些, 却顺着他答, “没有。”
姜煜嘴角笑意扩大, “对, 那是因为我知道, 姒儿妹妹是因为信任,才对阿煜哥哥说自己的事。如果我转头告诉了宁伯伯,姒儿妹妹肯定再也不愿理我了。所以阿煜哥哥是站在你这边的,是也不是”
他暖着宁姒的手,凑近了些。
宁姒觉得热意直往脸上涌。
眼前的姜煜褪下了大氅,身上仅着墨蓝色锦袍,深色将这张脸衬得越发白皙俊秀,分明是男子,五官却标致秀丽得不可方物,一双桃花眼含情似的凝视她。
他比平日更不懂得收敛,好似要使出浑身的解数让她丢盔弃甲,于是笑容越发温柔迷人,连嗓音都带着诱哄。
宁姒晕乎乎地点头,点了一下还不够,连连点着。
姜煜看在眼里,勾起唇角,笑着问,“那阿煜哥哥问你,我们姒儿妹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宁姒下意识点头,随后大惊,身子后倾,险些倒在地上。
姜煜拉着宁姒的手,稳住了她,“姒儿妹妹能不能说说,那个人是谁”
宁姒连眨好几下眼,干巴巴道,“刚才走神了,其实没有”
“可是,我也觉得姒儿妹妹有喜欢的人了。”姜煜轻轻歪了下头,笑得蛊惑,“为什么小时候什么都跟阿煜哥哥说,现在却藏着掖着莫不是生分了”
唯有他们二人身处屋内,姜煜便如褪下伪装的妖精,肆无忌惮地诱导宁姒说出埋藏在心底的话。
宁姒的手还被他捉着,眼神也被他擒住,好似落入了一张名为姜煜的网,再不得逃脱。
“来,阿煜哥哥猜猜。”姜煜深深看着宁姒,心弦却悄悄绷紧,“姒儿妹妹喜欢的人,是不是姓江”
宁姒呼吸都被夺去了,只呆呆看着姜煜,耳边一切声响都远去了。
她只知道,她完了。
被知道了。
她喜欢的人,姓姜,名煜。
姜煜看着宁姒不可置信的眼,心往下沉了些许,“果真”
宁姒两颊通红,整个人羞得要蜷缩起来。她又害羞又害怕,连姜煜的神情都忘了看。
此时此刻,在宁姒看不到的地方,姜煜的唇角渐渐拉平,眼里藏着不虞的情绪。
他暗叹一口气,斟酌着开口,“姒儿妹妹,你还小”
宁姒的脸色骤然由红转白。
她知道,姜煜的拒绝来了。
就和无数次设想的那样。
可真到这一刻,还是会觉得痛不可抑。她那些早熟的心思,幼稚可笑的爱慕,以及伴随她的成长一日日长成参天大树、融入骨血的依恋,仿佛都要随着姜煜一句“你还小”,而被燃烧成灰烬。
宁姒的眼眶渐渐红了。
姜煜见宁姒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道她这反应有些太激烈了,于是越发放柔了语气,“姒儿妹妹,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你过了年才满十三,还是个小姑娘,兴许一时产生了错觉也未可知。”
“错觉”二字仿佛将她数年的爱恋一并否认,宁姒心尖骤疼,两只猫儿眼红彤彤的,倒像只兔子了。
她将手从姜煜手心抽走,跪坐在圆座上挺直了脊梁,努力睁大了眼直视姜煜,“姜煜,你说这些算什么”
她的语气愤怒伤心,还有几分置气的意味。
姜煜怔了怔,见宁姒这般伤心模样,心里也跟着刺疼,空了的手隐在袖中,握成了拳,“我多少也算你半个哥哥吧难道我真的连过问一下也”
宁姒打断他,“你算哪门子哥哥你真当你是我哥哥了”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哪怕冷静一点点,她都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可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好疼,是姜煜的话伤到了她,于是她将浑身的刺都立起来,好似也要姜煜来体会一番这疼痛,哪怕只有她的十分之一疼也好。
姜煜果真疼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好似不敢相信这是宁姒说的。
他被气得直笑,笑得眼角泛红,“那这么多年,你拿我当什么一个自说自话对你好的怪人,还是你哥哥的一个好友连江临初都可以与你互称师兄师妹,我却要隔着一层”
要是平时,宁姒定会发觉姜煜突然提起江临初事有蹊跷,可此时她情绪起伏不定,哪里发现得了哪里不对劲。
唯有死死看着他,看得鼻中一酸,看得强忍住的泪意仍旧汹涌而出。
两人都用力地看着对方,眼里却有什么破碎开来,哪怕一个眼框发红,一个泪眼朦胧,也没有哪个先移开眼。
最后是姜煜先妥协,他垂下眼睫,将情绪遮掩住,“罢了,我不管你了。”
这话落在宁姒耳中却像是在说,她喜欢便喜欢罢,别指望他能有回应。
宁姒气苦,同时隐隐有种被抛弃之感,她收回看姜煜的眼神,转身往外冲去。
“别走”姜煜从后抱住她,将她挟制在怀里,“你先冷静下,现在怎么放心你出去”
宁姒感受到姜煜的怀抱,泪盈于睫,嘴角颤抖,“你为什么还要抱我你懂不懂避嫌”
姜煜闻言,手一松,垂首正要与她说什么。宁姒却转过身来,恨恨地看着姜煜,忽地踮起脚,往他白皙俊秀的下巴上重重咬上一口。
这一口发生在姜煜猝不及防之间,他向来反应敏捷,现在却足足愣了二十个弹指的时间,才意识到宁姒咬了他。
咬在下巴上。
要是宁姒足够高,或许会一口咬上姜煜的嘴唇。
她喝了茶,茶味的呼吸急促地吐出,合着口脂的甜香一同扑到姜煜面上。
姜煜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一声痛呼都未发出,她施加的疼痛,他照单全收了。
他渐渐意识到,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这回宁姒是真的跑了。
而姜煜却忘了拦她。唯有吩咐随从青山暗暗跟上宁姒,以免她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青山是从小就跟随姜煜的,对姜煜的性子十分了解。领命时青山多瞧了一眼姜煜带着牙印的下巴,眼底都是诧异。
触到姜煜微微失神的眼,青山却不敢再多看,连忙退下。
随后姜煜又叫了热水与毛巾,将牙印上的血迹拭去,看见帕子上还沾上了桃红的口脂,姜煜一愣,将帕子搓洗干净后轻轻敷着下巴。
宁澈与谢林晚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他这副凄惨模样。
“这是怎么了”宁澈愣愣地看了眼姜煜,随后发现宁姒不在屋里,“嘟嘟呢”
而谢林晚则敏锐地察觉事态不对,犹豫着轻声发问,“表哥和姒儿,起争执了”
姜煜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她觉得无聊,就先回府了。”
“那你下巴怎么了”宁澈问。
“不小心蹭到的。”姜煜明显不愿多说。
而宁澈谢林晚都心知,这不过是姜煜的托辞罢了。
宁澈定定看着姜煜,“要是你欺负了嘟嘟,你等着我回来找你比划拳脚。”
说完转身出门。
眼见着今日小聚不欢而散,谢林晚左思右想,还是斟酌着问,“表哥,你是不是对姒儿说重话了”
姜煜疑惑抬眼,向来神采奕奕的俊美模样,此时却有些蔫了。
谢林晚却不解释,只深深看了眼姜煜,“表哥,我们打个赌,我赌你会后悔。”
连谢林晚也走了。
屋内只余姜煜一人,他终于可以好好想想今日发生的这一切。
可宁姒那句“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哥哥了”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与江临初在店铺前那句“你算她哪门子的哥哥”交叠在一起,吵得他头疼。
他可以气定神闲地反驳江临初,但他反驳不了宁姒。
姜煜此时的心酸难受全部源于宁姒气怒之下的质问。
就算没有旁人,他仍旧习惯将情绪藏于眼睫之下,姜煜面色平静,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牙印。破皮渗血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疼。
外加心里有些微妙感受。
为什么咬在下巴上
若宁姒是个大姑娘,他一定会以为她在
姜煜及时收住荒诞的想法。
他不能往那个方向想,会有源源不断的罪恶感裹挟他。
姜煜在屋内独坐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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