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红着眼眶走在大街上, 对过往行人的目光浑不在意。
她开始后悔了。
她从自己的感受出发, 只觉得心痛难忍, 并且再也不想喜欢姜煜了。
但若是从姜煜的立场考虑,他好似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这不是他的错。
她后悔方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了。
显得她既没有风度,又幼稚可怜。
就像九岁时那个赌气的背影, 或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让她耿耿于怀。
宁姒慢吞吞走着, 忍不住问自己,她究竟是爱恋着姜煜,或是想要得到他
若是一心盼着他好, 她应当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才对。
心智日渐成熟的宁姒意识到,她对姜煜的爱慕中藏着一份占有欲,以至于得到他的梦想化为泡影,便将剑尖转向了他。
多么卑劣。
宁姒顿住步子, 浓浓的悔意与心酸在她的胸腔翻滚。
眼圈又转红, 凉风顺着微启的唇往肺腑里灌。
与此同时,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她只是气怒心伤之下口不择言。她并非故意。
宁姒叹了口气,又想, 姜煜是不是根本不会有多在意, 他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 哄哄就会回来。
可他那时候的眼神也是真的受伤。
种种念头在宁姒脑海中争执不休, 闹哄哄。
临进府前, 宁姒用手帕将脸上好生擦了一遍, 又闭上眼, 等眼中泪意褪去。
在前院碰见了江临初,宁姒害怕被他发现自己哭过,急匆匆点了头便错身而过。
“去了一趟将军府,这般狼狈”江临初干净的少年声线不期然响起,语气却冷淡微嘲。
宁姒陡然顿住,意识到这是另一个“江临初”,于是态度也算不上好,“关你何事倒是你,也不怕被江师兄发现了,影响他的生活。”
江临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语,笑了几声,走到宁姒面前,“是我干扰了他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俯下身,好生观赏了一下宁姒眼眶红红的模样,惹得宁姒绷紧了唇转过脸去。
“啧啧啧,状元郎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你喜欢他喜欢他什么”江临初真的疑惑了,“他那个伪君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宁姒听不得有人说姜煜不好,都顾不得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姜煜,便回怼道,“他是伪君子,那你就是真小人”
江临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附和,“对,你说的没错,我是真小人。那也比他真诚坦率”
宁姒被他不要脸的程度惊得忘了要说什么,又听江临初说,“哦,上次我在他面前用了你的手帕,他气得呀,指责我这般炫耀是毁你清誉。我倒觉得,在情敌面前炫耀不叫毁人清誉,你瞧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仿佛我是个罪人一般。”
江临初像是站得累了,往身旁石桌上随意一坐,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恍然意识到宁姒一直没有说话。
他看向宁姒,只见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江临初“”
宁姒“”
“咳咳,情敌”宁姒清了清嗓子。
江临初反应过来,立即从石桌上下来,站直了身子,“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都是那个小傻子”
宁姒快速回想了一番和江临初的相处,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好的江临初也未必喜欢我,你少说这些影响我们关系的话。”
江临初愣了愣,随即挑眉,“我是坏的江临初”
“你是不要脸的江临初。”许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宁姒竟没有一开始那样害怕他。
江临初也发觉宁姒胆子大了,正寻思着要怎样让她害怕自己,便见宁姒往前走了几步,冲他挥挥手,“不跟你说了,你快点把身子还给他,这么长时间没有意识,他总有一天会发现你。”
然后转身走了。
江临初再度往石桌上一坐,望着宁姒的背影。
他在还未见到宁姒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恶感,却在她出现在正堂那一刹那怔愣了。他能看到“江临初”看到的一切,包括那个模样漂亮神态可爱的小少女。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张扬跋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还给他对我公平吗”
“算了,给他。”
宁姒回屋后没多久,宁澈也回来了。
他急于知道宁姒与姜煜之间发生了何事,因而径直走向宁姒的院子。
见宁姒神情如常,宁澈稍稍松了一口气,“嘟嘟,为何一声不吭就离开莫不是跟阿煜吵架了”
宁姒不愿多提,编了一段给他,“我问他讨要一套古籍,他舍不得,我就跟他争起来。然后我说算了,我不要书了,阿煜哥哥你给我买一套凝翠阁的首饰吧,他却说叫我问你要去。”
一口气说到这里,宁姒眨巴着眼,“哥哥,他说你会给我买,可是真的”
宁澈愣在原地,“当然买啊”随即反应过来,问宁姒,“你平白无故问他讨要东西作甚,他又不是你亲哥,哪能这般不知礼数”
宁姒笑得甜甜的,“我已经知道了,亲亲的哥哥只有一个”直将宁澈哄得心花怒放,接着问道,“所以那套首饰就只有我亲亲的哥哥才舍得给我买啦”
宁澈大手一挥,“买”
隔日姜煜顶着个牙印去翰林院点卯。
程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硬是凑近了些瞧,随即震惊地看着姜煜,“朝晔,我不久前还说你未经人事,想到你这么快就”
姜煜蹙着眉打断他,“不是。”
程铮感受到姜煜心情不美,平日里总笑的,今日却像是忘了笑一般,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冷淡疏离不少。
“你怎不用粉遮掩一下”程铮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这样一路过来,也不知惹了多少闲话。”
姜煜长睫微垂,“任他们说去。”
“不过说真的,是哪个姑娘咬的你可别跟我推说是个男子咬的。”
姜煜扫他一眼,“小孩儿咬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别瞎说了。”
程铮愣了愣,随即爽朗地笑了两声,难得见姜煜吃瘪,竟起了促狭心思,“什么小孩儿,是不是那种没两年就能及笄嫁人的小孩儿”
姜煜嘴角一动,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程铮,便做起自己的事来。
“朝晔,我开个玩笑而已。”程铮看了眼门口,“趁谢大还没来,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谢华表哥和嘉明郡主定亲之事”
程铮笑道,“也是,消息灵通如你,定是知道的。只不过那郡主恋慕你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先前还跑来翰林院寻你总之他们二人定亲,怕是于你不利。”
谢华早已对姜煜心生不满,如今再加上一个对姜煜情根深种甚至爱而生怨的嘉明,长久下来,只怕这两人会将矛头一致对准姜煜。
姜煜淡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不能因为怕麻烦就娶了不喜之人。拒绝她的时候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至此,程铮也不便多说。
而此时的宁姒在桌案上摆好了棋盘,对手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小时候还会和几个丫鬟切磋一下,现在却没有哪个丫鬟可以和宁姒下足一炷香的时间。
她从小便记得姜煜最擅琴与棋,每每三院大比都能大放光彩。因而此后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她碰的最多的也是琴棋。
琴音可以凝神静气,对弈助她沉着思考。
宁姒落子后转到对面去,看着颠倒的棋盘,吐出一口气来,模仿着姜煜的口吻,“姒儿妹妹,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左手收着袖口,右手并指落下一子,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以自己的立场答道,“阿煜哥哥想问什么呀尽管问便是。”
再度回到“姜煜”的立场,落子,“姒儿妹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扮演的宁姒连落子都踌躇了些。
“姒儿妹妹喜欢的可是我”“姜煜”这边却势如破竹,“为何喜欢我我大你不少岁数,你的喜欢或许不是喜欢,而是依赖。”
模仿到这里,宁姒站直了身子,回想姜煜问她那句喜欢之人是否姓姜,察觉到细微之处有些不对劲。
他为何问得这般拐弯抹角是顾忌她的颜面
可她深知姜煜的行事原则并非拖泥带水,而是快刀斩乱麻,这是他的残忍之处,也是他的温柔之处。
没错,她以姜煜的立场发问,基本不会问出“你喜欢的人是否姓姜”这样的话来,明知接下来是无情的拒绝,还留有这样的情面,便如钝刀子割肉。
不止如此,当时姜煜是握着她的手发问的,若着意拒绝她,怎么能黏黏糊糊,给她遐想的余地
“这其中,或许有误会。”宁姒喃喃道,“阿煜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宁姒之所以很快冷静下来思考问题,并非全因为她的敏锐直觉,更多的是她的不甘心。
要让她就此死心,将姜煜拱手让人,这不可能。
姜煜一日未娶妻,她就还有一线机会。
她年岁尚小,耽搁得起。
但要她豁出脸面表白心意,大概也不能,她昨日才体会了一次脸如火烧后又坠入冰窟的感受,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
宁姒垂眸。此时棋盘上呈现白子包抄黑子之势,白子便如一张展开的蛛网,将黑子一点点诱进去,然后牢牢地粘住不放。
“使点小手段,不算错吧”
她从不觉得,要得到一个人必须光明坦荡地来,将一颗心剖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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