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初省视自己。他是一个单调浅显的人, 哪里有那么多层让人挖掘
宁姒哪怕当真喜欢上他, 也不会长久。
说到底, 不合适。
且他遇上宁姒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既然宁妹妹将心事说与我听,那我便也告诉宁妹妹一个秘密。”江临初调整好情绪, 微笑着说。
宁姒点头,示意他说。
“我曾告诉过你, 我患有梦游症。本以为是小病, 没想到后来时常晕阙,尤其是郡王来京以后。”
宁姒一听,便知是河西郡王将另一个江临初刺激出来了。
时间久了, 她也知道那个充满戾气的江临初,根本不想抢夺这具身体,他大概更想保护江师兄。
“之前也去过医馆,可大夫总责怪我不配合治疗, 我也不知为何这样”江临初叹道, “晕阙的次数多了,我便知,这不是个小病。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了。”
“噗嗤”宁姒没忍住笑出声, 随即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 江师兄,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你不必如此悲观, 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江临初并未动怒, 只不解地眨眼, “宁妹妹,好像知道些什么”
宁姒直视江临初,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没有资格越过另一个江临初直接将真相告知师兄,“师兄,你暂且宽心,好好过日子,或许梦游症可以日渐缓解。”
江临初温软一笑,“我知道宁妹妹在安慰我,我心领了。”
宁姒想着差不多该走了,走前又想起一事来,“师兄,你怎的不和哥哥他们一同出去”
江临初眼神一偏,状似腼腆,“宁澈哥去寺庙相看人家,我跟着作甚。”
闻言,宁姒眼里跟放了光似的,直问,“哪一家是哪家的姑娘啊”
此时此刻的宁澈正与大理寺卿之女走在寺院里。
此女姓沈,名烟萝,和嘉明郡主是同宗。宁澈和嘉明没多少交集,但听闻过她跋扈的名声,因而来寺庙之前就对沈家好感不多。
本以为有嘉明那样的堂姐,沈烟萝应当也是明艳大方的长相。
没想到面前之人娇小清灵,十六岁的年纪,和宁姒差不多高。如今几月未见宁姒,或许宁姒都比这沈烟萝高些了。
两人走在寺院中的小路上,后院人少,不说话便显得尴尬。
宁澈看着这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轻咳一声,起了个话头,“沈姑娘,你平日里读什么书”
沈烟萝的嗓音轻细柔软,看了宁澈一眼,随后仿若羞涩地垂睫,“略看过几本诗书罢了。”
“令尊是大理寺卿,你可看律法典籍、公案话本”
沈烟萝仍旧轻细地答,“令尊是阁臣,二十多年前的状元魁首,你可是状元”
“”宁澈无言以对,看着沈烟萝,思索着她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你可看女则、女训”宁澈又问。
沈烟萝轻蹙起眉头,忍了又忍,突然跳起脚指着宁澈娇声喝骂,“滚你的女则女训”
她的嗓音天生如此,骂起人来也跟撒娇一般。
宁澈却懵了,“我是说,不看女则女训才好啊。我妹妹也不看这些。”
沈烟萝见宁澈被骂傻了一般的模样,也有些羞愧,轻柔地向他道歉,“对不住宁公子,是我太敏感了。之前相看人家便遇到一朵奇葩,要求女子谨遵女则女诫,出门还要必须戴上帏帽,否则便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我已经叫他们滚回一百年前找媳妇了。”
宁澈实在很少听见有人用轻轻柔柔的嗓音骂人“滚”,有些不习惯。
而且她下一瞬便能变脸似的。
沈烟萝又问,“宁公子,你喜爱在边疆的日子吗”
宁澈根本没想此女是否在打探婚后久居之地,眼带兴奋地和她说起边疆生活来,浑然不知之前几个姑娘之所以谈不拢,都是因为宁澈心在边疆,看样子不会常常回家。
“在边疆,每日都有新的挑战,每个将士都想让自己的身手更灵活、刀戟更快,在战场上能砍杀更多的敌人。和在京城时一成不变的生活截然相反”
而沈烟萝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将军,却发现了他的迷人之处。
一颗赤子之心,纯粹又热血。
两人边走边说,宁澈说他的理想抱负以及友人趣事,沈烟萝则说自己的爱好兴趣,以及幼年经历。
走着走着,竟在一处石阶前遇见了熟人。
谢林晚俏生生立在那里,手中还握着一根签。
她与沈烟萝同为诗社成员,彼此也是认识的,当下便出声问候,“沈二姑娘,好巧。”
相看时遇上熟人,宁澈有些尴尬,沈烟萝倒是气定神闲,还亲切地询问,“谢大姑娘,也来寺庙上香”
“家母卧病在床,我来上香祈福。”
沈烟萝道,“愿令堂早日康健。”
“借沈二姑娘吉言。”
这时宁澈出声,“晚晚,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我家倒也识得几个名医。”
“多谢宁哥哥美意,父亲已经请了太医来为母亲诊治。”
宁澈闻言有些疑惑,谢林晚不是一直客气地唤他宁公子么,今日怎的突然亲近起来
而沈烟萝嘴角的笑容已然淡了,看向谢林晚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宁公子和谢二姑娘,相熟”沈烟萝嗓音依旧轻柔,不熟悉她的人都听不出话中的不虞。
宁澈笑着接话,“她是阿煜的表妹,也是家妹的好友,自然熟悉些。”
沈烟萝一听,两种关系都隔了一层,稍稍放下心。
“是,我十岁时便认识他,沈二姑娘或许不晓得,宁哥哥那时比现在白一些、单薄一些,一副公子哥模样。如今经了边关的风沙打磨,便如破茧之蝶、蚌中之珠,越发光彩夺目。”
谢林晚连夸起人来都优雅从容,丝毫不显卑微谄媚之态。
宁澈被夸得脸红。
沈烟萝自然听得出谢林晚言下之意,却装作不知,自然地接道,“劳烦谢大姑娘说了这些我不清楚的事,倒叫我遗憾不曾看见宁公子以前模样了。幸而如今我们沈宁两家有意结为秦晋之好,以后宁公子的每一处变化,都不会遗憾错过了。”
这话太露骨,宁澈脸颊越发红了。
只觉得如今京城的闺秀,怎么比边疆的女子还要热情直接。
是不是他太久没有回京,跟不上京城变化了
谢林晚暗哂一声,面上神情却丝毫未变,仿若闲聊一般问道,“嘉明可还好听闻她与大哥定亲之后,脾气便收敛许多。”
沈烟萝不知她为何提起嘉明,保守答道,“姐姐身份高贵,难免娇气些,如今快要为人妇,长公主自然管束得严一些。”
谢林晚叹道,“嘉明突然低调,我倒有些不习惯了。”说到此处笑看了宁澈一眼,“上学时她与我和姒儿闹的一些不愉快,恍若昨日,一转眼,各自都长大了。”
宁澈原本参与不了两人的话题,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此时瞬间凝神,“不愉快,郡主欺负嘟嘟了”
瞧,亲哥哥便是这样,一听闹了不愉快,不由分说便是嘉明欺负了宁姒。
沈烟萝一听便知不好,张口便要将话头转到别处,“听闻前头有一处草木葳蕤之地,是个清雅的去处,不如我们”
宁澈仍旧看着谢林晚,“晚晚你快说,嘟嘟怎么被她欺负了”
此时沈烟萝心知这个话题绕不过去了,心一瞬间沉至谷底。
论起受欺负,她也逃不过嘉明的坏脾气,但外人迁怒起来,却总不忘她。
“姒儿既然不曾告知宁哥哥,便是觉得没有必要,宁哥哥不知道也好。”
“你说与我听便是,我就装作今日没碰见你,也没听见这番话,嘟嘟不会怪你的。”
谢林晚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年前,嘉明告白表哥遭拒,迁怒于姒儿,将表哥送给她的手串扔进了水里,姒儿便跳下水去找,结果被水草缠住。幸好表哥及时赶到,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此后我因为后怕,还特意去学了凫水。”
宁澈一听,气得手都在发抖,“岂有此理简直荒唐郡主这般肆无忌惮,以前可是没少欺负嘟嘟嘟嘟怎不与我说可是被欺负怕了”
谢林晚与沈烟萝都看见,这个高大挺拔的男儿,眼眶都红了。
他由谢林晚说的这一次,想到了无数次。
且宁姒去女子书院,还是他提议的。
宁澈一瞬间被愧疚心疼与愤怒淹没。
谢林晚连忙说,“郡主此前并未这般过分,顶多不予颜色罢了。”
沈烟萝也说,“姐姐虽然脾气不好,我作为妹妹,也在她那里受了不少冷嘲热讽,但她甚少动手,基本的分寸还是有的。”
沈烟萝只希望,宁澈不要因为嘉明,将她全盘否定。
“此事我会跟嘟嘟问清楚。”宁澈点头,“晚晚,抱歉,我无法装作不知了。嘟嘟若是怪你,你就说是我逼问于你。”
随即对沈烟萝说,“我知你与郡主性情迥异,以后若遭她欺侮,可以来寻我。你我既然相识,我就不会置之不理。”
沈烟萝闻言怔愣,心中涌起久违的感动。
他竟没有迁怒。
谢林晚则垂下眼,不知该懊恼他对沈烟萝未生恶感,还是该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
此时恰有府中家丁来找宁澈,喜笑颜开地对宁澈说,“小姐今日回京啦听闻公子与主母在这里,便托小的送来这个。”
家丁将一张纸条递给宁澈,上头是一排排的吃食点心。
“小姐说,请公子顺路将这些吃食带回府。”那家丁大约也忍俊不禁,赶紧垂下头,不让宁澈看到他在偷笑。
谁知宁澈眉头都不皱一下,爽快地答应了,“好,我这就给她买齐了带回去。”
宁姒本来只指望他带回其中一样点心的,没想到宁澈当日跑了好多家点心铺子,将纸条上所写一一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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