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上马车之前, 眼睛还是黑而无神的, 仿佛缺了些什么, 再下来时却仿佛得到了填补, 焕发出光彩来。
“阿煜,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宁澈第一眼看的便是姜煜。
他们多年的友谊, 都深知对方对自己有怎样的期许,可以允许自己让人失望一次, 却不能有两次、三次。
随即看向宁姒, “嘟嘟,麻烦你带晚晚去上药。”
宁姒点头。
此时谢容眼带嘲讽地看了宁澈一眼, “那便不必了, 药么,我们谢家多得是。”
众人都知道他这是在为谢林晚抱不平,因而不会对他心生不满。
“先上药。”姜煜淡淡看了谢容一眼, “事关伤势,别赌气。”
谢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
于是宁姒将谢林晚搀扶下来,领进府里。
取出盒药效最佳的雪蓉膏,又净了手,才小心为她上药。
谢林晚皮肤白皙纤薄,一掐便会留个红印儿, 何况这狠狠的一巴掌, 硬是将她这半张脸打得面目全非。
给她上药, 谢林晚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却一声痛呼也没有溢出喉咙。
“破皮了,所以很疼。”宁姒轻声说,“就疼这一会儿,好得快。”
说完,轻轻给她呼了呼,“凉快吧”
谢林晚垂着眼点头,眼角却渗出星点泪珠,“姒儿,你别对我这么好你该讨厌我”
宁姒不解地眨眼,“这是什么话”
“我搅黄了你哥哥的婚事,你爹娘该讨厌我,你也该嫌我多事了。”
“怎么会我看得出来,哥哥他喜欢你。哥哥能娶到喜欢的,不是最好么”宁姒想了想,说,“沈姑娘也很好,可是哥哥跟她相处的时候,看得我都着急,只觉得他为什么这样不开窍,仿佛在娘胎里的时候,娘亲全没给他关乎情、爱的灵智,都留给了我似的。嘿嘿。”说到最后,宁姒还不好意思起来。
宁姒边给她把药膏推开,边说,“我是妹妹,哪里会干涉哥哥的婚事,若是沈姑娘当嫂嫂,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可若是你来当这个嫂嫂,我只会更高兴。晚晚姐姐,你该知道的,我总是跟你更亲。”
谢林晚轻轻笑起来,却扯到嘴角,疼得蹙眉。
“谢谢你,姒儿。只是现在说嫂嫂之类的,还太早了些。”
“哎,晚晚姐姐,你在我面前害羞什么。”
之后谢容带着谢林晚离开了。
谢林晚走的时候,还回头,透过帷帽瞧了一眼宁澈。
他正立在宁府门口,目送她,仿佛就在等她的这一个回眸,于是两人一齐笑了。
宁澈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再瞧姜煜,便想起来方才不曾顾及的疑惑,“阿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和嘟嘟他们碰到了一起”
常云兮没眼看接下来的场面,选择转过身去,这样就算偷笑也不会被发现。
“今天到的,父母都去了宫里,闲得发慌便出来逛逛。”姜煜说到这里,侧头笑看宁姒一眼,“也是有缘,就碰上姒儿妹妹了。”
常云兮心道,那可真有缘。
“哈哈,原来如此,真巧。”宁澈拍了拍姜煜的肩,“等我把这事定下来,就请你喝酒,谢你方才提点我。”
“算不上提点,阿澈一时糊涂,不会一直糊涂。”姜煜道,“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
姜煜走到宁澈身后,还不忘对宁姒眨眼一笑。
直看得宁姒忍俊不禁。
当晚,宁姒躺在床榻上,一时间思绪纷繁。
一会儿想着,她跟阿煜哥哥算不算得上好了。
若是好了,可阿煜哥哥却不肯碰她的嘴唇,相爱之人做这种事不是寻常的么她早前亲过,倒是很舒服,阿煜哥哥为什么不肯做这样舒服的事
是害羞他的脸皮不是顶厚么
可若说没好,又不尽然。阿煜哥哥问她讨手帕荷包,这是定情之后的男女才会做的。对此,宁姒倒是很高兴,她喜欢这样被需要的感觉。
姜煜哪怕要她缝制衣裳,她也不会嫌累,只会喜欢他穿上之后的模样。
可为什么,她要的亲亲,姜煜却不肯给她
宁姒是想不明白了。
另一件占据她心神的事,自然是哥哥和晚晚姐姐之间生出的情愫,这是她绝想不到的。
或许以前的她只顾着追逐姜煜,将晚晚姐姐也抛到一边去了,这才忽略了她某个凝视哥哥的眼神。
实在很不该。
宁姒翻了个身,又想,该怎么跟沈家交代,虽说仅仅是相看,还没有定下亲来,可到底耽搁了沈烟萝这么长时间。
沈烟萝用这时间,或许早已找到如意郎君。
“哥哥呀哥哥,你怎不早些开窍”
翌日一早,各家赴宫宴的老爷夫人从宫里头出来。
谢清一回府,便被谢林崖抱住了。
“爹爹你快去看姐姐跟人打架了,脸上都是打出来的”谢林崖一边把谢清往谢林晚院子里拖,一边告着状,“爹爹,崖儿早就跟你说了,姐姐不是个好人你去看了就知道,哪家的闺秀会跟人打架”
谢清一听,便大步往谢林晚院子里走。
推门而入,见谢林晚正坐在梳妆镜前,试图施粉遮掩脸颊上的红肿。
谢清气血直往头上冒,指着谢林晚说,“你还当真去跟人打架了还是在圣上大寿的日子你还有没有分寸传出去了,这名声能好听说不定连我都要吃挂落”
谢林晚放下胭脂盒,对谢清行了一礼,“父亲,女儿没有与人打架,这是被人打的,因为女儿坏了一桩婚事。”
谢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怎做了这样的缺德事是谁家和谁家的”
“宁沈两家。”谢林晚噗通跪地,“求父亲责罚。既然宁沈两家婚事告吹,父亲便把不孝女赔过去吧。”
谢清好不容易平缓了怒气,看着谢林晚,忽地冷笑一声,“把你爹当小孩儿糊弄呢你当我会信你这番说辞我一听便知道,你是喜欢那个宁家的小子,是也不是”
谢林晚伏得更低,“望父亲成全。”
“好啊,你一向是个乖顺的,如今倒学了别人先斩后奏的本事。我不是叫你好生在家学学女红,安安分分的少出门,等我和河西郡王搭上消息,便帮你说亲吗”
谢清越想越觉得灰暗,“如今信都寄过去了,里头还有你的八字,如今你叫我跟人要回来结亲不成,倒像是把人家涮了一通你真是好本事”
实在气不过,揪起谢林晚的头发,照着她另一边完好的脸便是一巴掌,“你是要气死我”
谢林晚痛得闷哼一声,眼前都发黑。
隐约还能听见谢林崖鼓掌叫好。
此时华氏赶过来,仍旧一脸病容,此刻却仿佛精神了许多,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谢林晚,冲谢清哭喊,“你是要打死她吗啊有你这样的父亲吗你可有问过晚晚她想嫁谁,喜欢谁什么都凭你拍脑袋决定”
谢林晚一直忍着的眼泪,在此刻扑簌簌落下来。
“父亲我喜欢他想嫁给他晚晚不想嫁给那个见也没见过的郡王世子。”
谢清板着脸,直瞪着谢林晚,“郡王世子有什么不好的身份多高贵,嫁过去了,你以后还会是郡王妃,宁家的小子见了你,那也是要行礼的再说了,人家就算要你,也是看在谢家的门楣上你为什么这般不识好歹”
此时华氏哭道,“你们谢家有什么好的瞧着光鲜,里头却尽是蝇营狗苟”
谢清一听这话,又是一个巴掌落下来,却被谢林晚用后背挡住了。
“好哇,你连我也打”华氏发了狠,硬要将话说完,“你瞧瞧如今京城里的体面人家,有多少如你这般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你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我们晚晚,若是生在别人家,哪怕投身在长嫂的肚子里,那也比在这儿强百倍”
“你兄长虽然姬妾众多,却没有一个庶子庶女你再看看你”
谢清将她打断,“要是你生得出来儿子,我还要庶子作甚怪我吗”
“好,既然杨氏的作用便是为你生儿子,如今儿子都这般大了,你怎不将她送走如今她在府里,比正室还体面,这体面是谁给的是你”
华氏抱住谢林晚,“我们晚晚从小在她那里受了多少委屈你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晚晚挨打,你看门口那个臭小子,正幸灾乐祸呢我的晚晚,被我教养得多好啊,知书达理,精通六艺,谁不夸一句才女谁家都要捧在掌心的姑娘,在你这里,连个只知惹祸的混小子都不如甚至那个杨氏下的女崽子,在你这儿也更体面些,整日赖着你撒娇,我们晚晚只能一旁干看着她那么小,也想要父亲疼啊”
谢清沉默着听完,末了却说,“别一口一个混小子,女崽子,多难听”
“难听”华氏将谢林晚抱着站起身,“那你怎不看看,这个巴掌印多难看这就是你身为亲父的所作所为你休怪我说话难听,你的为人处世,要难看千倍百倍”
“华氏”谢清被他说得难堪,“怎么说话孩子都看着呢。”
“你还知道羞耻还知道有人看着那你还下得去手叫这么多人看着谢家的大姑娘挨打是吗”
“好,如果是我撕了晚晚一层脸皮,那她剩下的脸皮可都是你撕的你就闹吧,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是吧”
谢林晚眼见父母愈吵愈凶,出声道,“父亲,这么多年,女儿都忍过来了,万幸女儿从小便懂得了生存的智慧,才能在这虎狼环伺中活下来,留得这条命来孝敬你。如今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只盼父亲能存有哪怕一丝的仁慈,让女儿得以嫁给心爱之人,而非成为谢家联姻的牺牲品。”
谢清气得手抖,“我叫你嫁给郡王世子,竟是牺牲你了真要牺牲你,怎不叫你嫁给半百的老头”
谢林晚冷静对答,“那是因为,于父亲的名声有碍。”
“好,好,好,在你们母女这里,我是没有半分良心了”谢清拂袖而去,“想嫁到宁家去,还要看人家要不要你呢”
宁府。
宁大学士夫妇刚回来,便见到笔挺跪在正堂前的宁澈。
两膝前还摆了一根木杖,俨然一副请罪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常氏趋步而来,停在宁澈身边。
“爹,娘孩儿有罪要陈。”
宁大学士和常氏听得稀奇。
“什么罪莫不是把嘟嘟惹哭了”宁大学士好笑道。
“并非,孩儿临时变卦,弃沈姑娘而去。”宁澈叩首道,“如今婚事告吹,求爹娘责罚。”
“嗯”宁大学士一听便蹙紧了眉头,正色起来,“怎么个临时变卦”
他最为关注的并非与沈家婚事泡汤,而是过错是否在宁澈,若事关品性,便是一定要教训的了。
“说来羞惭,孩儿一直懵懵懂懂,与沈姑娘且相处着,一直也拿不定主意。可昨日孩儿喜欢上了别人。”
常氏面带忧虑,“你们是怎么回事先是你说再相看相看,随后沈家也开始推脱,好似那沈姑娘也要好好考校你一番。好好的儿女亲事,怎弄得这般拖泥带水”
宁大学士却问,“喜欢谁了”
宁澈挺直了上身,“谢大姑娘。爹娘,晚晚你们是见过的,孩儿喜欢她,愿爹娘成全”
“你是说,才与沈家婚事告吹,便要去谢家提亲”
“是。”
宁大学士骂道,“你这混小子叫你爹这张脸往哪里搁”
“爹我真怕她在家里处境不好。毕竟发生了这种事,女儿家的名声是最受累的。”
“你还知道名声知道名声,便应该搁一段时日再说”
宁澈喜道,“这么说,爹是同意了”
“并未,你先跪着,知道错了再说。”
宁大学士当真叫他跪了许久。
宁姒用午膳时,便看到宁澈跪在外头,吃得浑身别扭。
“爹爹,娘亲,哥哥什么时候才能跪好啊都两个时辰了。”
宁大学士漫不经心回道,“才两个时辰,跪着。”
日头西下,宁姒路经正堂,见宁澈仍跪着,高大挺拔的男儿,此刻都有些蔫了。
“哥哥。”宁姒走过去,“爹爹没说还要跪多久都一天了”
“没事,嘟嘟。”宁澈摇摇头,,“跪再久都可以,只要爹娘答应。”
宁姒抿唇,却什么也不好说。
此刻来了道喜报,今年因为皇上大寿的关系,秋闱往后取了三百名,恰好取到了常云兮。
也就是说,常云兮靠着绝无仅有的运气,成了一名举人。
常云兮寻到宁姒,笑着与她说起自己运气,自豪得很。
宁澈大概也觉得好笑,笑了笑,却闷头栽倒在地。
“哥哥”
宁澈睁开眼来,感受到他此刻正躺在床榻上,两膝疼得没有了知觉。
宁大学士站在床边,垂眼瞧着他,“疼吗”
还不待宁澈回答,宁大学士接着道,“或许有人比你更疼。”
“你身为男儿,最紧要的便是责任与担当。朝令夕改、朝秦暮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怎么行我就是要你疼,也一直记着这疼。记住,不要随意将责任丢弃。如今你跪着向我求娶谢家的女儿,便万万不能辜负人家。再见异思迁,我能叫你疼得哭爹喊娘”
“爹,我喜欢她,不会辜负她。”
常氏忍不住反驳,“什么见异思迁,说得难听。澈哥儿这是没开窍呢,我瞧着,他不曾喜欢沈家的姑娘,也就谈不上朝秦暮楚了。”
“你就护着他可这件事里头,最受伤的就是那两家的姑娘他一个糙皮小子,能有什么妨害”宁大学士气道,“玉柔,你也不想想,要是我们嘟嘟被人涮了这么一通,还不气得想宰了那厮”
常氏这么一设想,半句维护宁澈的话也说不出来。
“行了,准备好礼品,我拉下这张脸来,去沈家给你赔不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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