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春猎之三

    傍晚, 斜阳洒进密林,一束束的,宁姒微微眯起眼。

    马儿行得极慢, 出了林子, 豁然开朗。

    河边, 一头雄雪鹿正垂首渴饮。它的皮毛在日光下亮如皑皑白雪,头顶的角如光秃枝桠一般肆意伸展。

    传说雪鹿是仙人坐骑,在大周朝被视为祥瑞。

    姜煜紧紧盯着雪鹿,抬弓瞄准,羽箭直直刺入雪鹿的后腿。

    雪鹿鸣叫一声, 跪在地上。

    宁姒不忍地别开眼。

    她向来喜欢美丽的事物, 明知它是猎物, 和先前的兔羊没有什么不同, 私心里却不愿伤害它。

    再看姜煜, 他出手没有半点犹豫, 对待猎物的态度始终如一。

    宁姒唇角一动, 什么都没有说。

    而姜煜一无所知,取了绳子,下马将受伤的雪鹿绑得结结实实。

    所以说伪装总会有破绽,姜煜心底的冷漠不期然便会显出端倪。

    “收获不错。”姜煜笑着摸了摸雪鹿的前额, “姒儿妹妹,你想要吗回府后给它包扎一下, 就可以养着了。”

    宁姒摇头, “圈养着, 不容易养活吧”

    “那就请个专门的养鹿人。”

    “可是,它这样稀罕,我们能直接带回去”宁姒瞧了眼雪鹿,“要不献给皇上再说两句漂亮话,成了皇上的雪鹿,宫里人都要供着它的。”

    姜煜露出沉思状,“若是你想要,怎么也要把它弄回去,若是不想要,便给皇上吧。”

    宁姒噗嗤一笑,“好哇,皇上还要排在我这个小小臣女的后头了阿煜哥哥,你献给皇上吧,正好姜伯伯要出征,你来献个祥瑞再合适不过。”

    姜煜笑着瞧宁姒,只觉得这个小脑瓜,有时候呆得可爱,有时候又机灵得不行。

    两人赶在日头落下之前回到了帐篷驻扎地。

    宁姒顺着原路寻回了自己的白马,骑上马儿与姜煜并行。

    迎面碰上宁大学士,宁姒暗暗庆幸,还好她回到自己马上了,不然宁大学士瞧见她与姜煜共乘一骑马,定要指责他们没分寸的。

    “宁伯父。”姜煜翻身下马,姿态端正地行了一礼。

    宁大学士却睨他一眼,回了不咸不淡一个“嗯”。

    姜煜眼神微动,察觉到宁大学士的不喜,却不知为何。

    “爹爹”宁姒也下来,软糯地喊他,“今天好险,我差点被箭射中,还好阿煜哥哥护住了我”

    宁大学士蹙起眉头,“可有受伤”

    宁姒娇娇地转了个圈,“完好无损”

    宁大学士这才展眉,再瞅姜煜,“怎得跟你出去一趟,还险些受了伤”

    语气带着些责备。

    宁姒傻眼,她本是要为姜煜邀功的,好叫宁大学士给姜煜一个好脸,没想到他反而挑起了刺。

    心里万分不解,只觉得爹爹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心情不虞,迁怒了姜煜。

    姜煜神情不变,沉着答道,“是晚辈不周,叫姒儿妹妹受惊了。”

    宁大学士盯了姜煜一会儿,见他神色并无半分委屈,十分温和谦逊的模样,挑剔的目光也淡下来,“罢了,能护着她便好。”

    “爹爹,我们今天猎到了好多呢”宁姒神色一松,立马挽上宁大学士的胳膊,晃了晃,“还有一头雪鹿,可稀奇了”

    宁大学士一听,不再留意姜煜,转而去瞧雪鹿了。

    回了住处,宁姒与姜煜分开。

    宁姒在帐篷里里泡了澡,换了身衣裳,在外头见着了宁大学士。

    “嘟嘟,过来,爹有话与你说。”

    宁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方才她便觉得爹爹心里存着事。

    “嘟嘟,你不是说你们二人不曾越礼么”宁大学士轻咳一声,开门见山。

    宁姒一听是这样的话,心里有些别扭,“是啊”

    “你来说说,女子出阁之前,应当和男子保持何种距离”

    宁姒悄悄掐了下指尖,脸上浮起尴尬的羞红。

    这一类的话从来都是常氏来与她说的,宁大学士从来都会避着这类事,只不过此时常氏不在,而宁大学士又不吐不快,便直接来寻了宁姒。

    “爹爹”宁姒抬眼,弱声喊他,盼着宁大学士能放过她。

    宁大学士叹气,“嘟嘟,你是女孩子,怎能和男子共乘一骑这像话吗”

    宁姒闻言,心里一咯噔,“爹爹阿煜哥哥是教我射箭呢”

    “只是射箭不曾亲近你”

    宁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宁大学士语重心长,“世人总教女子矜持,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若总叫他轻易便能亲近你,他还会珍惜你”

    宁姒着急反驳,“爹爹,阿煜哥哥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不都是男人”

    宁姒深吸一口气,眼眶渐渐泛红,“爹爹,你不要总是对他百般挑剔,我在一旁瞧着,都觉得他怎么做都讨不了好。”

    宁大学士一滞,“爹爹是看他不顺眼爹爹是在为你好”

    宁大学士眼神用力,宁姒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硬生生将反驳的话都吞了下去。

    宁大学士年过四十,虽面容清俊显得年轻,眼角额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尤其皱眉的时候,眉心一道竖痕,仿佛印刻着他深深的关切与疼爱。

    宁姒鼻间一酸,轻轻哽咽,“爹爹,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真的喜欢他,他也不是个负心薄幸之人,还请爹爹对他温和一些。”

    “是不是负心人,还要再看看。”宁大学士轻轻揉了揉宁姒的脑袋,“爹爹会帮我们家嘟嘟把关。”

    宁姒小声道,“他真不是”

    宁大学士听她这个时候还在维护姜煜,没好气地道,“你瞧他长的那个招人的模样,平时还总笑,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宁姒破涕为笑,“爹爹有眼光”

    “”宁大学士一噎,“我是说,他那样笑,说不定对所有人都好呢,也不知道招了多少女子。”

    “爹爹,你这是偏见你不是说过,人不可貌相嘛”

    父女之间的气氛缓和下来,宁大学士也退了一步,“罢了罢了,爹爹知道你喜欢他,原本也不打算反对你们,只是见他并不如他口中若说那般守礼,有意多观察他一阵罢了。”

    见宁姒双眼湿润地瞅着他,宁大学士笑道,“不过他要想娶到我的宝贝女儿,还得过我这一关。嘟嘟,爹要晾他一阵,定亲之事往后推,一定要叫他觉得追求之路迢迢,才晓得好好珍惜你。”

    宁姒知道宁大学士是生怕她吃了亏,轻轻点头,“谢谢爹爹。”

    当晚,皇上在北山行宫设了夜宴。

    按照惯例,宴席之前,皇上会钦点猎物,给收获最多之人嘉奖赏赐,随即还会现烹猎物,席上的每一位,都能分得一些。

    众皇子之中,无人敢夺太子风头,因而今年又是太子为魁首。

    臣子之中,竞争便激烈许多,尤其武将之间。

    姜淮今日收获不小,鹿羊等猎物一头头抬上来,趴了好大一片。

    皇上大笑,“这春猎呀,要么等不到大将军来,要么风头都被大将军一人给夺去了你们瞧瞧,大将军一出手,旁人的还能看么”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

    姜淮却说,“皇上,别的人臣不清楚,可有一个,却绝对不会叫皇上失望了。”

    皇上一听,被勾起了兴致,抚须而笑,“哦是谁大将军,话说得这么满,朕到时候还要给你留着面子”

    姜淮笑着招姜煜过去,“犬子侥幸猎得一头雪鹿,特来献给皇上。”

    姜煜离席,站在姜淮身边,“皇上,父亲出征在即,臣原本想要给父亲猎来几张皮聊表心意,没想到这雪鹿好巧不巧就在河边等着臣,见了人也未惊走,颇有灵性。正是我朝再次出征的时候,此等吉兆,合该献与皇上。”

    皇上喜道,“雪鹿在何处朕瞧瞧”

    便有人将雪鹿抬上来,除了后腿处受了伤,已被包扎过,别处毫发无损,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最前头的皇上。

    皇上龙颜大悦,“好漂亮的鹿朕喜欢。”说着还走下来,离雪鹿一步之遥。

    身边的太监身子明显紧绷了些,生怕雪鹿顶起角来伤了皇上。

    “好家伙”皇上又赞,“朕要将它好生养着,再取个名,叫”抬手点了太子,“君佑,你来取。”

    太子起身,看了眼雪鹿,随后拱手道,“父皇,西北战事又起,此鹿出现得恰是时机,又通身雪白,眼神平和,不如唤作太平”

    “好就太平了。”皇上笑道,“来人,将这鹿安置好。”

    遂有宫人将雪鹿抬出宴席。

    皇上这时候便想起姜煜来。

    见他神情从容沉着,仪态优雅端正,不禁心喜,“大将军,朕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奖励你儿子。”

    皇上转身走回自己席位,掀袍坐下。

    他的下首是太子与三公主,太子正望过来,而三公主却抬起一双美目,瞧了姜煜好几眼。

    皇上心思一动,笑道,“姜小郎早已及冠,正是适婚的年纪,而我的婉宜也还未婚配,不如今日朕来做这个媒,为你们许婚,赶在出征之前再成就一桩美事,如何”

    尚公主,是极大的荣耀。

    且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定,一时间,许多道羡慕的目光投到姜煜身上来。

    宁姒一听皇上这话,大惊失色,强抑住到口的惊呼,只睁大了眼瞧姜煜。

    他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瞬,又很快如常。

    再瞧前头的三公主,她生得娇艳,又着了樱粉的衣裙,妆容精致,仪态万千,是男子会喜欢的模样。

    宁姒的心口剧烈跳动起来,只觉得此时此刻仿佛到了命运的一处关口,一不留神便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目光重新落到姜煜的背影上,宁姒在心里呼唤,只希望他不要放弃了她。

    千万不要,不然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短短的一瞬,煎熬如永夜。

    “皇上美意,臣不甚惶恐。”姜煜这话一出,宁姒的心便放回去了一半。

    皇上微微挑起眉,显然没想到姜煜会拒绝,“姜小郎,你这是何意你拒了朕的侄女,如今又要拒绝朕的女儿”

    还不待姜煜说话,皇上便对姜淮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大将军,你这个儿子啊,胆子当真不小朕还从未碰到拒了朕两次的人。”

    姜淮脊背绷得紧紧的,面上却作出轻松模样,“叫皇上见笑了,这不孝子是被臣惯坏了。”

    姜淮话音刚落,姜煜便开口,“皇上,臣之所以愧领皇上美意,并非公主不好,而是臣心有所属,且早已交换了庚贴。”

    皇上愣了愣,“哦是哪一家”

    “宁家,宁大学士之女,便是臣的未婚妻。”

    宁姒又惊又羞,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姜煜跪地叩首,“只是宁大学士念她年纪尚幼,将定亲之事密而不发,等她及笄以后才告知他人。无意欺瞒皇上,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踱步过来,停在姜煜面前,却是问宁大学士,“宁爱卿,姜小郎所言,句句属实”

    接下来是扶姜煜起身,还是定他欺君之罪,全在宁大学士一念之间。

    宁姒生怕宁大学士不配合,悄悄伸手戳了戳宁大学士的腿。

    宁大学士起身,出席,“回皇上,句句属实。”

    他答得无比自然,宁姒却听出来点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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