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斜阳洒进密林,一束束的,宁姒微微眯起眼。
马儿行得极慢, 出了林子, 豁然开朗。
河边, 一头雄雪鹿正垂首渴饮。它的皮毛在日光下亮如皑皑白雪,头顶的角如光秃枝桠一般肆意伸展。
传说雪鹿是仙人坐骑,在大周朝被视为祥瑞。
姜煜紧紧盯着雪鹿,抬弓瞄准,羽箭直直刺入雪鹿的后腿。
雪鹿鸣叫一声, 跪在地上。
宁姒不忍地别开眼。
她向来喜欢美丽的事物, 明知它是猎物, 和先前的兔羊没有什么不同, 私心里却不愿伤害它。
再看姜煜, 他出手没有半点犹豫, 对待猎物的态度始终如一。
宁姒唇角一动, 什么都没有说。
而姜煜一无所知,取了绳子,下马将受伤的雪鹿绑得结结实实。
所以说伪装总会有破绽,姜煜心底的冷漠不期然便会显出端倪。
“收获不错。”姜煜笑着摸了摸雪鹿的前额, “姒儿妹妹,你想要吗回府后给它包扎一下, 就可以养着了。”
宁姒摇头, “圈养着, 不容易养活吧”
“那就请个专门的养鹿人。”
“可是,它这样稀罕,我们能直接带回去”宁姒瞧了眼雪鹿,“要不献给皇上再说两句漂亮话,成了皇上的雪鹿,宫里人都要供着它的。”
姜煜露出沉思状,“若是你想要,怎么也要把它弄回去,若是不想要,便给皇上吧。”
宁姒噗嗤一笑,“好哇,皇上还要排在我这个小小臣女的后头了阿煜哥哥,你献给皇上吧,正好姜伯伯要出征,你来献个祥瑞再合适不过。”
姜煜笑着瞧宁姒,只觉得这个小脑瓜,有时候呆得可爱,有时候又机灵得不行。
两人赶在日头落下之前回到了帐篷驻扎地。
宁姒顺着原路寻回了自己的白马,骑上马儿与姜煜并行。
迎面碰上宁大学士,宁姒暗暗庆幸,还好她回到自己马上了,不然宁大学士瞧见她与姜煜共乘一骑马,定要指责他们没分寸的。
“宁伯父。”姜煜翻身下马,姿态端正地行了一礼。
宁大学士却睨他一眼,回了不咸不淡一个“嗯”。
姜煜眼神微动,察觉到宁大学士的不喜,却不知为何。
“爹爹”宁姒也下来,软糯地喊他,“今天好险,我差点被箭射中,还好阿煜哥哥护住了我”
宁大学士蹙起眉头,“可有受伤”
宁姒娇娇地转了个圈,“完好无损”
宁大学士这才展眉,再瞅姜煜,“怎得跟你出去一趟,还险些受了伤”
语气带着些责备。
宁姒傻眼,她本是要为姜煜邀功的,好叫宁大学士给姜煜一个好脸,没想到他反而挑起了刺。
心里万分不解,只觉得爹爹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心情不虞,迁怒了姜煜。
姜煜神情不变,沉着答道,“是晚辈不周,叫姒儿妹妹受惊了。”
宁大学士盯了姜煜一会儿,见他神色并无半分委屈,十分温和谦逊的模样,挑剔的目光也淡下来,“罢了,能护着她便好。”
“爹爹,我们今天猎到了好多呢”宁姒神色一松,立马挽上宁大学士的胳膊,晃了晃,“还有一头雪鹿,可稀奇了”
宁大学士一听,不再留意姜煜,转而去瞧雪鹿了。
回了住处,宁姒与姜煜分开。
宁姒在帐篷里里泡了澡,换了身衣裳,在外头见着了宁大学士。
“嘟嘟,过来,爹有话与你说。”
宁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方才她便觉得爹爹心里存着事。
“嘟嘟,你不是说你们二人不曾越礼么”宁大学士轻咳一声,开门见山。
宁姒一听是这样的话,心里有些别扭,“是啊”
“你来说说,女子出阁之前,应当和男子保持何种距离”
宁姒悄悄掐了下指尖,脸上浮起尴尬的羞红。
这一类的话从来都是常氏来与她说的,宁大学士从来都会避着这类事,只不过此时常氏不在,而宁大学士又不吐不快,便直接来寻了宁姒。
“爹爹”宁姒抬眼,弱声喊他,盼着宁大学士能放过她。
宁大学士叹气,“嘟嘟,你是女孩子,怎能和男子共乘一骑这像话吗”
宁姒闻言,心里一咯噔,“爹爹阿煜哥哥是教我射箭呢”
“只是射箭不曾亲近你”
宁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宁大学士语重心长,“世人总教女子矜持,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若总叫他轻易便能亲近你,他还会珍惜你”
宁姒着急反驳,“爹爹,阿煜哥哥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不都是男人”
宁姒深吸一口气,眼眶渐渐泛红,“爹爹,你不要总是对他百般挑剔,我在一旁瞧着,都觉得他怎么做都讨不了好。”
宁大学士一滞,“爹爹是看他不顺眼爹爹是在为你好”
宁大学士眼神用力,宁姒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硬生生将反驳的话都吞了下去。
宁大学士年过四十,虽面容清俊显得年轻,眼角额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尤其皱眉的时候,眉心一道竖痕,仿佛印刻着他深深的关切与疼爱。
宁姒鼻间一酸,轻轻哽咽,“爹爹,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真的喜欢他,他也不是个负心薄幸之人,还请爹爹对他温和一些。”
“是不是负心人,还要再看看。”宁大学士轻轻揉了揉宁姒的脑袋,“爹爹会帮我们家嘟嘟把关。”
宁姒小声道,“他真不是”
宁大学士听她这个时候还在维护姜煜,没好气地道,“你瞧他长的那个招人的模样,平时还总笑,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宁姒破涕为笑,“爹爹有眼光”
“”宁大学士一噎,“我是说,他那样笑,说不定对所有人都好呢,也不知道招了多少女子。”
“爹爹,你这是偏见你不是说过,人不可貌相嘛”
父女之间的气氛缓和下来,宁大学士也退了一步,“罢了罢了,爹爹知道你喜欢他,原本也不打算反对你们,只是见他并不如他口中若说那般守礼,有意多观察他一阵罢了。”
见宁姒双眼湿润地瞅着他,宁大学士笑道,“不过他要想娶到我的宝贝女儿,还得过我这一关。嘟嘟,爹要晾他一阵,定亲之事往后推,一定要叫他觉得追求之路迢迢,才晓得好好珍惜你。”
宁姒知道宁大学士是生怕她吃了亏,轻轻点头,“谢谢爹爹。”
当晚,皇上在北山行宫设了夜宴。
按照惯例,宴席之前,皇上会钦点猎物,给收获最多之人嘉奖赏赐,随即还会现烹猎物,席上的每一位,都能分得一些。
众皇子之中,无人敢夺太子风头,因而今年又是太子为魁首。
臣子之中,竞争便激烈许多,尤其武将之间。
姜淮今日收获不小,鹿羊等猎物一头头抬上来,趴了好大一片。
皇上大笑,“这春猎呀,要么等不到大将军来,要么风头都被大将军一人给夺去了你们瞧瞧,大将军一出手,旁人的还能看么”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
姜淮却说,“皇上,别的人臣不清楚,可有一个,却绝对不会叫皇上失望了。”
皇上一听,被勾起了兴致,抚须而笑,“哦是谁大将军,话说得这么满,朕到时候还要给你留着面子”
姜淮笑着招姜煜过去,“犬子侥幸猎得一头雪鹿,特来献给皇上。”
姜煜离席,站在姜淮身边,“皇上,父亲出征在即,臣原本想要给父亲猎来几张皮聊表心意,没想到这雪鹿好巧不巧就在河边等着臣,见了人也未惊走,颇有灵性。正是我朝再次出征的时候,此等吉兆,合该献与皇上。”
皇上喜道,“雪鹿在何处朕瞧瞧”
便有人将雪鹿抬上来,除了后腿处受了伤,已被包扎过,别处毫发无损,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最前头的皇上。
皇上龙颜大悦,“好漂亮的鹿朕喜欢。”说着还走下来,离雪鹿一步之遥。
身边的太监身子明显紧绷了些,生怕雪鹿顶起角来伤了皇上。
“好家伙”皇上又赞,“朕要将它好生养着,再取个名,叫”抬手点了太子,“君佑,你来取。”
太子起身,看了眼雪鹿,随后拱手道,“父皇,西北战事又起,此鹿出现得恰是时机,又通身雪白,眼神平和,不如唤作太平”
“好就太平了。”皇上笑道,“来人,将这鹿安置好。”
遂有宫人将雪鹿抬出宴席。
皇上这时候便想起姜煜来。
见他神情从容沉着,仪态优雅端正,不禁心喜,“大将军,朕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奖励你儿子。”
皇上转身走回自己席位,掀袍坐下。
他的下首是太子与三公主,太子正望过来,而三公主却抬起一双美目,瞧了姜煜好几眼。
皇上心思一动,笑道,“姜小郎早已及冠,正是适婚的年纪,而我的婉宜也还未婚配,不如今日朕来做这个媒,为你们许婚,赶在出征之前再成就一桩美事,如何”
尚公主,是极大的荣耀。
且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定,一时间,许多道羡慕的目光投到姜煜身上来。
宁姒一听皇上这话,大惊失色,强抑住到口的惊呼,只睁大了眼瞧姜煜。
他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瞬,又很快如常。
再瞧前头的三公主,她生得娇艳,又着了樱粉的衣裙,妆容精致,仪态万千,是男子会喜欢的模样。
宁姒的心口剧烈跳动起来,只觉得此时此刻仿佛到了命运的一处关口,一不留神便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目光重新落到姜煜的背影上,宁姒在心里呼唤,只希望他不要放弃了她。
千万不要,不然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短短的一瞬,煎熬如永夜。
“皇上美意,臣不甚惶恐。”姜煜这话一出,宁姒的心便放回去了一半。
皇上微微挑起眉,显然没想到姜煜会拒绝,“姜小郎,你这是何意你拒了朕的侄女,如今又要拒绝朕的女儿”
还不待姜煜说话,皇上便对姜淮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大将军,你这个儿子啊,胆子当真不小朕还从未碰到拒了朕两次的人。”
姜淮脊背绷得紧紧的,面上却作出轻松模样,“叫皇上见笑了,这不孝子是被臣惯坏了。”
姜淮话音刚落,姜煜便开口,“皇上,臣之所以愧领皇上美意,并非公主不好,而是臣心有所属,且早已交换了庚贴。”
皇上愣了愣,“哦是哪一家”
“宁家,宁大学士之女,便是臣的未婚妻。”
宁姒又惊又羞,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姜煜跪地叩首,“只是宁大学士念她年纪尚幼,将定亲之事密而不发,等她及笄以后才告知他人。无意欺瞒皇上,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踱步过来,停在姜煜面前,却是问宁大学士,“宁爱卿,姜小郎所言,句句属实”
接下来是扶姜煜起身,还是定他欺君之罪,全在宁大学士一念之间。
宁姒生怕宁大学士不配合,悄悄伸手戳了戳宁大学士的腿。
宁大学士起身,出席,“回皇上,句句属实。”
他答得无比自然,宁姒却听出来点咬牙切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