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心知宁大学士正在气头上, 他是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
还是温雅一笑, 礼数也十分周全。
宁大学士盯了他一会儿, 没再说什么。
见姜煜好似有话要说,心道不在乎是赐婚之事,不乐意听, 抬脚便走了。
宁姒跟在后头,欲言又止,而后悄悄碰了碰姜煜的小臂, 正要随着宁大学士离开的, 却被姜煜拉住了。
“别急着走,有道消息要告诉你。”
宁姒停住脚步, 微微歪头看他,“什么”
前头的宁大学士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知晓姜煜明目张胆截了宁姒,顿时心头火起。
“姜小郎”宁大学士转身便要说他。
姜煜又是一礼, “方才忘了与姜伯父说,晚辈这里收到了一道十分紧要的消息。”
“何事”
姜煜轻叹一声,“晚辈的小舅母, 晚晚的母亲,于昨日入夜时分, 辞世了。”
宁大学士惊愣, “消息属实”
“千真万确。”姜煜答, “母家人已经赶回去了。”
宁家如今是谢家的姻亲, 亲家母过世, 自然是大事,遂收拾了行李就离了北山。
谢家已着人去往各家报丧,府上一应事务都由谢大夫人打理。
华家远在汝南,一时间赶不及过来,常氏便以姻亲身份先去谢家搭把手。
回府后恰逢宁姒等人从北山赶回,常氏饮了口茶,叹道,“哪一户人家嫡妻没了,男人还在外头呢真是荒唐。”
不得不说,谢林晚赶回了谢府,而谢清还逗留在北山,此事传出去,是在谢清的脸面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娘亲,晚晚姐姐怎么样”宁姒问。
“唉,哭晕了一回,那孩子,和她母亲感情好,不知道心伤成什么样”
次日,宁家前去吊唁。
宁姒瞧见谢林晚眼睛哭得红肿,面色苍白,看上去比上一回见到时要虚弱许多。
而她的两个庶弟庶妹,则白里透红,瞧着十分精神,偶尔趁来客不察,还会在一旁窃窃私语、偷偷发笑,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
谢清瞧见了,也只是随口训斥一句,半点重话没有。
换了谁,也不会觉得谢林晚和他们像是一家人。
宁姒眉头一蹙,为谢林晚的处境感到心疼。
如今许多人家还有“五不娶”之说,谢林晚恰好占了个“丧妇长女”,谢清十分庆幸他与宁家早早地定下了亲事。
见了宁家人,也格外的热情。
岂料宁大学士将他的殷情款待忽视得干净彻底,张口便道,“谢寺卿,令郎是有何等喜事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竟不分场合了”
闻言,许多道目光落在谢林崖身上,他正小声与妹妹说话,察觉到气氛异常,不明所以地抬眼看来。
谢清当即训道,“崖儿,就是对你母亲有些感念之词,也回去说”
听听,好一番维护。
宁大学士嘴角一扯,“谢寺卿可要好生管教,以免令郎再闹出什么笑话来。令夫人尸骨未寒,在天之灵可瞧得明明白白。”
直将谢清的脸面往地上踩。
宁大学士虽为人较为耿直,却不是个不懂得圆滑的人,相反,他很明白该怎样将话说得漂亮。
但今日实在看谢家二房不像话。
以后还是姻亲呢,若谢清还这般稀里糊涂,宁可不和他们来往了。
宁姒崇拜地看了宁大学士一眼,悄悄握上谢林晚的手,冰冰凉凉的。
三月底宁澈出征,谢林晚与宁姒一块去送他。
宁澈眷恋地看着她们。
“嘟嘟,哥哥要走了,你在京城要好好的,听见没”
宁姒笑着点头,“知道了哥哥你放心。”
“还有,在阿煜面前可以刁蛮一点,别事事顺着他,知道吗”
宁姒噗嗤一笑,“哥哥,我尽量。”
宁澈这才看向谢林晚,她的气色仍旧不太好,立在春风中身姿纤细衣摆飘飘的模样,好似乘风欲飞的白蝶,比往日多了一分柔弱气质。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又显得深远,仿佛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宁澈伸手,将头盔上的红缨解下来,扎在谢林晚的发髻上,“等我回来,晚晚。”
动作认真得像是许下一道承诺。
直到宁澈走远了,谢林晚仍旧没有将红缨结解下。
接下来几天都阴雨连绵,好不容易放晴,宁姒便寻思着去找兰央玩耍。她快要及笄,是待嫁之身,家里将她管束得严了些,平日里也少有外出的机会。
正要去跟常氏说一声,却听丫鬟来禀,二夫人携了宁婧上门来,也不知所为何事。
宁姒进了花厅,眼见常氏正与二夫人说话,宁婧坐在二夫人身边,并未参与话题。
“嘟嘟来了”二夫人听见动静侧过头来,“来得正好,也有一段时日未曾见你,叔母瞧你啊,是越发好看了”
二夫人很是热情地招她过去。
宁姒瞧了眼常氏,常氏微微点头,于是对二夫人行了一礼后走到她身边,“叔母。”
二夫人拉起宁姒的手,又牵过宁婧,将二人的手亲热地叠在一起,“你们是堂姐妹,一家人,嘟嘟啊,你堂姐平日里不爱与人交际,如今熟识的闺秀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这可怎么行叔母想要你帮帮忙,平日里交际的时候啊,也带着你婧姐姐,可好”
宁姒想转头去瞧常氏,却怕二夫人瞧出她的不情愿,于是说,“叔母,我结识的多是和我一般年纪的姑娘,堂姐比我年长,兴许不愿和我们一起玩呢”
“哪里,怎么会”
二夫人话未说完,宁婧却截了过去,“说得好像我比你大了多少似的不就两岁嘛。”
见宁姒看过来,宁婧又是“嘁”的一声。
“这孩子”二夫人拉住宁婧,悄然捏了捏,“她是想说,嘟嘟的小姐妹她也能合得来,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二夫人又看向常氏,“我们两个长辈说话,她们听着也无趣,不如叫她们自去玩耍。”
常氏略略点头,吩咐道,“嘟嘟,不许走远了啊,申时之前要回来。”
宁姒答,“知道了,娘亲。”
遂与宁婧往外走。
方出了花厅,离了长辈的视线,这二人牵在一块儿的手骤然分开。
宁婧假作手疼,甩了又甩,宁姒掏出手帕,连指缝也擦得干干净净。
“堂姐,我瞧你也不愿和我一道出去,我们便在府外分开吧。”宁姒抬脚便走。
“唉谁说我不与你出去”宁婧虽讨厌宁姒,却不可否认,与她一道外出,可以结识一些重臣之女。
“我要去兰家,你要去”
宁婧一听,是户部尚书府,府上还有个适婚公子兰舟,连连点头,“我要去,我娘要你带我出去的,你不可以丢下我。”
两人上了马车。
宁姒掀了窗帘,一路瞧着街上的风景,没有要搭理宁婧的意思。
宁婧却忍不住了,不住地瞟宁姒。
天光从马车窗口照进来,往宁姒细白的皮肤上洒了一层淡金色,她的正脸显小,侧脸却并不干瘪,反而起伏有致,鼻梁秀挺,下颌小巧,羽睫长长翘翘,眨眼时仿若蝶翼扑闪。
每一处都生得惹人怜爱。
反观宁婧,虽与宁姒是姐妹,瞧着也有几分颜色,颇为娇俏甜美,但她打心底里知道,她生得不如宁姒。
这也是她不喜宁姒的原因之一。
明明小时候是个胖丫头,为什么不一直胖下去
“哎,听说皇上给你和姜公子赐婚了”宁婧压下心头的不喜,探问宁姒。
宁姒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嗯,赐婚圣旨还摆在家里呢。”
宁婧心里跟淌了酸水似的,“怎么皇上来赐婚而且你年纪还小,不再相看了万一两人不合适,岂不成了一对怨偶”
宁姒启唇笑,露出一点虎牙来,笑容显得狡黠,“堂姐,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赐婚,你真想知道,直接去问皇上呀,正好给我也解解惑。”
宁婧一噎,“你在讽刺我”
“倒没有,只是君无戏言,既然赐婚圣旨已下,堂姐口中的怨偶之言,还是不要说了,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以为你不满圣裁呢。”
“我哪里不满了你别瞎说。”宁婧一慌,矢口否认。
宁姒笑了声,不再说话。
马车在兰府停下。
宁姒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兰央,她正在练字,见了宁姒便抱怨,“爹娘太狠了,叫我一天写百来张字,手腕疼死了”
宁姒揶揄她,“看来伯父伯母也发现你字写得不好了。”
“我发现写字真是要天赋的,四四你知道的,我各类雕刻都会一些,照理来说写字也不在话下,偏偏我拿这软头的毛笔没有办法,写出来的字半点比不上我刻出来的。”
两人一来一往说起话,兰央见到宁姒十分高兴,一时间将宁婧忽略了去。
宁婧轻咳一声,兰央才瞧见她,“这位姑娘是”
宁姒介绍道,“这是我堂姐,宁婧。”
兰央对宁婧和善笑道,“是宁家二房的姑娘你生得好看”
宁婧悄悄咬了咬后槽牙,只觉得兰央在讽刺她。兰央是瞧惯了宁姒的,自己也生得颇为清丽秀美,竟夸她好看,不是讽刺是什么
因而脸色不太好。
兰央一愣,以眼神询问宁姒。
宁姒递了个无奈的眼神过去,打断了尴尬气氛,“今日正好央央在练字,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此话一出,兰央又觉奇怪。
她和宁姒几年的同窗,谁还不知道谁的字写得怎样
但她选择无条件配合宁姒,“好啊,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四四我提醒你一声啊,我这些天下来已经进步许多,你可不要小瞧我”
又亲切地拉着宁婧坐下,“宁姑娘也一起来。”
宁姒伸指在兰央的书上一点,“我们就来写这首游南亭,我喜爱康乐公的诗。”
兰央忍下心头的好奇,神情自然地提笔便写,还不忘催促宁婧宁姒,“快啊,我要是最先写完,就算我赢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宁姒轻哼一声,“你等等我”
宁婧只觉得自己被排外了,却没什么怪异感,遂跟着提笔写诗。
搁了笔,兰央先是瞅了瞅宁姒的,“你的字还是老样子啊”
“说什么呢,爹爹都说我的字更有力了些”
宁姒也去瞧她的,“央央,你的字好像真的好看了”
“是吧”
两人说着,自然而然地探头去瞧宁婧的字。
宁姒的目光直直落在宁婧笔下的“游”“南”二字上。
她还记得那张写有“宁姒与杨邵同游城南”的字条,姜煜提醒她注意宁婧,这才有了宁姒今日的试探。
宁姒眼神微冷。
却若无其事地与兰央说了好一会话。
随后兰央带着二人去后院闲逛,趁着宁婧赏花的功夫,将宁姒往路边拉了拉,“四四,你是在做什么呢”
宁姒瞧了眼宁婧,小声对兰央说,“你那张字条还留着吗”
“哪张哦,留着啊,我还等着抓住这只小老鼠呢”
“你再回想,她的字,和字条上的字迹,像不像”
兰央一愣,随即目瞪口呆,“你们是姐妹啊”
“那又怎样,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讨厌我。”
回府路上,宁婧瞧见凝翠阁的牌匾,心里痒痒,吩咐车夫停下来。
进了铺子,试了好几样首饰,最终挑了一副最合心意的,一摸钱袋,银两却不够。
宁婧犹豫着看了一眼宁姒,咬了咬牙还是开口,“你有没有银子借我五十两”
语气生硬,宁姒蹙了蹙眉头,问掌柜的,“这支金簪多少银子”
店家答,“八十两银子。”
八十两银子的簪子,要宁姒借她五十两。
店家瞧见了宁姒蹙起的眉头,极力劝道,“姑娘,这只金簪是最好的匠人打的,自然比一般的要贵重一些。买了绝对不吃亏,你瞧这镂刻的手艺,是最时兴的,多少闺秀想要这样款式的簪子。”
宁婧又想要,又拉不下脸再次开口求宁姒,“不借算了,知道你最小气”
宁姒递了张一百两的银票给掌柜,然后对宁婧说,“我会跟叔母说一声的。”
宁婧急了,“你跟我娘说什么呀”
“我信不过你。”宁姒丢下这句,便抬脚出了铺子。
两人回到马车上,宁婧一心想着怎么劝宁姒不要告诉二夫人。
二夫人要是知道她为了一支簪子,花了近百两,定要说她的。
当时她也是想着宁姒手里宽松,可以帮她出钱,这才狠得下心买下簪子。
宁姒却先他一步开口,“还有你给兰央的字条,今日写的字,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有需要,我可以一并告诉二夫人,她若是不管,我就叫爹娘都来听听。”
宁婧滞住,随即张口便驳,“什么字条你在说些什么”
“你只要知道你的把柄落在我手里了,要老实些,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宁姒直直地看着宁婧,纯黑的眼里是坦坦荡荡的威胁。
宁婧讨厌极了被压制的感受,起身便要在宁姒身上搜寻。
宁姒避过,“别找了,根本不在我身上。还有啊,你这是承认了”
宁婧立在宁姒面前,气愤地看着她。
“也是,都铁证如山了。”
“那又如何,我说得句句属实,你确实和杨二公子一起去了城南啊”
“常人会因此专程给兰家递消息会在阿煜哥哥那里诋毁我”宁姒抬眼瞧她,“你是喜欢阿煜哥哥”
宁婧面色一滞。
“我作为妹妹,好心提醒你,你半点希望都没有。”宁姒笑着,天真无邪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句句如尖刺一般直直往宁婧心里扎,“在阿煜哥哥那样好看的人眼里,婧姐姐这样的,算丑了。”
宁婧神情扭曲,气得脸色发黑,“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宁姒拦住她的手,“别生气,你仔细想想,其实你只是想找个如意郎君,又见不得我好,并非真的喜欢他。”
“何必认定了他似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婧姐姐,你还有大把的人可以选啊。”
一副好心劝她的模样,叫宁婧面色稍缓。
“不过,婧姐姐,为了让你以后过得舒心一些,我实话与你说了吧。”
宁姒原本与她就没有多少姐妹情分,如今她又挑拨自己与最珍惜之人之间的关系,心里越发恼恨。
“你大概不可能嫁得比我好了,除非你入宫去,婧姐姐,你想不想去啊”
“如果不想去,还是放宽了心,别两只眼睛只顾着盯我。你眼红的样子,真难看。”
宁婧实在没想到,宁姒发起狠来,说的话能有这么难听。
她想打人,可外头的车夫是宁府的下人,真闹起来她讨不了好。
“停车”宁婧尖叫一声,“我叫你停”
车夫喊了句,“小姐,停不停”
宁姒轻笑,“停吧,她想走着回去。”
马车停下,宁婧拎着裙摆跳下来,气上了头,拔了发间的金簪就往马儿身上扎,“还给你,我不要了”
马儿惊嘶一声,撒开蹄子狂奔。
宁婧看着剧烈摇晃的马车,害怕出了人命,有些心慌,又有些快意。
而马车里的宁姒伸手扶着马车壁,喊道,“陈伯,稳住马”
“小姐,前头就是闹市恐会撞上人”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一刀砍断了马腿,马儿猝然跪倒在地。
车里的宁姒再也坐不稳,从马车里滚出来。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竟是滚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将她抱紧了,几个腾挪后稳当停在路边,却不放下她,反而横抱着掂了掂,“没事”
这是一道陌生的嗓音,低沉柔和,又带着熟稔。
宁姒掀开眼帘,入眼便是那人低垂的丹凤眼。
阔别两年,他从挺拔秀丽的少年郎,长成了轮廓分明的男儿,嗓音也由清朗变得低沉。
“江”
江临初笑了一声,打断她,“当初不是一个离别的拥抱也不肯给么如今倒自己送过来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