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见到宁姒的时候, 她正在摆弄一个灯笼架子,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他,鼻尖上还沾了点纸浆。
“在做灯笼”
宁姒点头,“我想做一盏孔明灯, 为哥哥祈福。”
姜煜蹲下身来, 捉过宁姒的手,细嫩的手心已经泛红。
“怎不找阿煜哥哥忘了我曾送你一盏花灯么, 这灯笼我也会做。”
“我听说自己做的比较灵, 就来试试。”宁姒将手抽回来, 继续捣鼓灯笼架子, “阿煜哥哥,晚上你跟我一起放吧”
姜煜笑道, “那岂不是又要留宿在你家”
说起这个宁姒就烦恼,“外头那些人怎的这么闲啊, 一点风吹草动也要说个半天。”
“身在世家,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晚晚这回,冲动了。”
宁姒反驳道, “我倒很佩服晚晚姐姐, 她能做到这一步,将名誉也抛到了脑后,那些取笑她的人都比不上她”
姜煜轻叹, “我没说她不好, 只是她本有更好的法子, 不必将自己置于这般尴尬境地。”
宁姒眨眨眼, “什么法子”
“她寻个人假扮她,假称红疹复发,然后便可以帏帽遮面,足不出户,自己则离京而去。就算被家里人发现了,也会替她隐瞒。这样岂不少了许多流言蜚语”
宁姒缓缓点头,随即道,“事已至此,只有帮她除去这些后顾之忧。”
“那些话是你放出来的”
宁姒不奇怪姜煜会发现,“我听说她离京去找哥哥,心中震撼,却不料有人那般臆测她,气死我了。阿煜哥哥,晚晚姐姐明明身在孝期,怎么会如那些人口中一般是那些人心里太脏了。”
随即伸手轻轻扯了扯姜煜袖角,“阿煜哥哥你也帮帮忙吧,我不想晚晚姐姐回京之后还能听见这些糟心话。”
姜煜笑容温柔,伸手将宁姒发上一丝木屑拣了去,“姒儿妹妹长大了。”
宁姒听见这仿若长辈说的话,没忍住瞪他一眼。
姜煜被她一瞪,笑容反而更明显些。
宁姒勾勾手指头,叫他凑近些,“阿煜哥哥你昨晚,在哪儿睡的啊”
“不是在你家么。”
“哎呀不是问这个。”宁姒有些急,又有些羞,“那个,你是不是跟我”
话未说完,脚尖扭捏地蹭了蹭地。
“跟你一起睡的”对比宁姒,姜煜就自在多了,半真半假地道,“你昨晚睡得不安稳,一定要抱着人才能睡好。”
“啊”宁姒呆愣,“不会吧”心里却觉得姜煜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她昨晚确实做了噩梦。
姜煜看着她不说话,嘴角噙着点笑容。
“爹爹怎么可能允你和我睡一张榻而且他今天也没骂你啊。”
“所以啊,阿煜哥哥坐着让你抱的,宁伯伯一大早过来看见我这般,见我可怜,反倒安抚了我几句。”说到这里,姜煜懒懒地撑着下巴,“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困。”
宁姒顿时羞愧又无措,“那你去补个觉”遂站起身,拉着姜煜往屋里走。
姜煜那么高的个子,却任由她拖着,显出几分乖巧。
“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吧。”宁姒将他按坐下。
屋里守着的两个丫鬟闻声过来,诧异地看着宁姒和姜煜。
“你们出去吧,不要打扰他睡觉。”宁姒还不忘补上一句,“也不要告诉爹娘,听见没”
姜煜听得好笑,“真要我睡这儿”说着轻轻拍了拍床榻,这是宁姒的床,柔软又馨香。
“嗯,你睡吧,我出去把灯笼做完。”宁姒丢下一句转头便跑了。
“”姜煜逐渐收起撩人的笑,仰头往宁姒床上一倒。
原本是逗一逗宁姒,并非真的要补觉,可躺在她床上,闻到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甜香时,困意袭来,竟真的睡过去了。
且因为对宁姒毫无防备,竟睡得格外酣甜。
还梦见了宁澈。
梦里的宁澈十三四岁年纪,拍着姜煜的肩说,“你的书借我看看,到时候我们一起上了战场,我会护着你的”
姜煜将书递给他,“你每次都这样说,下回上课的时候能不能自己记而且我也不须你保护,你顾着自己就好。”
“那不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啊”那时候的宁澈才考了射御头名,张口闭口都是要保护姜煜。
如今只有宁澈一人上了战场,分明还没有成长到足够强大的地步,却早早地将别人纳入羽翼之下,甚至为了保护别人受了重伤。
那个傻子。
当晚,宁姒松开孔明灯,看着它乘着风,越飞越高。
忽地,她看见空中另有一只孔明灯徐徐地升高,那个方向,是将军府。
过了几日,沈家二老爷,即沈二公子的父亲,亲自登门来道谢。
宁大学士这才知道,原来姜淮还给沈家写了信。
比起沈家,姜淮更亲近宁家,因而不愿宁澈这伤白白受了,一定要让沈家知道才行。
宁大学士倒没有给他脸色看,依旧和和气气的,倒叫沈寺卿越发愧疚,只盼着宁澈平安无事,他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我知道,沈大人因为爱女之事对宁家颇有微词,那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厚道”
沈寺卿连道不会。
“如今澈哥儿因为心中有愧,将沈二公子调到自己麾下看护着,出了这样的事也算有因有果。”
沈寺卿对沈烟萝的亲事满意极了,和宁家那点不愉快早就不放在心上,听宁大学士这般说,忙道,“宁公子对沈家有救命之恩,宁大人却说成了还债,沈家也没有脸面认下来,快别这般说了。”
沈寺卿回家之后就吩咐下去,沈家商铺对宁家让利三成,直到宁澈平安归来。
这日常氏请来的教习姑姑对宁姒说起了婆媳关系。
“妇人在家宅之中,接触最多的不是夫君,而是婆母,因而婆媳关系极为重要”教习姑姑一板一眼地说着如何维系婆媳关系,如何侍奉婆母。
“姑姑,我已经把谢夫子得罪了,怎么办”
教习姑姑喉间一鲠,“什么宁姑娘做了什么”
“我顶撞了她,把她气得都口不择言了。”
教习姑姑倒吸一口凉气,“哎呀我的宁姑娘你既然知道她是你准婆母,怎不敬重些还未过门便结下了梁子,这可是大忌”
教了宁姒这么长时间,教习姑姑早已将宁姒当成晚辈一般爱护,着急地说,“日后宁姑娘与姜夫人抬头见低头见的,她要是想磋磨你,有的是法子”
“可我嫁的是阿煜哥哥,又不是她,阿煜哥哥不会保护我么”
教习姑姑见多了这样的天真,叹气道,“宁姑娘,你能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姜公子眼皮底下你能保证他能一直护着你姜夫人毕竟是他母亲,哪儿有儿子不向着娘的”
宁姒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姑姑,你叫谢夫子什么”
“姜夫人啊。”
“那为什么好多人都叫她谢夫人”
教习姑姑皱着眉道,“那是不合规矩的叫法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谢明岚嫁了人,就该叫姜谢氏,姜夫人怎么能叫谢夫人呢岂不是和谢大夫人、谢二夫人混在了一起姑嫂不分,实在荒谬”
宁姒听得爽快,“姑姑说得是太不规矩了偏偏谢夫子还爱听,哈哈。”说着竟笑起来。
教习姑姑无奈看她,“宁姑娘,这话可不能拿到外头去说,别人要指责你的。”
“我知道啦,姑姑那我日后就叫姜宁氏姑姑,这个真好听”
教习姑姑性子虽古板了些,心却是极好的,见宁姒小女孩一样跟她撒娇,心头柔软,担心宁姒这样天真可爱的性情去了姜家要被谢夫人磋磨干净,遂又说起了婆媳关系,叫宁姒如何如何让谢夫人拿捏不到错处。
“宁姑娘,姜公子是君子,我瞧他也是真心喜爱你,日后定不会任你受人磋磨,但他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时你便要学会自保。”
宁姒心知教习姑姑说的都是些肺腑之言,遂认真地记下。
此时的姜煜坐在马车上,忽地一样重物砸在了马车顶上,车夫勒停了马,姜煜掀开窗帘一瞧,江临初正倚在二楼的栏杆旁,一手捏着酒杯,另一只手空了。
姜煜神情不变,下了马车往酒楼上走,直接走到江临初的身边,往下一瞧,他的那辆马车顶上躺了一锭银子。
“江世子就不怕砸伤了人原本听说江世子拦住了闹市惊马,还以为江世子心有大善,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不过是想唤姜公子上来一同饮酒,怎就被说得这般难听”江临初沉沉的眼定在姜煜身上,“如何,姜公子肯不肯赏脸”
江临初劝宁姒悔婚一事还挂在姜煜的心上,如今又正巧撞上来,哪里有放过的道理,姜煜笑着应了,“江世子,请。”
两人遂面对面坐下。
姜煜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率先开口,“听闻江世子前段时日为一场官司所累”
江临初暗暗警惕,面上却显出轻松的神色,“是啊,也不知是哪个指使的,这般构陷我,最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可笑至极。”
“我又听说,六年前城南大火一案,有个人目睹了一切,侥幸逃出火场,如今又四处逃窜,因为有人千方百计在寻他。那个人就是世子的表弟,是也不是”
江临初捏着酒杯的手一紧。
“江世子,放火烧死了舅舅舅母的滋味如何”姜煜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轻轻晃着杯中的酒水,居高临下一般看着江临初。
江临初抬眼,狼一般的目光锁定了姜煜。
姜煜面色不改,甚至举杯一邀,“终于遇到了个真正心狠手辣的人物,可喜可贺。”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往桌上一搁,面上笑容陡然冷下来,“只不过你若是继续觊觎我的人,我比你心更狠、手更辣,江世子最好不要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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