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鱼戏莲叶

    偏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 光线昏暗,本该有人影投于其上的屏风此时空白一片。

    姜煜来不及多想, 疾步走到屏风后,却见宁姒正躺在地面上, 双眼阖着。

    “姒儿妹妹”姜煜抚上宁姒的脸颊, 轻轻晃了晃,宁姒毫无反应。

    姜煜将宁姒的上身抱起,这才惊觉宁姒身上只着了一片亵衣,玉白的胳膊单薄的肩背暴露在外,入手温软凉滑。

    此时此刻的姜煜没有旖、旎的心思, 心里暗沉沉一片,唯有宁姒拂在耳边轻细的呼吸声能稍稍安抚他。

    姜煜抬眼瞧见宁姒的雪白披风整齐地叠在桌案上,伸手扯过来往宁姒身上一裹。

    将宁姒小心靠在桌案边上, 随即站起身走向偏殿的窗户。

    他极耐心地检查, 这些窗户都是从内栓好的,也就是说,歹人一开始便藏在殿内,而此时那人还来不及逃出去。

    “出来。”姜煜神情冰冷, 目光落向里间的床榻。

    话音落下, 殿内没有丝毫回应, 唯有姜煜的回声冷冰冰荡回来。

    “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我数三声, 你若乖乖出来, 或许能捡一条命, 若执意躲藏,揪出你不过早晚的事。”姜煜冷笑一声,“你想好了。”

    姜煜的回声越发森冷,那人似乎哆嗦了一下,帷帐也轻轻一颤。

    “一。”

    姜煜道,“数到二,折你一条腿。”

    那人闻言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跌下来,“公子饶命公子,奴家什么也没做啊”

    姜煜看着眼前的太监,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公子,你也瞧见了,奴家早已去了根,跟女人也没分别,奴家能做什么”

    姜煜步步逼近,“你做了什么,她为何昏迷不醒。”

    太监害怕地后退,“奴家用帕子迷晕了她别的是真没做了公子来得这么快,奴家什么也”

    “来不及你还想做什么”姜煜眼尾发红,将太监踹倒在地,随即用鞋抵住他的咽喉,“说。”

    太监犹犹豫豫张不了口,“这个”

    “是三公主吩咐你做的你应该明白此时她也护不了你。”姜煜居高临下地踩着他,鞋尖轻碾,“你的性命,全在我一念之间。想好了再说话。”

    他这一碾,太监窒息得面色涨红,“公子奴家都交代”

    姜煜松了点力道。

    “三公主吩咐奴家,用这个,在宁姑娘的脸上划几道。”

    太监想要取出什么来,却抬不起手臂,“公子,在奴家的衣襟里。”

    姜煜收脚,“拿。”

    那太监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反击的可能性,却被姜煜出声打断,“你若是歹心不死,我搜尸也是一样的。”

    太监抖了抖身子,遂老老实实地取出一把匕首来,双手奉给姜煜,“公子,这就是三公主给奴家的匕首。”

    姜煜翻来覆去瞧了瞧,没看见一点标识。

    太监仔细辨别姜煜的神色,趁机告饶,“公子,奴家见宁姑娘花容月貌,实在不忍,因为并没有出刀子公子可否念在奴家悔过的份上放过奴家”

    “放过你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这双眼珠我看不必留了。”姜煜抬眼瞧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冰冷透澈得仿若妖瞳。

    太监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奴家是太监,也曾服侍过娘娘入浴,公子何必拿奴家当男子看待呢”

    “不取你眼珠也罢。”

    那太监没想到姜煜还算好说话,长长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又被姜煜吓得冷汗直冒。

    “用你的脸来换吧。”姜煜把玩着匕首,睨着太监,“既然你打算刮花她的脸,我也想刮了你的脸。用脸换眼珠,划算吧”

    只剩两个选择,太监瞪大了眼,脸色苍白一片,“公子公子饶了我吧”

    “你当我是什么大善人你差点划了我未婚妻的脸,我还要饶了你”姜煜不耐地催促,“快点,是要脸还是要眼珠。”

    “要眼珠”太监崩溃地嚎哭,“求求公子下手轻一点吧”

    那太监生得眉清目秀,靠着脸蛋在嫔妃中还算吃香,因而对自己的脸很是看重,但和视物的眼睛还是不能比的。

    姜煜冷哼一声,掐住太监的下巴,以刀作笔,在太监左脸上刻下个“婉”字,右脸划了个“宜”字。

    太监疼得尖叫,姜煜嫌弃地蹙眉,随后将他下巴卸了,接下来的叫喊仿若鬼哭。

    姜煜动手时没有半分不忍,动作优雅地像在雕刻玉件,倒是鲜血滴到手上时蹙起了眉。

    扯过太监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而后将手帕扔回他身上。

    在太监的泪眼中,姜煜没有半点常人该有的怜悯动容,冷淡的面色与这个血腥场面格格不入。

    竟有心肠这般冷硬的人太监恍惚地想着,随即晕了过去。

    他还不知道姜煜给他刻了“婉宜”二字。

    脸上顶着公主的名讳,他活不到第二天。

    姜煜一开始就没给他留活路。

    烛光摇曳,殿内渐渐有血腥气弥散开来。

    姜煜回到宁姒身边,见宁姒还没有醒来的兆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也闹不醒她,可见这迷药的份量下得有多重。

    今日实在太过凶险,他根本没想到竟有人潜伏在殿内,待他出去后伺机动手。

    说来幸而三公主找了个太监来动手,太监虽去了根,但到底曾为男子,见了宁姒的模样一时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这点犹豫,为姜煜留出了救人的时间。

    “姒儿妹妹。”姜煜轻声唤她,而后将宁姒揽入怀里,拎上包袱和衣物走入帷帐中,若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不至于慌忙遮掩。

    宁姒乖顺地伏在他肩头,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竟也不重,反而像只软绵绵的猫儿。

    姜煜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心里生出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察觉到宁姒下意识往他怀里挤,单薄的身子细细颤抖,姜煜想起宁姒的披风之下只余一件亵衣。

    犹豫了一瞬,姜煜还是伸手解开了宁姒身上的披风。

    她的亵衣上绣着鱼戏莲叶,胸口处一块湿痕,显然是浸入衣衫的茶水。

    姜煜像是被烫到一般慌乱地别开眼,泰山崩于前面色也不变的人,竟因为一片小小的兜衣心乱了。

    迟疑间,宁姒雪白的胳膊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想来是畏冷。

    姜煜长眉一压,定了定神,伸手绕过宁姒的颈去解她的亵衣系带。

    这双抚琴敲棋、做尽风雅事的手,解起兜衣带子却十分笨拙。

    他可以去叫殿外的宫女进来帮忙,但他已经对宫里这些人失去了信任,难说屋外那个宫女不是一丘之貉。

    费了一番功夫解开系带,姜煜额际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一手捻着一根带子,姜煜闭上眼,将亵衣整个扯下来。随即抱好了宁姒,伸手在包袱里翻找。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包袱里备好了一整套衣裳,从里到外。此时里头躺了件翠绿色缎面兜字,上头绣着嫩粉的早荷,颤巍巍地从荷叶间露出尖尖的角儿。

    姜煜勾着带子将兜衣扯出来,认了正反后小心地将宁姒扶正了些,覆上干净的兜衣,随后绕过她的身子摆弄系带。

    姜煜思绪混乱,想起了方才试图支开他的宫女。他之所以断定她说谎,是因为他记得母亲身后奉茶宫女的模样,和方才那宫女分明不是同一人。

    哪怕只那么扫上一眼,他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方才那短短的一瞬,眼前仿佛还能瞧见雪顶红樱的景象。

    姜煜心如擂鼓,玉面上泛起红霞。

    严冬时节,却热得浑身如火烧。

    姜煜一件件为宁姒穿上,除了最开始两件,后头的便自然多了。

    而宁姒则无知无觉地任他抬手穿衣,直到穿戴齐整地靠坐在姜煜怀里,仍旧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若非呼吸起伏,当真像只精致的瓷娃娃。

    姜煜长松一口气,低头轻轻吻了吻宁姒凉滑的发髻。

    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先行离开此地。

    但他不能进正殿,宁姒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胡乱猜测一番。

    姜煜四下一瞧,见不远处有石桌石凳,遂将宁姒小心放在石凳上,再摆好了手臂,将她的头搁在手臂上。

    有人往这边瞧了一眼,随后抬脚走过来,瞧清了是姜煜,遂笑道,“姜公子,怎不入席”

    姜煜自然地接道,“沈大公子不也出来了”

    沈大公子垂眸看见宁姒,“这是宁姑娘”

    “正是在下未婚妻,不胜酒力,我带她出来吹吹风醒醒酒。”

    沈大公子朗笑道,“醒酒自有醒酒汤,没想到姜公子这样风雅的人物也有糊涂的时候,大冷天的带着未婚妻吹风。”

    “是在下想得不周到,未婚妻吹了风反倒昏昏欲睡,还请沈大公子帮个忙,将宁大学士唤来。”

    “小事。”沈大公子没有多想,便转身去了正殿。

    没一会儿,宁大学士便疾步赶来。

    许是猜到出了事,宁大学士脚步急,面上却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神情。

    “多谢沈大公子。”姜煜拱手谢道。

    “都说了是小事,人我带来了,在下先行告辞。”

    沈大公子一走,宁大学士的眉眼陡然阴沉下来,“姜煜,你陪着她出来换衣服,就是这样陪的”

    姜煜眼睫一颤,他本就自责,也不介意宁大学士怪罪他,“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宁大学士摆了摆手,“她这是怎么了。”

    姜煜简洁地道出来龙去脉,省去了为宁姒换衣之事。

    宁大学士听了,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三公主竟这般恶毒不过一件小事,便要毁人容貌”

    姜煜垂眸,不动声色地添了把柴,“她被捧惯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又爱做表面功夫,不少被她欺负了的人唯有忍气吞声,有苦说不出,这才有她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宁大学士脸色更黑。

    “宁伯伯,纵是公主,欺负了姒儿妹妹,也不能叫她好过。”姜煜缓慢地抬起眼睫,定定地看着宁大学士。

    婉宜公主不比宁婧,想要收拾她,姜煜必须得有个强有力的盟友,不然他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宁大学士看懂了姜煜的眼神,两人沉默对视,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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