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合萧垂下眼, 双拳下意识地攥紧。
听到谢知影这么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鼓起勇气般的说道“我妈这几年时而清醒,时而犯病。她清醒的时候总会提起我哥的名字,说那孩子是在救我的, 我真的太对不起他。”
“我妈过世之前, 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她反反复复念叨着想见我哥一面, 只是”
谢知影看着顾合萧, 许久之后垂下眼帘,轻轻地说了声“我明白了。”
顾合萧的确是个合的儿子。
替自己的母亲四处奔波, 想在母亲死后将顾之烽带到葬礼的现场上, 来完成她的遗愿。
看来,顾合萧很爱自己的母亲。
顾合萧听到谢知影这么说,目光里瞬间带上了些欣喜和雀跃“这么说, 谢小姐是可以帮我”
“抱歉, 我不准备帮你。”
谢知影轻抬起只手, 淡淡地开口打断“我没有权利干涉顾之烽的决定, 即使他是我的丈夫, 他也有自己选择原谅你母亲与否的权利。”
顾合萧微怔。
谢知影看着面前这个青涩的少年。
少年是没有恶意的, 他只是单纯的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因为深爱着自己的母亲, 所以想完成她的遗愿。
但是顾合萧不爱顾之烽。
谢知影知道, 如果自己开口劝说顾之烽。顾之烽没准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话, 就答应前去葬礼。
但这和道德绑架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去逼顾之烽做决定。
顾合萧张了张嘴,许久后才开口说了句“可是”
“那把匕首捅进顾之烽身体里的时候,他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谢知影却先顾合萧一步,开口打断。她垂下眼,眸光中翻涌着看不懂的情绪“所以对不起,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
“我更爱我的丈夫。”
这句话宛若触动了顾合萧的某根心弦,他愣了愣,然后眼眸缓缓地黯淡了下来。
许久后,他低头鞠了个躬,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
顾合萧说完,走到了单元楼门口,抬头望了眼逐渐加大的雨势,然后将手遮在自己的额头上,小跑着离开了。
谢知影望着顾合萧的背影,似乎是若有所思。
周助理见顾合萧离去,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句“顾夫人,我们该走了。”
谢知影回过神,她点了下头,然后转身上了车。
谢知影到达法院的时候,距离薛安阳开庭审判,还有十五分钟。
一进法庭,就发现旁听席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但谢知影还是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顾之烽的身影。
顾之烽坐在靠边的一处角落里,左手边还有个空位,此刻正在低着头翻阅着什么东西。
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冰冷和寡漠,却又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地朝着他的方向望去。
谢知影一进场,顾之烽就如同有感应般的,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虽然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和刚才没什么变化,但是谢知影还是能捕捉到,在顾之烽看向自己时,眸光中那一瞬间的柔和。
谢知影唇稍微扬,朝着顾之烽的方向走去,在他身旁坐下。
顾之烽“你迟到了。”
谢知影没打算瞒着他“因为我在下楼的时候,见到个熟人。”
“什么熟人。”
“顾合萧。”谢知影说到这,微微一顿,然后抬起头去看顾之烽脸上的表情“你的弟弟。”
顾之烽掀了下眼帘,但眼底却还是一片平静,看上去似乎没有太大的意外。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随口问了句“他是来让你说服我去参加葬礼的”
“是。”谢知影并不意外顾之烽知道这件事,因为按照他的人脉,自己继母离世这个消息,很容易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顾之烽听到谢知影给了个肯定的答案后,手上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但很快,他平静地问道“你希望我去吗”
“唔”谢知影歪着脑袋,仔细思考了下这个问题。许久后,她眨了下眼睛,如实道“我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不认识你的继母,弟弟,亦或是其余人。所以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提出怎样合理的建议,但我只知道”
谢知影转过托,无比认真地注视着顾之烽的眼睛。片刻后,她将眼一眯,轻轻笑了起来“这应该由你做选择。”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动了顾之烽脑海里的那根神经。他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下,唇稍下意识地扬起。
而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庭审开始了。
薛安阳被人押送了进来。
她穿着囚服,整个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挂着厚重的黑眼圈。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她宛若顿时消瘦了一半,颧骨突出,脸颊凹陷,看上去狼狈万分,哪还有一点往日的贵妇形象。
“啧啧啧,你看薛安阳这副样子,还真是大快人心。之前做了那么多黑良心的事情,现在总算有报应了。”
“看来她这后半辈子,可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不过这就叫惹谁都不能惹女人,谁知道谢知影嫁了人之后,转头就将自己的养母给卖了呢”
议论声此起彼伏,也有人总是时不时将视线挪到谢知影的身上,妄图在她脸上看到些难堪。
但谢知影却只是神色如常地听着法官的宣判,仿佛法庭上被问罪的人,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她脸上妆容精致,正微微偏头听着法官的宣判。偶尔感受到旁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于是转过头,朝着那人递过去一个微笑。
自然而又得体,宛若招魂幡一般惹得人心动一动。
薛安阳的犯罪证据已然是板上钉钉,在出去洗钱之外,还涉及一系列的违禁物品交易,情节严重。
法官的审判很快就下来了。
虽然罪不至死,可恐怕,薛安阳的后半生都要在这牢笼里度过了。
薛安阳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无意一扫,瞥见了坐在不远处的谢知影。
她的步子猛地一顿,宛若钉死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说刚才在被审判时,薛安阳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毫无生机。那么在薛安阳看见谢知影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宛若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一瞬间撕裂开来,变得狰狞而又可怖了起来。
“你会有报应的”
薛安阳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这句话,然后朝着谢知影座位的方向扑去。
顾之烽皱眉,伸手护住谢知影。
谢知影依旧端坐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她开口,语气带笑的对薛安阳说道“谢谢。”
警方皱起眉,将薛安阳拉走。
于是薛安阳被警方裹挟着,一点点地朝着门外的方向撤去。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离不开谢知影,在即将被拉出门的时候,薛安阳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生寒的笑声。
薛安阳笑得前仰后伏,笑声尖锐而刺耳。走一步,就回头朝着谢知影的方向看一眼,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可怖。
宛若那阴魂不散的厉鬼,在下地狱前要记清楚报复人的样貌一般。
警方皱起眉,大力将薛安阳扯开,离开了法庭。
但即使走出老远,却依旧能听到薛安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薛安阳是不是疯了”
“那可不,如果我有这么个白眼狼的女儿,我估计也会疯。”
“丧门星,顾董和她在一起,真是晦气。”
这些话虽然有意压低声音,但是却还是能无比清晰地闯入了谢知影的耳膜里。
她挑了下眉,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补了下口红,接着站起身转过头,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议论声顿时消失。
谢知影笑了声,平静开口道“没什么好避讳的,如果大家想替薛安阳申诉的话,大可以联系律师。没有必要在背后阴阳怪气的讽刺些什么”
四周鸦雀无声。
谢知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颇为头疼的伸出手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道“我还以为,听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很想替薛安阳主持公道打抱不平呢。”
说完,她还笑着点出了几个人的名字“我说的对吗周小姐,陈夫人”
被点名的两人瞬间后背僵直。
薛安阳犯罪的行为依然是板上钉钉,她们这些人在背后阴阳怪气,无非是早就看谢知影不顺眼,想借题发挥过过嘴瘾。
却没想到谢知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脆利落地点出了她们的名。
这无疑是个下马威。
顾之烽慵懒地抬手,握住谢知影的手腕,然后站起身,将她揽到自己的身边,再伸手扣住她的肩膀。
他抬眼,目光宛若覆着层霜雪一般,仅是在脸上停留半分,都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方才还在议论的人,此刻顿时都低下了头,强装镇定地想要装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顾之烽淡声道“和无关紧要的人置什么气,走吧。”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是解围,但是那轻飘飘的语气,以及话中夹杂着些轻嗤,维护之意倒是十分明确。
谢知影轻轻笑了“也是。”
直至两人离开了法庭,方才紧绷着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但却没有人再提起有关谢知影的话,反而各自扯开话题,尴尬地活跃着气氛。
刚才被点名的两人,此刻面色铁青地僵坐着,只觉得背如芒刺。
雨越下越大了。
法院不能让外来车辆进来,所以周助理在得到庭审结束的消息后,连忙撑了把伞,准备进来接人。
薛安阳被调查之后,手上的股份也完全被瓜分,谢氏也因为这件事受到重创,是否能恢复运营还是个问题。
再交了大笔的赔偿金后,估计现在谢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谢屿衡在不久前,已经变卖了家里了庄园和多处房产,用于弥补亏空和因为薛安阳入狱而欠下的债款。
前段时间还每天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称兄道弟的谢屿衡,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所有人给抛弃。
往日的朋友全都对他避而不见,有更甚者还趁着他落魄,暗地里给谢屿衡找着麻烦。
因为谢知影和谢氏闹掰的事情,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
所以,谢屿衡现在可以算是没有任何靠山,甚至比普通人的境地更为尴尬和艰难。
刚才,谢知影并没有在旁听席看见谢屿衡。
想也知道,他这些天因为薛安阳戳出的窟窿每天都焦头烂额,参加庭审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周助理已经将伞送来。
顾之烽接过一把,将伞撑开,然后回头看着谢知影,朝她伸出手。
谢知影握住顾之烽的手,走进伞下,正准备迈步离开后,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姐姐。”谢屿衡轻声喊道。
谢知影步子一顿,然后转过头朝着身后望去。
谢屿衡站在法院门口,眼下有道浅浅的黑眼圈,看上去已然没有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谢知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谢屿衡掀了下眼帘,然后缓缓垂下眼,片刻后,他伸出一只手,递出一个首饰盒“生日快乐。”
谢知影眼睫微颤,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那个首饰盒。她开口,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谢谢。”
谢屿衡见谢知影收下礼物,似乎是松了口气般,方才紧绷着的肩膀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弯下腰,朝着谢知影鞠了一个躬,然后撑开伞,走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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